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当时挂在木柱上的珠子用演技催着鬼皮转身一样，鬼皮早就该凭着自己的判断和担当掌控自己的一切。
与此同时，几乎难以听清的怒骂声从公寓那扇窗户后传来，绿草声嘶力竭的吼声在半空中久久回荡，像极了当日鬼皮凝望珠子时心中所想。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年轻吧？鬼皮转过身向窗户走去，沐浴在绿草的愤怒里，让他深深记住自己的脸。
如果我有足够的本领，我也可以让你哼着小曲先保住命，可惜现在做不到。
鬼皮身后，珠子的面庞开始扭曲，突然呈现出一种异常欢欣享受的笑容。随着刺耳的“嘭嘭”声响起，珠子在箱子里载歌载舞，好像灵魂已经去了天堂。
但他的身体并没有，珠子的身体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干枯，撞在箱体上的手脚慢慢有了无法褪去的淤青血痕。虽然再无法从灰色的烟雾里找见他的脸，但鬼皮能听见他哼着粗俗而欢快的小曲，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崩塌溶解的声音。
终于，珠子的身体发出最后一声类似骨裂的悲鸣后颓然倒地。鬼皮始终没敢回头，可硬币撞在箱体上的声音犹如洪钟。
他始终拿着那枚硬币，这就是他的命运——鬼皮觉得心里骤然空了。他早已做好准备，可无论怎样的准备都无法遏制此刻的茫然失措。
只剩一件事在心底闪烁，提醒鬼皮他必须走下去。
“这就是你们的发明？”鬼皮望着远处还在拍摄的鲁魏，觉得心中的喜乐悲伤霎那间远去了，“终其一生在箱子里的快乐舞蹈，安全、没有威胁，无论怎样出神入化也只是在箱子里，你们花费几年时间造出一个江湖，人们就能在里面叱咤风云地过完一生？！”
“这只是试验品，你马上就会看见荒野上空的云也被大规模替换成它！真正的天空与云层将被替代，上升的路呈现出弯曲、被掐断和替换，最后变成一个圆，成本只需要改写人们的头脑和意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造出许多聪明人却不能物尽其用，最后当然只好由更聪明的人来收拾残局。根据结果论，他们也同样会过得很快乐，也会为公寓产生资源和力量，结果依然是公寓欣欣向荣！”
“这是胖子教你的？可就算一切都好，你怎么面对信任你的人？他们期待更好的生活，而你给他们的只是舒适的猪笼！”鬼皮重新回到鲁魏面前，站在原本酒桌的位置。只是现在二人之间再也没有故作风雅的宴席，一切都真实得刺目。
“他们再也分不清猪笼和人生了，前行的路被设置成人痛苦艰难而猪幸福安康，并且已经有许多‘人’或‘诱饵’选择猪笼的情况下，大部分人即便察觉不对也还是会选择猪笼！人是一种一起去死就会欢笑的生灵！”
“可我还有一点机会，无论做什么我还有机会冲出去，变成梦寐以求的模样，否则连我也会适应猪笼！”鲁魏脸上的张狂和霸道这一刻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你我般小人物的惶恐不安，还有看着故土远去般的无奈。
毕竟荒野才是他生长的地方，而绿区只是一片传说里灿烂辉煌的空白，而且以鲁魏的阅历，他必定知道前途并不平坦，他也没了退路。
“所以就能用其他人的命运铺路吗，如果这样是对的，为什么公寓会呈现出这样纯粹深沉的黑色？”鬼皮想起公寓里的走廊和房间，无论怎样制造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关灯时都无比落寞，难道那不是人心真实的模样？
“因为只是走上去绿区，可心没有变。所以走上去的人还是会把其他人推下去，想上去的人还是会把上面的人拽下来，螃蟹就是螃蟹，住的好也不会变成其他生灵。所以我才知道要赶快上去，所以公寓外观才只有一个颜色……所有人都是这样，只知道道理能做什么，人生不过百年！”
随着鲁魏的话声落地，远处的人群渐渐起了骚动。他们自动让开，露出身后类似聚光灯的装置。
仔细看去，那些“聚光灯”正是放大版的“箱子”，只不过这次的“箱体”是荒野。
“我们这里是特等席。”鲁魏讨好地对公寓上方的那扇窗户点头哈腰，而后重新对鬼皮露出扭曲而自信的笑容，“等会儿他们吸入大量雾气，失去判断力之际，胖子会命人从上方撒下各种荒野之上最‘紧俏’的物资，我们就能看到一幅难得一见的光景。”
“脱去最后的束缚后，人的**会令他们不顾一切地相互踩踏，父子反目，夫妻成仇！”
“最紧俏的物资？”
“对……我帮胖子收集了好几个月，结果只是搏他一笑的宴会节目。那些东西他会亲手撒下去，每一次都会有血溅起来。”
“不过是他常用的手段，用来立威扬名的方法罢了！这时代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吸引慕强的凡人！”
“嗯……他好像也这么说来着，可是我始终没法记得。”鲁魏咂咂嘴，低声嘀咕着，望向鬼皮的目光越发古怪起来。
“鬼皮，你想做什么？”鲁魏低头瞧着鬼皮紧握的拳头，“你那点本领，在我手下可走不过一个回合！而且你可还有朋友在上面！”
“……我刚刚眼见珠子死了。”鬼皮哼了一声，掌心里透出血痕。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我刚刚忘记告诉你，我还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来！”
“什么？！”鬼皮从鲁魏阴险的表情里明白他说的是真话，可他不愿相信，因为此刻能被鲁魏称为“客人”的只有一人。
“我派人通知妻子，说我们已经和好如初。小婉自你走后几乎一直呆在我家，她听到这番话一定很开心！”
话音刚落，灰色的烟雾便从“聚光灯”里冲出来，遮天蔽日，眨眼间就淹没了荒野之上正等待“更好生活”的人们。最后一刻，鬼皮看到小婉奋力挤向前面的人，挣扎着朝鬼皮伸出手——但连那只手也很快被烟雾吞没了。
鬼皮好像看见小婉喊了他的名字。他不由得朝她奔去，刹那间就把眼前的一切——计划、目标、人生，甚至连“鬼皮”也忘记了。
“哼哼，有了老板就是麻烦——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鲁魏脸上浮现出屠夫才有的狠厉，赶上去快刀斩乱麻，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鬼皮倒在尘埃里。尘埃落定之际，鬼皮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锁骨也呈现出可怖的形状，而鲁魏的双手正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鬼皮，其实我很佩服你。你刚刚说的话和胖子——老板说的话一模一样，我永远都学不会……”鲁魏说着，手上又添了一把力气，“可是正因如此，我最终还是决定除掉你！你死之后，我会好好安葬你和小婉，我会帮你们扫一辈子墓，可是你不能再和我在人间争了！”
鬼皮抬起仅剩的一只手抓住鲁魏的手腕，可不过几秒就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坚持下去。”鬼皮的眼神渐渐变得模糊，口中却兀自喃喃。
“你说什么？！”鲁魏疑惑地看着渐渐丧失知觉的鬼皮，突然一片光在他头顶出现，映得荒野灰色的大地上一片斑斓。
“什么东西？！”鲁魏直觉有点不妙，急忙抬头望去，发现那些斑斓的光竟然是投影。它们以灰色烟雾以及荒野上特有的雾气为幕布，正活灵活现地对所有人道出真相。
看了一会儿后，鲁魏的脸色一阵发黑，很快又红得发紫。
影像里清晰地映出胖子的脸，他背后那栋古怪的房子无处不透出“绿区”的气质，而他口中的话则是关于鲁魏的，那些话被人用最大音量播放出来，还贴心地在画面下方做了字幕。
怎么回事，鲁魏看看被他远远放在一旁的摄像机——胖子明明已经预先猜到鬼皮利用影像的可能，怎么自己的影像反倒被人投射在大庭广众之下，并且使用的还是鲁魏一直放在眼皮下的设备。鲁魏记得那些设备并没有投射功能，那它们是什么时候被改装的呢？！
但观看影像的人没有给鲁魏思考的机会，一道道怀疑、冷淡甚至厌恶的目光从观看影像的人们处传来，令鲁魏心惊肉跳。
没有人比鲁魏更清楚他们的性格——没有人可以随意侵犯他们的切身利益，无论这利益是否得当，他们瞬间就会凝聚成一股可怕的破坏力。
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鲁魏焦急地四下观察，寻找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手。
一阵风拂过，不知为何，本应密封着珠子尸体的“箱子”竟然自动打开了，珠子的身体随着门扉倾倒，脸上笼罩的烟雾随风飘散。
鲁魏突然瞳孔一缩——那张脸不是珠子！虽然面孔已然扭曲变形，但尖嘴缩腮的珠子可没有那么明显的面部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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