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艺在匆忙跑进洞内时摔了一跤,整个人几乎是滚进来的。
常清看着这只在洞内左冲右撞的小兔子,过了半天才站直身子。摔了这么一大跤,她的两只耳朵算是藏不住了,从头顶冒出的两只白色长耳朵竖起来,随着晕乎乎的脑袋一起左右晃了晃,好半天才停下。
他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也没责怪对方把他吵醒,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孩儿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冒失。“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冒失。”他又合上眼皮,懒懒散散地问:“外面又出了什么事?”
“二当家。”小艺向他行了个礼,这才抬起头,认真的说:“我此次出门,无意间听别人说起,之前差点削掉您尾巴尖儿的那个道士——”
他一惊,突然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眼前欣喜异常的小兔子。“我知道他,他怎么了?”
“我听人说——”小兔子张大口。
“——他眼睛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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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清来的正是时候,赶到时那道士家的大门正大开着,院子里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饶是他再不怕对方,也不好从正门大摇大摆的进去。真是麻烦。他边想边化为蛇形,顺着院子的墙根溜走,缓缓爬上了墙外那棵歪脖子树。
当他攀上那条可以看到墙内的树枝时,可是吓坏了在此筑巢的那只鸟。今天我心情好,暂时饶你一命。他这么想着,绕过了鸟儿用树枝搭成的巢。鸟儿躲在一旁不住地尖叫,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数尺长的青蛇搭上它刚刚站立的树梢,缓缓探出蛇头向院内望去。院内,一人正坐在石凳上,任凭另一人扳着他的脸查看。
常清眯起竖纹的蛇瞳,对着石凳上那人吐了吐信子。没错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那张脸。
彼时他还在修炼法术,每天的日常就是在修行、被骂和挨罚之间轮番倒。当时妹妹常玉天资有限,修成人形后便决定不再继续修行;最小的弟弟常絜因为与大哥大吵一架已然离家。如此一来,家中修行的重担便都落在了他身上。可偏偏他是个不上进的,经常被常渊逮着一吨好骂。
“我指导人习修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懒散的!”常渊立在他身前,低声骂道:“两百多年,哪怕是块木头也该见到成效了!”
“那你去找常絜!”他跪在地上,却还不忘了顶嘴。“那小子天资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倍!你让怎么不让他去修?”眼看常渊额上青筋暴起,掏出戒尺就要朝他劈过来,他赶紧拔腿跑路,把对方的怒斥远远摔在身后。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也不是次次都能逃脱责罚。后来被打的多了,自然也也学会了阳奉阴违那一套。表面上点头好好答应着,背地里该吃吃该睡睡,修行的事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结果就是,一百五十年的修行用了二百三十年才修成,直叫大哥唉声叹气,感叹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不上进的家伙。
事情的起因便是他修成法术刚刚出关,胃口较以前不知为何大了许多。原先山里的野味便足以充饥,可就在他吃到第三只野鸡时,忽然惊觉事情不对。不知为何,无论吞下多少都没有饱腹之感。他饿的急了,不知怎么化作蛇形下了山,吃的第一样东西是冲他嘶吼的猫,后来是散养的鸡和鸭,再然后好像是羊……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最后窝在草垛里美美睡了一觉。再次醒来,就是被一个道士用利剑抵着七寸。
“就是你吗……”面前那道士喃喃道。手中剑又向前一点,直抵着他的七寸。他吓得连信子都不敢吐了,生怕对方一个手抖削掉他的蛇头。在那道士身后,村民围成一圈,不断传来阵阵惊呼。
“醒了醒了!”
“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有人震惊。
“就是这东西把我家辛苦养了牛给吃了!”有人哭嚎。
等等!我还吃了一头牛?!他完全没了记忆,楞在原地。道士看他没有想走的意思,慢慢收了剑。身后村民七嘴八舌地叫嚣:
“杀了它!”
“把它肚子剖开!”
“用火烧!”
“下酒!”
欸?!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扭动身子就要逃走,可刚吞下那么多东西的笨重身子就是走不动,拼尽全力也只是能把身子扯成条直线。下一秒,一道剑鸣划过耳畔。他尾巴一痛,转过头,竟是那道士用剑将自己的尾巴钉在了地上!
“我的尾巴!”他张着嘴大叫,可这在周围人眼中大概只是一条蛇因吃痛而发出的嘶嘶声。他缩成一团,害怕自己猛然挣动自己的尾巴会被削掉。看着周围举着火把的村民,他们的脸逐渐扭曲成了他在修行时见到的心魔。他闭上眼睛,围着那把剑,将头埋在了身体里面。
后来那把剑在他尾巴上插了三日,那道士坐在他身旁看了它三日。妹妹常玉赶来时他还在与那道士大眼瞪小眼。他没听到常玉与对方说了什么,只知对方回来后抽了那把钉在他尾巴上的剑,留下的窟窿止不住地往外冒血。他窜进常玉怀里,转头就要给那道士一口,没想到刚张开嘴就被常玉一把攥住。
“哥,别再找事了。”常玉暗暗威胁道,随后又抬起头温温柔柔地对那道士说:“事已办完,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他才知晓自己在饥饿中吃光了一整个村子的牲畜,村民无奈,只得请来那位云游的道士除妖。“他没有杀了你已经是我们交涉后的结果。”常玉叹了口气。“大哥让我给每家每户都赔了银两,又保证你以后不会再下山作乱,这才保全你的性命。”
他看着自己还在冒血的尾巴尖,吐了吐蛇信子,心中已暗自与对方结下梁子。日后他时常偷偷下山去找对方的麻烦,比如趁对方睡着咬他一口什么的。虽然皆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看着对方着急找医师解毒的样子还是在心中不停暗爽。
只不过最后一次挑事赶得不巧,他刚回来就被常渊逮了个正找,解释都没听就被拖进祠堂挨罚。
“他差点儿削掉我的尾巴尖!没有尾巴还是蛇吗!”他对着兄长大叫:“那我还不如去做一只毛虫!”
戒尺从高处重重落下来,他的手心被打的皮开肉绽,头顶传来常渊的威严沉重的声音。“你修了一百年才修得人身,二百年才修得法术。那人比你强得多,放你一条生路已是心善。无论如何,不可再去沾染人世间的因果。”
他不知道在祠堂跪了多久,只知道后来自己昏过去了。再醒来时周围景色不变,只是身旁多了个人,是妹妹常玉。
“你这次伤的很重。”常玉一边替他擦拭伤口一边说。常清总觉得常玉作为唯一活下来的女孩,仿佛集合了同辈几人中所有的温和与良善。“你说你,何必要去找那道士的麻烦?”她轻轻替他擦拭伤口,痛心道。
“我只是……不服气。”他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只更觉得冷了。“我都已经修成法术了,为何还要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道士欺负?”
常玉想起兄长说的,娓娓道来。“我们双方起点本就不同,对蛇来说修炼成人既已如此艰难,就不要再去沾染他们的因果了。”她突然想起常絜,内心涌上一股失落,垂下眼睛。“无论如何,今后莫不要再去找那人的麻烦了。”她说的是那道士。
哪怕心底再有不甘,此刻也必须咽下肚去,好让妹妹安心。“我明白。”他讲,此后便真的没再去找过对方的麻烦。可却仍时不时找打听点儿对方的消息,总盼着对方能同个篓子好让他伺机报复。常渊说过要他心思放正,不许再想这事,可是……他眯起眼睛,看着下方院内的两人,吐了吐信子。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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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眨眼啊。”村中医师借着阳光扒开方沐尘的眼皮,眼白上一条条血丝清晰可见,像开片瓷器上的裂痕;中间的深色眼瞳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灰,哪怕正对太阳瞳孔也没有变化。“疼吗?”他问。
“睁开时会刺痛。”方沐尘强撑着,眼眶中已经不自觉的渗出了泪。“能恢复吗?”他问道。
医师叹了口气,放开他的眼皮。“很难,你这也太不小心了。”他摇摇头说道:“明摆着有陷阱,你竟然还主动踏进去。这次是运气好,下次莫不是把整个人都要赔上了?”
“那妖怪抓了老弱妇孺,我不得不去。”方沐尘听了诊断,止不住的皱眉。“所以就是治不好了?”
“你先别急,我知道都城里还有个医生。”医师说:“那人姓沈,治眼疾是一把好手。”
“都城?那去一趟要十天半个月了。”方沐尘说道。
医生点点头。“算上来回,一月有余。”
“路途遥远,以我现在这样子该如何……”
“你还真是准备自己去?”医师大惊。“我替你去把人请回来不就得了。你一个瞎子上路,以前仇人又那么多,这不是给人递把柄吗?”
方沐尘面露难色,“可是……”
“放心好了。”医师开始整理医箱。“这一个月你就好好呆在家里,我请个人来照顾你。”
“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医生跨上药箱准备出门。“你们乡亲们做了那么多好事,这点儿小忙算什么。”
听着医生出了门,方沐尘在石凳上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如今他看不见,生活上多有不便。他伸出双手向周围试探的摸着,凭着记忆一步步走向室内。估摸着快到石阶了,可还没抬脚就绊了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倒在台阶上。
看着那个家伙从石阶上爬起来踉跄着进屋,常清心脏狂跳不止,终于让他逮到了!于是慢慢从树梢探上墙头,再下到地面上化成人形,轻手轻脚地踏上台阶走进屋子。可整间屋子无论前厅后寝,都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奇怪,亲眼看着那家伙进来的,去哪里了?
正当他疑惑时,一声剑鸣从身后响起,直愣愣地刺进他耳朵里。他急忙回身,冒着寒光的剑尖直指着他的喉咙。
“是谁?”方沐尘向这边微微转头,眼睛依然闭着,手上的剑却一刻都没有松。
怎么回事?常清没敢贸然发声,只是伫立在原地,喉咙收紧。他“看”到自己了吗?怎么办到的?这家伙真的瞎了吗?
“马上回答。”剑向他这边前进了一寸,剑尖正昭示着时间不等人。
“是我——”他尽全力压抑激动的心跳,张开口,声音因紧张有些走调。
“——医生,叫我来照顾你。”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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