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前摆放着纸和笔，倾听着求助恶魔和求助矮人之间的劳务纠纷。事情的大概他们刚才吵架的时候大嗓门已经透完了，现在有待商榷的是双方对劳务工资重新的规划，还有这次劳务工资是否应该给，给的话应该给多少。
很奇异地，矮人们对加入我这个第三方没有任何意见，甚至颇为信任。
他们也听过人类的名声，矮人之间流传着的关于人类的故事主题也是防诈骗，典型案例就是被人类酒商哄骗走全部身家的矮人巴顿.加里，和说是去打造武器结果一去不复返被人类贵族扣下当奴隶的矮人多拉.格林。
但是矮人和人类交往还算频繁，人类酒馆、武器商店都时常有矮人出没，长期的相处让矮人无法对所有人类保持提防，而我看上去就是那种很在乎名声的人类贵族，衣着体面，面容饱满、白皙，身形欣长，看不出来任何生活的愁苦留下的痕迹，他们信任我不会有所偏向。
我不知道矮人们的想法，不然得当场茫然地啊一声，觉得他们对人类的了解还是不够。
我能理解他们把我当人类贵族，不缺衣少食，每年都要添几件当季的新衣，出行有电动车公交大巴火车高铁私家车，冷暖有空调，甚至能因为吃胖了主动控制饮食，这样的生活放在当下说不是贵族都不会有人信，但是我不理解的是......怎么矮人在人类名声很差的情况下，还会因为一个人是贵族，就觉得对方会因为名声而公平啊?
贵族和穷人有什么区别，贵族难道会因为自己是贵族就保证公平吗?
不会，在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们心偏的只会更狠，只是在端起盘子里对方的骨髓细细嚼前，会用好看的遮羞布粉饰而已。
而且贵族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贵族只有吞着别人的血肉才能活下来。
笔在纸上刷刷刷地写，字迹清楚，但离美观就差得多了，此刻我就想起了用各种奇形怪状东西试图写出好看字来整活的写字区up主，手里的羽毛笔还是那个别扭的羽毛笔，不是常用的写字笔那种圆柱形，但是至少不是毛笔或者猫的尾巴这种让我无从下手的东西。
我知足了，继续低头刷刷刷。
"先说双方姓名、职业。"
矮人甲乙丙是三兄妹，矮人大哥叫福特.瓦伦，二妹是南希.瓦伦，最小的矮人是三弟，艾登.瓦伦。登记职业的时候他们挠挠头，三个矮人凑在一起商量，最后统一认定:“矮人的职业就是矮人。”
矮人什么都干，挖矿、打铁、锻造武器、修东西，像是把木匠和矿工还有武器锻造师的工作都包了，因此很难简单地用单一职业概括。
我抬头看了一眼，在纸上写下:职业，工人。
恶魔管家站在桌子前，优越的身高让他只能看到坐着的我还有站着的三哥哥矮人的头顶，他居高临下地等着我发问。
我头也没抬，接着在纸上写:姓名:红果，职业:魔王城总经理。
笔写完顿了一下，又在总经理后面加个(管家)。
红果头顶又在冒小火苗了。
天色渐晚，黑漆漆的魔王城仿佛和浓重的夜色仿佛融为一体，昏暗的烛光摇曳在魔王城这个偏僻的房间，一晃一晃，让人看不真切女孩嘴角若有若无的讥笑。
生气啦?
快，拿出刚才求人时候的脾气，这次掐准点，别再祸害我的衣服了，我就身上这一身衣服。
但是恶魔管家还记得我是个脆弱的人类，脆皮的像个熟透的西瓜，敢动手就敢当场死给他看，心有余悸之下，那点被忽视的怒气就消下去了。
我鼓励地看着红皮恶魔。
小火苗小小一个仔，被我盯着，害羞地扑棱着在恶魔管家的头顶，刚支棱没几秒，就啪，没了。
哦，没劲，我继续在纸上划拉，将双方的核心诉求和矛盾焦点列清楚，提出几个建议供他们挑选。一是继续按件计费，但是项目细分，按工作量和技术难度分别定价，之前的项目算历史，把这次的工钱结算之后，以后不能再计较。二是包工，魔王城的项目依旧包给他们，但是固定工作内容，按月给钱，不管项目多寡难度高低，如果有工作范围外的工作需要拜托矮人，另外加价。三是折中，常规小项目，比如修缮护理魔王城之类的，算包月，打造武器和定制品全部单算。
"请问你们选哪个"，本来只是想找恶魔管家安排下食宿问题，结果莫名其妙在这搞劳动仲裁，不，充其量算百姓调解，我对魔王城是个初建的草台班子这件事有了更充分的认识。
但是跑又跑不掉，我跑出去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趁着魔王不在，恶魔管家也忙着打架，蹲着亡灵骑士巡逻的盲角，我偷溜出魔王城，给小树林的野兽送个外卖。
它们应该会很惊喜，感谢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忘了有魔王放的人身保险，可能甚至出不了魔王城就被抓回来了。
他们商量了一下，选了三。
把他们商量好的包月的小项目的工作内容和工资写上，再加上一些补充，我将这张纸一式两份递给他们，矮人们和恶魔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除了我说的内容外，我还写了合同时间期限半年。
矮人犹豫着问:“为什么只有半年?”
我不得不花了点功夫解释，这个合同是草定，不确定实际应用中会遇到什么问题，所以预留半年的时间试用，半年后再根据问题在这个合同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搞懂不是半年后就辞退他们，矮人们松了口气，对我连声感谢。
----更有农民工被包工头拖欠工资怒而讨薪的既视感了。
说实话我有些虚，我不是法律专业的，只能尽可能考虑他们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问清楚写到纸面上去，然后设定一个合同的期限。本来也不想掺和到里面的，但是矮人面带急切和期待地看着我，我心软了。
至少我上不会比现状更差了。
红果管家也松了口气，事情解决了，爽快地把这次修窗户的一条魔力给了矮人们。
矮人们欢天喜地地拿着魔力走了，我听到他们商量着这次试着在哪个物品上附魔，猜测着可能出现什么效果。
张了张嘴，我想喊住他们别走，这里还有个人类需要定制厨具，但是他们走得很快，赶着回去试验自己的想法，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离开了魔王城。
"......"
看来矮人的身体素质也不错，速度挺快。
遗憾地把话吞回去，我扭头和剩下的恶魔管家对上眼。
红果大管家，夜色已深，现在该谈谈我们之间的未来了。
......
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在经历了一天的事故重重之后，我躺在崭新的床上，轻飘飘的意识丝滑地脱离疲惫而沉重的身体，进入了已阔别将近24个小时的梦乡。
真好，明天有新衣服穿了。
睡梦间，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清冷如水月光从遮的严严实实的窗户的缝隙中透出来，仿佛一位提灯女神，在深夜里关怀她的可怜的病人。
在扭动调整姿势的时候，屁股处很安稳地假装从来没有受伤过，我安安稳稳地继续我和甜美梦乡的约会。
......在告别红皮恶魔时，红皮恶魔叫住了我。
他皱着眉头，"人类，你受伤了吗?"
魔王城都是狗鼻子吗?
还是恶魔身体先天条格外优越?
我:“是的。”
我猜他想问是谁伤的我，但是我想赶快回去睡觉，所以我解释道:“没有人伤我，我自己不小心。”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猜测，他觉得我是被伤之后不敢说:
“没有被威胁，我说的是真话，是厨房的凳子发生意外，我摔倒了。”
从红果的表情，好吧，他的脸太像蜥蜴了，除了非常明显的面部动作，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我没看出来他信不信，但是他皱着眉头的动作一直没放松，直接带着我到了库房，不是白天魔王城办公室的那个，是个杂物间，乱七八糟的东西杂乱地堆在一起，看得出来有人试图整理过，大致分了类别，但是东西太多，整理的人也放弃了。红果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到一个瓶子递给我。
他简短地说:“伤药，涂的，人类能用。”
瓶子是干净的，没有落灰，大概是新放进去没多久，不知道是谁放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是管家少数确认人类能用的药，刚才一堆东西他看都没看，直接略了过去，只在一小堆里挑挑拣拣。
我接了过来，手在瓶子上面摩挲，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红果的竖瞳，它很明显地在我的视线下缩成一条线，又慢慢放松回去，红果有些局促地想要呵斥我，但是我只是看着他，话也没有，什么冒犯的动作都没做，他不应该这么对待一位容易受伤的人类。
人真的会在被给个甜枣之后觉得生活还不错。
至少我会。
攥紧了刚才恶魔管家递过来的瓶子，手里还有他找过来的人类的衣服，我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富裕过了，有那么一秒，我想落泪。
为什么，不知道。
我就是想哭。
妈。
我泪眼婆娑，单方面地把眼前的恶魔当成了我异世界的妈。
会操心我生活，担心我没衣服穿、没饭吃、被人打的妈。
红果一阵恶寒，更想要骂我了，但是眼前的女孩什么都没做，他忍住了。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很暴躁。
女孩苍白的脸上泪光若隐若现，虽然已经尽力收拾过，但是经历过冲冲事故的衣服看上去狼狈不堪，毛发也很凌乱，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很像是他见过的，因为体弱被抛弃，独自艰难地讨生活，混的可怜兮兮的未成年兽类幼崽。
不应该啊，他忍不住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召唤阵召唤出来的是个人类就算了，难道还未成年吗?
不应该吧?
恶魔管家怀疑人生，找我确认了一下:“难道你还没到脱离父母独自生活的年龄吗?”
啊,妈问我?
面对恶魔突兀的问题，我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坦诚:“我成年了。”
说实话，真的很像妈，恶声恶气嫌弃的样子更像了，我说我还没到独立的年龄肯定会得到他的特别照顾----不是贪图照顾，我只是很想要一份偏爱。
但是我真的已经成年了，在原世界也已经毕业到了找工作的年龄，我不想说谎。
我也不想要一份骗来的亲情。
呜呜呜。
----妈，别不要我。
......
恶魔管家逃走了，空间裂缝也没来得及撕，直接跳窗户跑的。
房间里的气氛太古怪了，他预感，再和那个人类雌性待在一起，会发生很让恶魔火大的事情，而且很大可能和之前一样，憋屈的无法反击，连像和矮人一样过家家式的打架都做不到。
他短暂的三百多年的恶魔生涯，两百多年都是一直在打架，人际交往也是少的可怜，最近几天是刚换了上头的魔王，被强塞了管理魔王城的职责，才被迫和其他人打交道多了起来，但是也根本没有处理这种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就是莫名让他窝火的情况的经验。
太可怕了，人类都是这种弱小但是可怕的物种吗?一时间，他对那个敢追着人类商人要债的女黑暗精灵生出敬意来。
我扒着窗户看着恶魔仓皇逃走的身影，恶魔小心地避开我所在的库房，从正门回去了。
我把红果果妈妈吓跑了。
难得的，我开始反思自己。
下次表现不能这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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