张家口是南北通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口稠密,市肆繁盛。来往之人既有中规中矩的汉人,也有高大强壮的蒙古人,还有编发带着口音的金人。
商人小贩吆喝不停,街边路人为胸口碎大石喝彩,亦有随身携带刀剑武器的侠士走路带风,却对脚边脏臭乞儿视而不见。
一家酒店门前,两名穿着粗麻衣的店伙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瞧不出本来面目,手上拿着一个白面馒头,笑嘻嘻的,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
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珠,甚是灵动。
“还不给我走?是不是找打?”
“好,走就走!”少年转身就走,却被另一个店小伙叫住:“把馒头放下!”
那少年依言放下,但白花花的馒头已留下几个乌黑的手印,再也卖不出去。
一个伙计大怒,出拳打去,那少年矮身躲过,转身就跑。
紧接着,那伙计追了上去,另一个伙计回去喊了好几个帮手,甚至还有街上看不过眼的侠士,喊着要帮店家捉住恶贼。
“别跑!给我把钱付了!给我站住!”
“抓贼啊!”
小乞儿在人群中乱窜,时不时回头看看追他的人,看出追不上时,露出狡黠一笑,转瞬即逝,脱口喊道:“馒头都还给你了!还追我做什么?”
“放屁!你把馒头摸脏了,谁还卖得出去!”
“你馒头值几个钱?等大爷我有钱了哎哟!”
少年光顾着喊话,一时没注意前面的路,撞上了人,只觉脑袋撞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他愣愣抬头看时,身后的棍棒也打了过来。
那少年脚下刚要躲闪,却见他身前之前抓住了棍棒,抬脚踹了过去。
行动间,少年敏锐地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转身看过去,只见一道灰色的影子几个动作间,就将追他的那几个讨厌的家伙打倒在地。
可想到自己刚刚撞了人,少年黑眸一转,拔腿就跑,混入人群。
灰衣人站住脚转过身,却见刚刚那小乞儿已不见踪影,愣了一瞬,笑着摇摇头走了。
“哼!臭小子,敢多管闲事!给我等着!”
被打伤的人互相扶着站起来,怒视着眼前之人,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却衣着普通,身无长物,想来也不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纷纷出言喝道。
灰衣人颇有兴趣地挑眉,“好啊,背后有什么人,尽管喊过来。”
语气虽是满不在意,可话音一转,“不过是一个馒头,值几个钱,这些够不够哥几个喝几碗酒?”说着掏出一锭银子,估摸着得有五两。
“这……”
几人捂着胸口面面相觑,灰衣人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刚刚不小心踢伤了各位,这是兄弟们的医药费,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眼见着又掏出五两银子。
别说是那几个伙计了,就算是周围看戏的,也有些瞠目结舌,怎么着,这次碰到个大款了?
远处混在人群里的少年暗自纳闷,今天怎么遇到个傻子?
出手这么大方,他要不去蹭一顿饭?
那几个伙计见他又掏出五两,却不敢再收,毕竟眼前之人言行举止有些不凡,出手阔绰,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多谢官人赏赐,多谢!”
最先叫人过来的伙计被怂恿取了银子,走近了才看清此人的相貌。
皮肤白里透红,眼神透亮,嘴角含笑,端是温文尔雅。
伙计互相搀扶着走了,灰衣人也在围观群众的视线中离去。却没见到,远处有两个身穿黑衣的人,端是一脸凶光。
“是他吗?”
“也就他有这好心,连街边的乞丐也帮,殊不知大宋光是就乞丐几十万,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他哪里帮的过来?”
“你还不知道他?一直这样,不然手底下的人也不会这么服他。”
“那也不好说,看着跟那些牛鼻子老道似的,伪君子、假好人!”
“走!别跟丢了!赶紧抓住他,免得误了六王爷的大事!”
“是极!哥俩从嘉兴追到西蜀,再到张家口,没得被这小子耍了一顿!幸好到这里,身边终于无人守着了。”
两人口音像是嘉兴一带的,说了几句就走了,没注意到脚下那个头带破皮帽的少年。
当夜,月明星稀。
山曳坐在烛火前翻看书本,突然感觉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耳朵一动,凝神细听。
却是窗外的猫儿在叫唤。
他笑道:“春天了,莫非猫儿也发情了?”
“噗!”
一听这声音,山曳目光冷峻,冷喝一声:“谁!”
脚下轻悄悄地行至窗前,看远处只有打更的老头。
可一看近处,却发现窗台有手指印,顿时眯起眼睛,脑中思索。
正所谓财不外露,他今天出手,搞不好是招贼了。
“哎,今天好累,早点歇息吧。”山曳双臂伸展,打了个呵欠,走到桌边,吹灭了烛火。
窗外那人一看光灭了,暗暗着急,别灭灯啊!有人要抓你!
心道:真是个傻子,连窗户都不关,警惕心也太差了,还得本姑娘救你!
正想着,少年提了口气,足尖轻点,微风吹过,无声落地。
他赶忙看了眼床上,这人虽说会点拳脚功夫,但远不及爹爹,凭这几下子也敢出头?
想到爹爹,少年神色有些哀伤,不自觉叹了口气。
“姑娘何事难过,不妨对在下倾诉一番?”
少年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只见原本熟睡之人坐起身,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
“你,没睡?”
眼神清明,想来并没有睡着。
少年三两下便猜到,那声猫叫便让此人有了怀疑,故作困倦,引他上钩。
哼,还算聪明嘛!
不过,他看出自己是女儿身?
她不知道,自己撞上人家,抬头的时候,耳垂露出的耳洞被他一眼看到。
旁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但山曳对此精通,自然一眼识破。
少女也不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想来自有其道理。
既然被识破,少女也还算从容,往凳子上一坐,顾自给自己倒了茶水,刚入口便喷了出去:“好难喝的茶!呸!”
山曳也是哭笑不得了,“你一个女儿家深夜闯入男子闺房,非但不觉羞耻,反而嫌弃我这里的茶水?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少女一摆手,“我爹从来不管什么道理,也厌恶世俗礼法,我作为他的女儿,也不懂这些。”
“原是如此。”山曳心中讶然,面上不动声色,“夜深了,喝茶对身体不好,还未请问姑娘,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你好意思说?我今天——”
正当少女打算倾诉满腔怨气,山曳突然闪身下床,拉着少女躲到床侧,借着床边的帘布观察门口。
为防这少女突然出声,山曳也顾不得此时自己的扮相,手掌捂住了对方的嘴唇。
唇与手掌接触之间,少女猛然抬起了头,细细观察此人,再回想当时街上闻到的那股奇异的香味。
莫非,此人……
正当她紧锁眉头怀疑时,又听他在耳边轻声道:“屏息。”
少女赶忙封闭鼻息,眼睛却随着山曳的视线看向门口。
一支烟管捅破窗纸穿了进来,烟雾弥漫在房间里。
一炷香后,门打开了。
借着冷白的月光,只见一个青脸瘦子,额上生了三个肉瘤,手上抓着一套绳索,正要对床上下手,却愕然喊道:“人呢?”
青脸瘦子刚要搜寻,没走两步便发现床侧有些异常,似乎有人藏着。
眼下也顾不得寻思迷药为何无用,想着山曳的武功不过稀疏平常,料想他几招之下必能拿下,奈何刚迈出一只脚,便被人一脚踹了出去!
“大胆!”
门外的矮小汉子听到动静闯进来,只见候通海被人踹了一脚,好在反应及时,一个旋身便已站定,却是一脸怒气地看着床帘方向。
此时山曳也走了出来,看向两人长相面容后,不着痕迹地蹙眉。
“彭连虎,候通海,你们俩不去干那杀人越货的勾当,来找我做什么?”
“三爷客气了,大金六王爷命我二人前来邀请三爷共商大事。”
“哦?那完颜六难道不知道,我们岳帮一向跟金国不合?”
他二人也不知这三爷跟岳帮具体什么关系,却知道三爷是岳帮明面上的话事人。
武林有云,世上有五大绝世高手。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却也有两帮一教,丐帮与岳帮,以及那全真教。
据说岳帮乃岳飞后人立下,说是不在参与朝廷政事,以经商和结交武林豪杰为主。
但真正在世人眼中亮出,还是岳帮如今的话事人山曳,乐善好施,喜欢结交朋友。也是他年少担当重任,带领商队走南闯北,打下如今的岳帮。
因而人称三爷,又见他年纪不大,戏称小三爷。
“可岳帮跟那南宋小朝廷也不合,何不跟六王爷合作,夺了那小朝廷?”
彭连虎声音粗粝,却仿佛自己是什么鲛人,说着诱惑人的话。
躲在床帘后的少女默默抓紧了布帘,有些紧张。
她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个帮派的,虽说丐帮几十万众,可真正能打的没多少。
反而是岳帮,凭借商业版图的扩大,已然有了不小的人脉影响力。
一旦跟大金合作,那本就飘摇的南宋还能存亡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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