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纷纷上前伺候,我和青厌还留在屏风后面,见人醒了准备趁机离开,可我去拉青厌时却发现拉不动她。
我只当她还在生气,双手盖在她的手掌上低声道:“青厌,我知道你还不开心我那天说的话,我们先回去客栈好吗?再不走的话……”
我一边劝着,一边小心看她脸色。
但青厌并没有露出厌烦或是恼怒,且也没有看我,而是透过屏风看着床榻那边的忙乱。
忽而她眉头一沉,反拉过我的手就要走出堂客。
但这时走来不及了,一个丫鬟眼尖发现了我们想要离开,赶紧出声拦下,这一喊,坐床边的女人也注意到我们。
“还请姑娘留步。”
柳夫人嗓音有些嘶哑,气色比昏迷时好上一些,即使面带病色,被丫鬟扶来时也能看出举手投足间彰显的贵气。
刚跨过门槛的脚又收回来,我带着青厌向她行礼。
“既然夫人已经无碍,回到府中多休息几日便好,那药方我已经让丫鬟记下了,若无别的事——”
我的话无比明显,面前的人却两三句话拨开了我想要离开的意思。
“多谢姑娘相助,我看姑娘也是明药理的,不知师承何人?”
“我不过乡野出身,恩师……”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明,想了想只随意敷衍过去,“恩师已出门远行,我习得的医术不过皮毛罢了。”
说完,柳夫人面色微沉,点了点头,又引得一阵闷咳,身旁丫鬟赶忙把人扶回到床榻。
我心知一时是走不了了,接过丫鬟搬来的蒲团,毫不客气地坐下,与青厌在屏风后休息。
稍坐片刻,床边密语不断,屏风后面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冷清,我仍是没想到该怎么去打破这种沉默,青厌更是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像个青玉瓷瓶一样端坐着一动不动。
“……”
我张了张口,想问她为什么出现又理不清话,抬眼一看,她不知何时偏过了头,正默默看着我,眼神在我看来时飘忽一瞬,接着垂眸到角落中去了。
我更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见我还是不想见,看她这逃避的模样心头忽然涌出一股偏执。
不理我也就算了,怎么能连眼神都吝啬给我。
心急狠了,我都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直接伸手握上她的手背,用力一攥,她又是一僵,惊疑地看向我。
“青厌,我——”
“姑娘。”
丫鬟一声呼唤将我的话语打断。
我看到屏风一面有阴影靠近,慌乱就要把手收回去,谁知青厌这时有了反应,迅速反手将我捉住,任我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
“姑娘,我们夫人……”
丫鬟绕过屏风朝后一探,见到两只紧握的手叠在一起时愣了愣,好在并不算太过惊讶,镇定着继续道:“我们夫人想请姑娘于府中一歇,车马已经备好在外等候了,还望姑娘不要托辞。”
她说完就直勾勾看着我,怕是不论我找什么借口都要驳回,这一趟看来是非去不可。
我不后悔救人,却也没想到给自己惹来这样一桩事,只能顺其自然,等到了府上留几个时辰就再机会溜走。
我点头答应,丫鬟高兴地回去回应,不一会儿,又是一批穿戴整齐的下人进来屋里,护着柳夫人走出庙宇、坐上马车,方才前来“请人”的丫鬟也带着我们来到几辆车马前。
庙外古松树下停着三架青辕车马,六匹骏马栓在石狮旁,通体毛色如锻,不时扬头轻嘶,十余名家丁丫鬟分列两侧,个个穿着比寻常百姓还要好的衣料,腰间挂牌佩玉。
乌木车顶上雕着莲纹,走进了隐隐能闻到莲香,一个杏衣丫鬟探出身子,拿金钩挑起车帘迎我们进去。
掀开帘幕,车内竟比外面瞧着要宽敞得多,塌前一方紫檀桌案,上头摆着玉炉焚香,几支滴水的芍药开得正艳,摇摇晃晃缀在塌边。
“姑娘?”
我从未如此近地接触这样奢侈的车马,一时多看忘了入座,丫鬟提醒一句才回神,尴尬地找了个角落坐好。
又不禁疑惑,这样富贵的人家怎么会到如此偏僻的庙宇来参拜,那柳夫人也古怪,说是为了自己体弱多病的孩子祈福,自己却病到晕厥。
最为奇怪的还是那药方,稍有些见识的大夫就能知道附子的药性,却还开了比一般药方翻倍的剂量。
怕不是见这家人出手阔绰,所以胡乱开的方子以便谋财。
我摇摇头把这胡思乱想赶走,又看向身侧的人,青厌又变回了不待见我的模样,眼前分明只有一张帘子,她却看的目不转睛。
再一想似乎刚上马车时丫鬟也没注意到她,只请我多加小心,恐怕不知何时她又隐匿去了身形。
这一路我没再和她说话,叫人听见我“自言自语”估计以为我中邪了,直到车马停稳我都没吐出一个字。
车子直接驶入府中,所以我没见到大门是什么模样,府内的建筑就足够令我开眼。
转过影壁,迎面青瓦正堂,庭中假山池水,上到屋檐斗拱下到窗棂雕刻,无一不尽显府邸高雅奢靡。
角门边歇靠着一位老仆,见人来立马起身迎接,丫鬟告知我们被夫人请来,老仆了然颔首,带我们绕过几道回廊进到一侧厢房等候。
我被这些人的动作整得一头雾水,她们布置好房间就离开了,不让我有机会逮到个人询问情况。
桌上摆放的水果糕点我一点儿也没动,等到徬晚快日落了都不见有人前来,那柳夫人更是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正当我怀疑自己是被囚禁了时,还没琢磨出缘由就听房门被打开。
来的是一位杏色衣裳的丫鬟,前来带我去见她们夫人。
这一天下来虽然不比做活忙碌,却十分耗人心神,我去到一个比厢房还大些的屋里见到柳夫人,险些连礼节都无力摆出,碰上椅子便跌坐下去。
山下的人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客栈里的香掌柜也是性情中人,偏我最厌这些大户人家说话的强调,总是一句话要拆成五句讲,十句话又只有一两句能听出含义来,一个不留神还得误会其意思。
“不知鄢姑娘可愿意?若是有其它打算,自然也不会勉强。”
好端端的请托,话语中却有威胁的暗示,听了半晌,我总算是理清了她的意思。
崔府近两年闹得不安生,大夫人的几个女儿接连病死,如今府中孩童仅剩她五岁的儿子,可这几年又一直卧床不起,即使有大夫开药也病不见好。
柳夫人是个信佛之人,万事还要讲究个摸不透的缘分,今日昏迷碰巧见我懂医术,便要强留我在府中,和那位家里的大夫一起为她们母子看病调养。
“这缘分来得好,可惜你已经拜有医师,否则……”
她方才这样一说我便知她何意。
感情若是她知晓了我未拜师,恐怕是要半逼半诱让我拜了那大夫为师,好一直留我在府上。
所以我说,我最厌烦和这些望门贵族打交道,连话都说得不自在,哪天一句话说错就要万劫不复。
“……多谢夫人赏识,但、小女的医术并不精细,只怕稍一有误,不能治好夫人,反倒要害得夫人与贵公子病重,所以……”
我尽量说得委婉,不让她抓着话降我什么罪。
可这柳夫人像是故意听不明白似的,既不怪罪也不同意,只悠闲喝着手边一杯茶水。
我坐得不安心,青厌在我身旁旁却是气定神闲,甚至还有闲心打量着这屋内的装饰。
我这时倒想让她施个法术,直接将我变走、或者让柳夫人鬼使神差地点头放我离开,哪种都行。
青瓷茶盏轻轻磕碰,一时间屋内只有“叮叮”脆响,在寂静屋内格外刺耳。丫鬟们垂首立在两边,呼吸都轻得听不见了,生怕惊扰她饮茶一般。
茶盏里的热气渐渐散开,茶汤颜色转褐,就是等不到她开口。
每一息都难熬,我几乎要耐不住上前请辞,柳夫人终于将茶盏搁下,碰出轻响。
“去把东西拿来。”
她声音轻飘,随意抬手支走一个丫鬟,慢条斯理地抚着袖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我又等候一会儿,就见离开的丫鬟再次回到屋内,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木盒,不偏不倚站在我面前。
她一手端着盒子,一手打开盖顶,盒盖掀开的一刹那,我不由瞪大双眼——盒子中,银锭整整齐齐地铺满,莹亮的白光映了我一脸,最上面那锭还打着官府的戳记,磨得发亮。
“这……”
我喉头发紧,攥紧衣衫看向柳夫人。
她手里拿着一支缀满珠翠的金钗,指甲轻轻拨弄发出悦耳,“我知晓你们学医的大多心高气傲,颇有骨气。可在这封州,银子说话还是要比人说话好听的。”
柳夫人抬眼,眸色深沉得折不出烛火,“留下——好处不止这些。”
我盯着面前的银锭,银色刺得我头晕目眩,几乎不敢直视。
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尽是这一月来在封州内四处寻觅的路,耳畔鸣起的尽是拒绝的话语。
仿佛手背都有了空落落的钱袋的重量,和空无一物时并无差别,里面的铜钱甚至抓不满一把,不够我再点几份好的饭菜和茶水。
再睁眼,我不由看向一旁静候不语的人,青厌也看着那盒子,眼底一缕疑惑转瞬即逝。
手指微微发颤,像是控制不住地往前伸去,又猛地缩回。
丫鬟伶俐得很,见到我的动作,下一刻把木盒往我身前推来。
“小女……谢过夫人,愿为夫人……效力。”
一直冷脸的柳夫人终于露出一抹笑,颔首示意丫鬟,丫鬟将盒子盖上,看出我不敢接下,把装满银锭的木盒轻轻放在我怀里。
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我手臂一酸,也压得我难以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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