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脚步声若惊雷逼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东华门,青黛猝然攥紧了帕子。
阴鸷叱喝,惊起檐上栖鸦,“黛儿!为父特来接你,还不过来!”
院判谢云岫眼波如冰,似是将除籍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青黛只轻笑了一下,静观其变。
谢判见她冷眼倨傲,便开始阴阳怪气,
“如今穿了紫袍就用下巴看人,不把为父放在眼里了!你们还不把这个不孝女拿下!免得她飞扬跋扈惊扰了圣驾!”
这还没出东华门呢,谢判竟调动禁军来堵她!
青黛微微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不知谢大人有何指教?”
谢判气笑了,“真奇了!你是会变脸吗?怎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长相都在变呢!”
“谢大人说笑了,您应该三省吾身,而不是迁怒于人!”青黛重重地咬字,余光瞥见檐廊深处闪出一个身影,心里顿时有了底,“烦请大人吩咐侍卫们让——开——”
谢判一声喝令,四名侍卫上前,将青黛立时像拿犯人一样按住。
谢判拊掌大笑,“黄毛丫头!还轮不到你教老夫做事!”
又从广袖中扯出拆开的一沓纸,迎面愤然摔向青黛!
“我且问你,春眠是哪种病?不觉晓又是哪种药?素月流天是治什么的方子……你拿诗词糊弄我,螳螂爪子扒拉这小人……写着‘万顷同缟’是咒我谢家?!”
正是之前青黛给他的诗抄。
她早就料到,谢云岫不会守子时之约!
一个杀人如麻的医官,心中还能有神明?!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出手了!
青黛挣脱侍卫,拾起折纸,立即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急地掩唇,
“天爷!怎么会这样!方子……方子没有了!原来不是这样子的……这字怎么变了!你确定,这是我给你的那些纸?”
谢判面布疑云,神色游移不定,“是啊!等等……”
“是我的错——都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却非要把你不配得的方子给你,才会酿成大祸!”
青黛边说边举起折纸,身边的侍卫不觉后退了半步。
“你这装神弄鬼的东西!还不速把方子交出来!否则我现在要了你的命!”
青黛微微一笑,若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她轻转手腕,纸张呼啦一下燃烧起来,瞬间化成灰烬。
侍卫们惶惶私语,面露惧色,有几人跪在地上,向天祝祷。
谢判急切安抚道,“都给我起来!不要被这兔崽子蛊惑!”
寂然中,青黛清丽一音撕开混沌的局面。
“这是天罚!”
不悲不喜,亭亭而立,如松如竹,岿然正气。
青黛眸光坚定如雪,纤手一指,
“是你!触怒上天!失信在前,围宫在后!各位官爷!你们若是听命于他,岂不助纣为虐!”
“一个野种也敢信口雌黄!若不是谢家养你,早不知死哪去了!敢污蔑老夫!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给我绑了!快!”
谢判怒声呵斥,侍卫又再次逼前。
青黛忽执金钗对抗,“我奉娘娘口谕出宫。谁拦我就是抗旨!”
侍卫再次惊惧地退后。
谢判皮笑肉不笑,“不可能!你个骗子!从头到尾,都在说谎!把我耍的团团转!压根就没什么解毒方!也没有口谕!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我饶你不死!否则,就地正法!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谁能救你!”
“那我呢!谢大人是不是也要把我绑了?”
皇后贴身嬷嬷带着两名侍卫携懿旨倏忽而至。
众人跪下接旨,谢判却紧锁眉头,怒瞪青黛。
青黛也加倍回礼。
她不再是逆来顺受的庶女了!
“圣人有令,命谢家女青黛前往镇国寺为娘娘祈福,钦此。”
谢判匆匆行了个礼,急忙拦住嬷嬷,“娘娘怎会让一个庶女去祈福?”
嬷嬷一甩膀臂,正色道,“谢大人好大的胆子!胆敢质疑娘娘的决定?谢家女以药膳解毒立下大功!娘娘自然也不会少了您的封赏!”
封赏?不!
她千辛万苦才讨得娘娘欢欣,谢云岫凭什么领赏?
敲打敲打他,让他吃点苦头也算替八姐出口恶气。
转眼间,青黛计上心头,忽而抱住谢判小腿,哭诉道,
“父亲!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回头是岸!您对娘娘有怨气,也不能让女儿拖延诊治啊。”
谢判瞳孔异变,惶恐地拨拉青黛的手,“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你不是刚还说,看不惯皇后娘娘有眼无珠,让年轻御医驳你的颜面,要给她点颜色……”
谢判气的挥臂要打青黛,被侍卫拦下后立刻堆笑解释,“嬷嬷明察,都是这丫头攀污我!”
青黛踉跄跌跪在地,颤声诘问,“那父亲为何调来禁军拦我?不是心虚吗?”
嬷嬷冷笑道,“谢大人,随我去官家和皇后面前分说吧!”
转而慈眉善对青黛,“小娘子,请速速出宫,不要误了时辰!”
“遵旨!”青黛柔声抿唇敛衽。
留给谢云岫一个垂眸的侧颜后,潇洒转身。
谢云岫对着青黛的背影不甘嘶吼,“扫把星!别高兴地太早!”
没想到,被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折戟沉沙了……
眼看胜利在望,青黛内心像有个小鼓在不停地敲打。
她脚下生风,越发疾行,檐廊上的暗卫也悄然跟上。
东华门的枪尖披上夕辉,青黛查验完牙牌,悬着的心落回胸膛,绷紧的肩头如春冰化开。
坐上皇后娘娘提前安排的软轿,青黛瞧见跟踪她的人里似有杀手。
看来,只能走那一步了……
轿帘轻弹,东华门巍峨的鸱吻已隐在远方。
轿夫要转向镇国寺所在的清晏巷时,青黛叩响窗棂:“转道御街南段的金梁桥。”
至御街南段,枳实急走几步来到轿帷,按照约定暗号道,“雪芍小姐的女使差人来,让姑娘去徐家谱子买些江南来的蔷薇露,还请姑娘寻些永安药铺的阿胶、当归、半夏。”
看来,奶母已经搬迁到楚宅,安置在了半夏园中。
“停轿!”青黛指尖轻挑轿帘,对轿夫交代在绣云坊等她。
饮子摊前,青黛窥见几个可疑人影,悄悄对枳实交代一应事物。
让她在甜水巷的洁净浴堂开好私汤等她,马车安排在那里接应。
青黛别了枳实,霎时惊动跟着她的几人。
“姑娘,请跟我们回谢府。”
“骗子!你们不是谢家的!”
“小姐,再这样别怪我们动手。”
“别过来!就凭你们两个?做梦!”
青黛越嚷声音越大,观者渐渐聚拢,越来越多。
那几人亮出府中徽标,又招呼暗处会拳脚的人出来,试图将青黛架走。
青黛边嚷边向桥边沿上退,直到背靠栏杆。
汴河水哗哗淌着,在青黛耳畔嘶鸣如猛兽;凉风飒飒吹着,石子在她脚下无声滑落。
河水深不见底,跳下去就会一命呜呼。
那几人试图将青黛往回拽,拉扯之间,她趁机散开褙子大声吼叫,
“我奉皇后娘娘之名祈福,他们冒充谢府之人要强掳我走!请大家为我作证!”
那几人一听这话更急了,试图逼近。
青黛呐喊,“皇后娘娘,臣女谢青黛以死明志!”
猝然咬住一颗避水丹,果决一跳,扑通一声落入河里。
一入水,屏息凝神,泄力,安静地往下沉。
她不是寻死,是要进入空间。
除了濒死那次,她没有用过这种方式,只能奓着胆子试一次。
她心念一动,水流訇然中开,陡然立起成垒,倏忽一转,她双脚已浸在灵泉空间浅溪中。
青黛再凝神间,蒸腾的温泉水雾将她包裹,暖流冲刷着她的亵衣,她猛地撑臂坐起,吓得枳实一激灵。
“小姐!”枳实尖叫。
“我在浴堂了?”青黛霍地咳嗽几下,才问道。
“是啊!你突然出现,庆幸……”枳实喜极而泣。
二人激动地撩水嬉闹片刻,立刻换了衣衫出来,以纱笠覆面,登上来接应的马车。
见谢家的方向渐远,青黛长舒一口气,万感萦怀。
她还是当初的那个她,或效陶潜归去,或仿范蠡浮舟。
开个铺子,过好日子。
只愿此去经年,清平宴如,表里俱澄澈。
喧嚣声悄然远去,青黛肃然道,
“枳实,谢青黛已死了,但楚青黛会活的精彩。”
“无论怎样枳实都认定了你。”
二人在马车内紧紧相拥,笑容在泪水滴落对方肩头时,如花绽放。
青黛突然忆起谢判的话,疑惑道,“我的长相变了吗?”
枳实略加思索,“变了!越来越漂亮。”
“那你怎么会认识我?”
“小姐的眼睛永远如星子般鲜亮。”
青黛恍然大悟,“此事……”
枳实双手合十,“死也不说。”
青黛放心地闭上眼……
车轮辘辘,穿街过巷,青黛猛然醒来,心中不安。
掀开帘子,忽觉不对,这是往城郊方向。
遽然听见车夫声音狠声厉诘:
“谢家女偿命来!你爹拿医女试药,今日便教你血债血偿!”
青黛这才惊觉,定是与枳实约定的暗号被错听,将她误作谢雪芍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什么都来不及讲,刀光已裹挟阴风劈面而来。
青黛惊得闭眼以手抱住头,忽闻铮的一声金铁交鸣,惹得她浑身一抖。
睁眼时,见一片鸦青色披风迎风飞舞。
“何人胆敢放肆!”
一男子英气十足挡在身前,单手持剑架住长刀,将她们护住。
声音甚是熟悉,似那日在谢宅赠药之人。
“休管闲事!”车夫暴喝。
男子手腕轻抖,剑尖如蛇信般点中对方虎口,长刀当啷落地。
剑柄重击车夫后颈,人便瘫软下去。
“姑娘可伤着?”他收剑入鞘,嘞停马车后,剑穗轻晃,温声问道。
青黛轻挑帘子,柔声答,“托公子洪福,幸得无碍!敢问恩公姓名,青黛必早晚祝祷!”
远处传来鹧鸪清幽的啼鸣,溪水潺潺合奏一曲山水重逢。
“区区小事不必挂怀。”秦当归侧首笑道,“我姓刘,姑娘叫我当归就好。”
青黛从包袱里取出两块糕饼奉上,“日后有机会,定报答刘公子大恩!”
秦当归笑着接过糕饼,瞥见她腕间旧疤,“看来,那日的毒解了。”
青黛讶然他竟认出她来。
风乍起,酒香在二人间流连忘返,纱笠微微飘起。
二人目光即将触碰,忽听有人喊道,“公子,官差来了。”
“我去处理这贼人,另找一位可靠车夫送你,小娘子稍等!”
那声音如泉水叮咚,只见一片鸦青色忽地飞入林间,马蹄声已然响起。
竟是这般匆匆……
一个时辰后,楚宅角门吱呀一声,吞没两道人影。
门扉半掩斜晖,青黛冁然回眄,一鸦青色衣角没入光影未及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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