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想给小圆留条活路，在她外衣里面缝了全部积蓄以及一封写给周悦的信，小挎包里有吃食，一路抱着她走到大队长家门口，再次交代要和大队长的话之后心狠丢下她大步朝前走。
可小圆跌跌撞撞追着她跑，不哭不闹，直到跌倒了才呜咽着喊了一声“娘，小圆痛，小圆一起……”
李蓉能怎么办呢？也许这就是她们母女的命。
初春的河流微凉，浸湿了女人的下摆、上衣、渐渐蔓延至口鼻，孩子的小脑袋搁在她肩膀，哭声和水流混在一起，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挣扎，可依旧不愿意离开妈妈瘦弱的怀抱，四肢紧紧攀着她。
“哥，好像有小孩儿的哭声……”
郑清朗一把抱住哥哥郑清明的胳膊，声音打颤，以为大晚上的闹鬼了。
此时三人刚好走到河流边，程锦耳聪目明，锐利的凤眸精准定位到河流中央，月色掩映下，一张艳若芙蕖却苍白的脸在水中若隐若现，他心跳如雷鸣，丢下行李和外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跃入水中，游到李蓉母女身边时托着二人的大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小圆吐出水后呼吸平稳，身上裹着一件郑清明的外套，睁开眼睛呆呆看着头顶两个陌生大哥哥，另一边李蓉却迟迟没有醒来，程锦打横抱起她匆忙赶往卫生所，跑到前面才想起交代兄弟俩。
“清明、清朗，抱着小圆去前面山脚下裁缝铺找太婆……”
郑清明和郑清朗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小女娃以及旁边的行李大包。
“哥，要不你抱小孩儿？我手笨怕摔了她，我拖着行李走！”
郑清明点点头，蹲下.身，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安抚小圆。
“妹妹，哥哥带你回家换衣服，然后你就能看到你妈妈了，好不好？”
小圆杏眼红肿，抽抽搭搭强忍着泪水，下意识张开小手，兄弟俩松了一口气。
郑清明抱着小圆在前面走，郑清朗拖着大包吭哧吭哧走一会儿叉腰歇一会儿，直到郑清明把小圆交给太婆回来接应他。
*
程阿婆前几天接到电话，估摸着几人这时候回来，一直在堂屋等着，厨房里擀好面条做了肉酱，锅里烧着热水就等人回来下锅了。
她听到门口动静起身去迎，看到郑清明这个陌生大曾孙子，来不及招呼便得知这事，连忙接过小圆，看到她的长相一眼认出她是李蓉的女儿。
程阿婆是王美丽那边的远房亲戚，是李蓉的姨婆，年轻时候嫁到这个村子，没几年男人得病没了，二人没留下一儿半女，她手艺好，开了这间国营裁缝铺。
李蓉从小喜欢和程阿婆待在一起，程锦是八岁时逃荒来到向阳大队的孤儿，快饿死的时候是三岁的李蓉喂给他一个黑馍馍，后来程锦一直悄悄跟着李蓉保护她。
再后来李蓉把程锦带到探亲回来的程阿婆面前，心善的程阿婆收养了程锦，起了名字，自此程锦成了程阿婆的孙子。
“阿蓉这孩子命苦，张家不是好婆家，李家那家子更不是好东西！”
程阿婆唉声叹气，一脸心疼地看着小女娃，抱着她进屋洗澡换衣裳。
李蓉一直晕睡不醒还发起了高烧，卫生所条件简陋，程锦拿了药把她带回了程阿婆家。
除了程阿婆帮李蓉擦洗身子换衣裳，其余时候不分昼夜都是程锦守在床前，次日李家人发现李蓉母女不在了满大队找人，找到程阿婆这里看到一身煞气阴沉着脸的程锦，吓得不敢吱声，灰溜溜回去了，但想到被关起来受罪的李翔，咬咬牙再次上门。
“老姨，阿蓉在你这儿待着不是回事啊，我们把她带回去吧……”
王美丽跟程阿婆不亲近，当年因为程阿婆亲近李蓉、收养程锦一个孤儿反而对李飞兄弟俩不亲近颇有怨念。
“前两天你们两口子把那黑心肝的东西分出去，老婆子还以为你们会好好待阿蓉，故意锁着门不让我进，我也懒得计较了，结果呢？大队里传开了你们要把阿蓉往火坑里推啊！丧良心的东西！儿子是亲的，女儿是捡来的？你们不管我管！有石头在，看谁敢欺负阿蓉！”
程阿婆气急败坏拿着烧火棍堵在门口，外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可她半点不杵，郑清明和郑清朗兄弟俩在她一左一右站着，板着脸当守护神。
向阳大队程阿婆的孙子是部队团级干部，别说是大队的领导，公社和市里也关注着，大队长这些天简直焦头烂额，李家得罪的人他一个也惹不起，如果程锦没回来，他全当不知情让李家人自己解决，但程锦回来了，他忍不住松口气，毕竟他看着李蓉长大，不想这个命苦的姑娘遭遇更多苦难。
“老婶子，别气别气，这不是最近各种事情赶在一起了吗，阿蓉当然可以住在你这里，有你看着劝着，那孩子不会做傻事了，就是城里那边……石头那孩子有认识的人吗？事情总得有个解决法子不是？”
“解决什么？李家二小子干出那种事就应该想到要倒大霉，怎么帮？因为一个畜牲让我家石头对不起那身军装？去去去，谁惹的祸自己去收拾！”
程阿婆把乱七八糟的人赶走，重重关上门。
“阿蓉，你醒来好不好？有我在，别怕……”
屋里，程锦满眼红血丝，俊朗硬挺的面庞疲惫不堪，犹豫挣扎片刻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握住李蓉的手，沙哑的声音恳求着。
李蓉不愿醒来，但耳边总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呼唤她，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她该活下去，以后会有人对她好，好一辈子……”
这诱惑太大了，哪怕是一个虚幻的泡影，于是她从荒芜黑暗中转身走向那道光，那里有小圆，还有……
“你是……石头哥？”
“阿蓉，是我，我回来了。”
程锦激动难抑，握着李蓉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反应过来慌忙松开，看到白皙的手上留下红痕想问她疼不疼，抬头却看到她眼神空洞死寂，无知无觉，心脏钝痛，落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
“娘！”
程阿婆几个进屋看到李蓉醒来全部围上来，小圆从床尾爬上去抱住她，眼巴巴瞅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又睡着了。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阿蓉，阿婆给你们煮面去，石头一直守着你也没吃饭。”
程阿婆哪里不知道程锦的心思？五年前造化弄人，如今两个苦命的孩子有机会在一起当然是好事！
“太婆，我还能吃一碗！太婆擀的面最好吃了！”
郑清朗欢欢喜喜跟着程阿婆出去，扭头见他哥嘴角勾起，一个人傻乐，忍不住凑过去询问。
“太婆，我能吃两碗。”
郑清明懒得理会只知道憨吃的弟弟，躲开他搀着程阿婆去厨房。
转眼只剩下程锦和李蓉母女俩，小圆喜欢太婆和两个大哥哥，但害怕程锦这个不苟言笑、脸上有道疤的伯伯，想来看妈妈结果一对上凶伯伯的眼神吓得缩回脑袋，一把抱住太婆，要不是李蓉醒来，欣喜大于恐惧，她哪里敢爬到床上？
“对不起，我们母女给你添麻烦了……”
自程锦十六岁当兵后，二人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李蓉结婚后更是没见过面前的男人，即便两人朝夕相处了八年，虽年龄相差五岁，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此时李蓉再见他难免生疏。
“没有添麻烦。”
程锦沉默寡言，回答过后一室寂静。
李蓉觉得自己躺在床上百般不自在也不合适，于是坐起身抱住小圆，母女俩坐到床尾垂着脑袋浑身僵硬，离程锦的距离远了，呼吸才稍微放松些。
程锦观察力敏锐，五年前李蓉只是不喜出门，不爱说话，可笑容明媚，杏眼灿若星辰，可如今李蓉眼神中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自卑怯弱，恨不得找个壳把自己紧紧裹起来，因为张旭东，恐怕她对男人避之不及。
“阿蓉，我……离婚了，现在带着两个儿子无人照料，你带着女儿嫁给我随军，我们搭伙过日子。我经常出任务不在家，全部工资上交，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你不喜和外人说话，可以一直待在家里……”
程锦隐忍克制的眼神落在李蓉的头顶上，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让她放下戒心的主意。双胞胎注定和他们一起生活，养子和亲儿子没差别，至于他藏了多年的心思，现在说了只会给李蓉增添负担，以后慢慢告诉她，他们错过了五年，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不要心急，程锦告诫自己。
李蓉猝然抬起眸子，对上程锦幽深藏着诸多情绪的黑眸。
“阿蓉，我现在是团长，可以带着家属随军，阿婆也跟着我们一起去，你可以继续学做衣裳，你以后会是出色的裁缝。部队在海岛上，房子是独门独院，院子里可以种花，你喜欢吃鱼喜欢大海，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那里有托儿所，小圆会交到很多好朋友……”
程锦从来不知道自己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他不缺耐心，尤其在李蓉身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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