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事,我抹去不掉,更不想真的忘掉,但看青厌的态度就知她一定与我想的不一样。
好似一场荒诞无理的夜幕过去,什么也没在她脑海里留下,她该如何待我就该如何,与从前一致无二的亲吻仍有,我想去追问她是何想法,可在面对她时又开不了口,恼得我只能自己红脸。
雨后天气放晴,温度很快攀升到让人褪去了厚衣裳,早晚两件薄衣大褂就够应付。
等泥路被蒸干,我留青厌在药肆里,独自背着药篓下山去,桂圆几日没见我格外想念,留我坐了好久才不舍地送我离开。
我与青厌说过下山要耽误一会儿才能回去,她似是知道我要做什么,也不过问就准许了我一人离开,我还是不愿离开她太久,计划好时间抓紧走进弯弯绕绕的巷子中。
在来这里之前,我没想过该拿什么来安慰田大娘,来了这儿以后才发现准备什么都是多余。
我站在巷子口,看见田大娘家门前的石阶断了一截,心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忙拉住一个路过的人问起。
这人被我拦下没生气,反而看着我的脸左思右想好一会答道:“对,对!你是那日被个老道士拿剑刺伤了的,姨还和我说过,你叫、叫——哦,是鄢姑娘吧?”
谁知他想了半天不是在想田大娘家的事儿,而是在回忆我被拿道士缠身的事儿,我笑也笑不出来,赶紧接话:“是,是我。你可知这家……”
我眼神撇向田大娘家门口,问道:“田大娘是这几日都不在家中么?”
路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门口石阶时叹一口气,“田大娘啊,她早在出殡队伍散了的那晚就搬走了,去了哪儿咱也不知道。”
听了这话,我更是表情都持不住了,眉头瞬间低落下来,路人怕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连道歉几句跑远。
他一走,本就空落的巷子更是冷清,几片落叶从我的鞋跟吹到石阶前,如今这户已经荒芜,等不来人清扫门前。
回去路上,我想着一事。
是否真是自己医术不精,这才令田巧儿早死、令田大娘伤心离开。
可我又想到,田巧儿的离世是我和师娘都认定了的结果,无非是早或晚,我不过看她有痊愈的势头就把生的希望全加了上去,终于惹来哀凄。
无论这一结果是否和我有关,我都对自己产生了不小的怀疑。
打从一开始,学医就不是我的初衷,它不过是我想要找借口留在师娘身边一时起的歹念,要说真的喜欢也算不上,人活一世总要为诸多奔波,我不过是刚好捡了一捧药草罢了。
师娘和师兄还在时,我按着生计在药铺中帮忙;师娘要照顾师兄,我便拦下了师娘下山看病的重务;二人都走,只有我一人在此,我实在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将药肆打理完好,亦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无愧于师娘的教诲。
再站在小路看向药肆屋顶,心头的茫然久不能散。
我将自己可笑的想法告诉了青厌,大概只是抱着想找她倾诉下情绪的想法,哪晓得她听完后居然很是认真地在思考,虽然也没思考出一个结果,但看她这样在意我的念叨我就足够欣喜。
好几日,青厌都坐在院儿里或化为蛇形盘在老槐树上,一双蛇瞳盯着不知哪里,有时我早晨下山,快徬晚回来时她还在原处,被我连唤几声才清醒回头。
我猜不透一条蛇的思想,左右她很少会和我说些想法,我便善解人意的不去追问。
天气又热些了,我换成薄衫整日游走在山间小路上,仿佛又回到了曾繁忙的时候,能留给我自己和青厌相处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少。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倒是能忍,她不当我的面说些埋怨的话,假惺惺地在我醒来时往后院儿的石墙上送一扎药草。里面还是和早些一样藏了红嫩的果子。
我拿过药草抬头看向树顶,她又盘在最高处晒太阳去了,我笑着唤她:“青厌,可要和我一起下山?”
蛇头仰着不动,蛇信一闪而过,我假装丧气,继续引诱:“若有人能帮着我,保不准我能更早些回来的。”
说完就抬脚往屋檐下走去,不出一刻她就得追上来,甩着蛇尾慢悠悠爬上我身,熟稔地钻进袖口中。
一直到我从山下回来,她都安静绕在我的胳膊上不曾现身,只会在我和旁人多闲聊几句时不满地钻进更深,缠在我腰上有意无意地撩拨,惹我一阵哆嗦。
我们的缠绵,每一次都是水到渠成,无人逼迫,无人协商。
但每一次落幕,我都有一阵见不到她,在起了担惊受怕的心思后她才不慌不忙地现身,送来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我们的亲昵说不出开始,抵死缠绵也道不出结果,没有甜言蜜语的情话扰我心扉,也无海枯石烂的誓言使我心安。
我的心安,只有她在身边时才会膨胀得占据所有欲念。
而与她相处这么久,我还知晓了一件事。青厌的蛇形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长大的,即使一年过去,她是如何纤细就如何纤细,一点儿长大的迹象也无。
我观察过一段时间后明白,变大变小都看她自己的心情,若是平静,就安稳随我;若是烦躁,就变大了缠着我,尾尖轻晃,暗示我她心情不爽。
和她在一起久了,我更能猜透她的心思,虽然表情还是冷冷的不近人情,但我就爱看她平时不屑于藏起的小动作,以此说些玩笑话调戏调戏她。
她被我看穿了也不说话,只挑眉盯着我,暮色落下后才把报复的事拿到床帐下细细说明。
一来二去,我总能长点记性。
……
暑天里,遥望山下,田野中的麦穗绿得浓烈,像是从山脚扩出去的根系,错综复杂围满了田埂,家家怀笑盼望着秋日的丰收。
这一年多里,日子甚是平和安定,即使有些烦杂的琐事,也如风吹细穗一层层略过,拂平了浪就继续沉静下去了。
如今我虽还在药肆中,也会做着看病的细活儿,却不是主要的。
年前,我又一次去到医馆时冯大夫找上我,说是请我来教导下桂圆,也不用多累多操心,替她讲讲书就可,报酬少不了我的。
我想了想,接下了这事儿,但冯大夫要给我的钱我并没有收,瞒着她偷偷还回去了。
一边在镇子里看病,一边空闲了去药铺教教桂圆,有时一天留在山下的时间比药肆还多,久而久之,都不用我多说,只要一准备下山,青厌就会自动附在我身上,我在外头多久她就逗留多久。
甚至,我还起过干脆在镇子里找一个住处,省得整日奔走。
可我终归只是想想,越想,不安分的想法就会越来越大,占据思想上风。
我不知何时起了想要离开的心思,是和师娘一样离开的心。从前留在山中时,我向往的便是镇子;现在能去镇子中,我又向往起了更远处的地方。
能与青厌一直相伴在山中确实不错,可我也想带她看看更繁华热闹的人间,无论她以前有没有看过,至少是没和我一起看过,所以,她得弥补我吧。
只是这个想法我没来得及和她细说过,连一点话语的试探也不曾有,大概……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犹豫抉择。
这点犹豫的时间,我想到了一个和师娘一样许久未见的身影。
我从床边矮柜中翻出一张褶皱泛黄的纸条,抚平摊开,上头的字迹大半还能看清,就算真的糊了字,里面的内容我也记得清楚。
这是师娘将师兄送去山下之后我找她要的地址。
我没有特意挑选时候,前一日备好探望时送去的东西,第二天就准备出发了,青厌习惯性地又要缠上我,我赶紧后退两步,道:“青厌,我不是去医馆。今日你留在药肆里好么?”
她歪头看我,无声质问我“为什么”,我只好解释:“我去山下看看师兄,用不了多长时间,太阳落山前一定回来……你不用跟着。”
她似乎没听进去,只在我说要去看看师兄时面露不解,末了也不纠缠,体贴地准了我一个人下山去。
我把她抱回老槐树上,道别一句走下了山,恍惚间竟有种奇妙的错觉,好像我真养着条不谙世事的小蛇。
一路打量路过的风景,和我平日下山入镇子所见到的格外不同,这路上草木更甚,长得茂密之处还能将脚下小路都盖去,非得穿过一大片灌木才能继续深入。
我不懂师娘为什么要把师兄送来这种怪地方,这里看着荒无人烟,怎么也不像有条件养病的地方,唯一的好处怕只有偏僻幽静。
师娘说这里住着的是她的远亲,我明白她说的假话,却依旧抱有怀疑,毕竟我对这家人一无所知。
我默算着路程,从镇子出来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路,寻到纸上住处可不容易。到地方后,我抹去额头上的薄汗,理顺走来被枝条打乱的衣衫,想着该问好的话语敲了敲门。
“叩叩”两声下去,林中荡出一片鸟啼,我还想再瞧,见着面前一扇比柴火还脆弱木门都下不去手了。
好久,门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有人过来拉门。
门缝渐渐渐展开,一位满头花白的阿婆弓着腰出现,粗服乱头,一双眼睛细得如两根绣花针缝在眉头下,也不知看没看见人,沙哑的声音问道:“姑娘,你是谁?”
我粗略扫一眼屋内,有些讶异这屋子只有她一个人,温声说:“阿婆,打扰了,我是来见我师兄的。就是鄢佑,鄢大夫一年前送您这儿来静养的人。”
她第一遍时没听清,我就又说了一遍,第三回才把我说的名字给听进耳朵里,随后站在门框边回想了许久,面色恍然又镇定。
她请我进门,我跟着她走过生满杂草的院子,来到屋内,里面太过昏暗,只有几张半开的窗户透着亮光。
她颤颤巍巍点起一支蜡烛,来到一间房门前推门而入,我跟着她一起走进去,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床榻,却发现上面空无一人,连单薄的被褥也没有。
阿婆略过床榻,走到一面柜子前翻找着什么,我以为她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唤了几声她没听见,便耐心等了会儿,等得越久,心底的猜测就越出格。
一刻后,她终于停下翻箱倒柜,拿出一张同样皱皱巴巴的字条,吹去灰尘递给我。
我接过却仍不知所以,还想开口问她关于师兄的事情,眼睛一撇见到纸上的字,登时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捉着字条的手不住发颤,半响,我僵硬地从袖口翻出另一张黄纸,对比上面的字迹一模一样,笔锋都不偏差分毫。
“阿婆……”我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她……她们……去哪儿了?”
“走了。”
阿婆眼睛紧闭着,看不到我崩溃的样子。
她声音沉沉,沉重地又念叨了一遍:“走了一年多了。”
她们走了……走了有一年多了,可我才知晓。
「长雪:
一别,再不见。
珍重。
师娘。」
拉拽我不能干脆离去的最后一丝牵挂也随一纸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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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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