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之后，整座雪山一片寂静。
就在这样恒久的寂静之中，两个人的心跳声两相辉映。
宿之灵第一次如此贴近殷寒的胸膛。
她能清晰地听见，殷寒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竟是如此美妙。
红月心牵住的心跳声，就像是一根线的两端，只要一点风声拨动了心弦，两端同时被牵连了起来。
殷寒走得很稳。
她对宿之灵说道：“你的心在跳。”
宿之灵倚在她怀里，在她肌肤上轻轻写道：【我知道。】
你的心也是。
两颗心脏，正同时，此起彼伏，一来一往。
如同一只轻盈的飞鸟，在高山上起落，留下轻盈的足迹。
像是捂着什么珍宝似的，把宿之灵小心翼翼地捂在怀中。
宿之灵在她手背上写：【谢谢。】
殷寒只是看着远方，怀中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眼睛却一丝都没有落下，仿佛一只只看着前方的鸟儿。
她在宿家的队伍面前停下了脚步。
年迈的宿千微被人颤颤巍巍地付了出来，一看到殷寒怀中的宿之灵，连忙说道：“灵儿，我的灵儿！”
多日不见女儿的父亲泪水已经落了下来，泪眼朦胧地问道：“那魔头，可曾薄待你？”
宿之灵摇了摇头，写道：【没有的，没有薄待我。】
殷寒缓缓把宿之灵放下。
宿千微一见女儿身上都是血，急忙问道：“你……你这胸口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不曾薄待你？”
他说罢，不顾一把年纪了，拔剑就要去雪山上找千白枫算账，说道：“那混账……”
宿之灵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了他，急匆匆写道：
【这伤是我自己下的手】
宿千微落泪，道：“你如何会自己下手伤自己？定然是那魔头逼着你说的！”
宿之灵写道：【当真是我自己下手！】
【我为了救千白枫，用心头血，换了银笑铃一滴眼泪。】
何其惨烈啊。
一腔热血，只换一滴泪。
宿千微流着泪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从小被家里惯坏了，就觉得外面也是好人，世上的人都是好的。可是现在你不知道，世上的恶人有很多，那千白枫就是为了骗你的心头血，这才让你做了这些事……”
宿之灵郑重写道：
【不是她骗我，是我自己下的决心。】
她向宿千微解释道：“她之所以如此怨恨，都是因为那天阴经的秘法毒害了她，这才造成了这个结果。可她现在解了毒，非但武功变了，连性格都变了！”
宿千微本来还想反驳，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千白枫确实是变了。
他四下看看回来的弟子，无一人命丧雪山，就知道那千白枫动手的时候，留下了多大的情面。
若是他宿千微被三百人围剿，他可没有这样的气度和胸襟，面对刀剑却一个都不伤人。
宿千微只得说道：“那你这次回来了，就同我回去凌霜门去！这雪山太冷了，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宿之灵连忙写：【可是……】
就在这时，林寻霜踉踉跄跄下山了，手里拿着一封信，跪倒宿千微面前去，说道：“师父，千门主的信。”
宿千微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寻霜。
这小子平日里最恨那魔头，如今如此恭敬地叫她‘千门主’，想来那千白枫，确实是做出了什么事情，让这小子转念了。
宿千微接过信，拆开来一看，只见信上的字迹潦草，想必是她写的时候十分仓促。
信上写道：
【宿门主，之前逼婚，是我多有不敬。请求药毒灵儿，是我逼婚在先，又残忍在后】
【若得憎恨，愿自吞恶果，绝不多说一字。】
【我此次血毒攻心，若非灵儿以命救我，今生傲慢，实看不破。】
【今日鬼门关捡回命来，感激不尽，对前尘往事后悔颇多，愿从今日起金盆洗手，放下血海深仇，只求带她归隐田园，还请前辈成全。】
宿千微没好气地说道：“这魔头，诡计多端的，定然没什么好事！”
他话音刚落，抬头看到殷寒就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这绝世的杀手就在自己这里站着，吓得他心中一寒，不敢多说，只是说道：“你家主子虽然确实改变挺多的，但是她未免也太傲慢了，我家的孩子还没说要和她走呢，她就这上赶着来说什么归隐田园，凭什么跟她走？就算是说要走，或是不走，也要等到灵儿的伤痊愈吧？”
殷寒是个冷漠的人，她也不多说，只是微微点头。
宿千微自己说了这么多，见殷寒不会，也只是自讨没趣，无奈说道：“也好。灵儿既然愿意舍身救她，想必和她也有感情。她愿意为灵儿金盆洗手，想来也是动了真心。我不会夹在中间做个无趣的人，但是我现在要带我的女儿回去养伤，还请你回去和她说清楚，有什么事情，等灵儿的伤好了再来。”
殷寒微微颔首，说道：“好。”
宿千微看着面前这女子，打量她片刻后，问道：“你这黑衣金带背着一把银刀，怎么看起来，那么像是银刀殷家的人？”
说到这里，宿千微自己又觉得不对了，说道：“可你若是银刀殷家的人，怎么可能留在千白枫身边？”
殷寒还是不语，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块石柱。
宿千微自讨没趣，也只得说道：“算了！灵儿跟我回去了，你快上山吧！”
殷寒依旧站着没有动。
她只是看向宿之灵，又垂下了眼睛。
千白枫身边最忠心的狗，从来不曾多过什么非分之想。
林寻霜扶着宿之灵，从殷寒身边走过。
走过去的时候，宿之灵听到殷寒说道：“多保重。”
像她这种无趣的人，仅仅是挤出几个字的问候，就已经是难得。
可她偏还要说道：“若你我有缘再见，希望不是如此敌对的时候。”
宿之灵在纸上一字一句写道：【殷寒姑娘，这次下山，多谢你了。】
林寻霜扶她上车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殷寒，两个人短暂对视的那一瞬间，宿之灵知道，那牵引着缘分的红月心，动了。
之后，她上了车再看，殷寒已经消失不见。
宿家的队伍，就这么离开了雪山。
所有的弟子平安而返，独独，独独少了林踏雪。
宿千微从始至终，没有问过林踏雪。
直到回到凌霜门之后，他才把宿之灵和林寻霜单独叫回去，问道：“你们……想必是知道的，对不对？”
林寻霜问道：“师父说是，可是我妹妹的事情？”
宿千微叹息一声，说道：“踏雪这么多年在我身边，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呢？她是最有上进心，最聪明的弟子，我也知道她想做掌门，所以这次上山的时候，我就对她许诺，若是灵儿可以回来，我就把掌门之位，全给她了。”
林寻霜问道：“师父，你知道什么了，是吗？”
宿千微沉重地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你说我知道的是什么？”
宿之灵在纸上写道：“踏雪师姐没有回来。”
宿千微看着面前的茶盏，说道：“自小，她就对绝世武功很感兴趣，一直说过，想做天下第一的高手。我把宿家所有的绝学都教给了她，可想必，还是填不满她的野心。”
他看向林寻霜，说道：“我问了门中几个弟子，你们踏雪师姐去哪儿，他们都说，林踏雪去和千白枫谈判，说灵儿已经死了，让他们都冲了进去杀千白枫，后面再也没见过她。”
宿之灵和林寻霜面面相觑，知道宿千微已经知道了。
宿千微看向林寻霜，问道：“霜儿，你告诉我，若是你，听到小师妹已经死了，你会做什么？”
林寻霜看了一眼宿之灵，眼神有点闪躲，说道：“虽然小师妹是我的同门至亲，可毕竟她已经死了，满门的师弟师妹都还是性命，不能让他们就此葬送。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就好好和千白枫谈谈，把遗体要回来，带着她下山，不让师弟师妹们去送死。”
宿之灵其实并不怪他。
他说的没错，若是换了宿之灵，她也会这么做。
上山不顾一切拼了，为的是救人，不是复仇。
若是复仇，那他们凌霜门的医家，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宿千微说道：“是啊。他们说，‘踏雪师姐说小师妹死了，让我们都冲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林踏雪是有问题的。我其实一直知道她的野心，可惜，我只是醒悟到如今，太晚太晚了。”
说罢，他连忙说道：“灵儿别站着了，快坐。”
宿之灵这才发现，因为林踏雪的事情，宿千微还是落了眼泪。
他刚才一直背对着宿之灵，以至于宿之灵都没有看到他的泪水。
她连忙用袖子，给父亲擦着眼泪。
宿千微早已白首，被孩子擦眼泪，确实有点丢人，躲开了宿之灵的手，说道：“只是全武林都知道，林踏雪是我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她此次叛变，若是日后出了事，还要说是我凌霜门的大弟子，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宿之灵在纸上写道：
【她临走前，用我的性命威胁千白枫】
【夺走了千白枫的天阴经】
宿千微看到这里，神色登时凝重。
“糟了，糟了糟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焦躁不安，又扑通一声坐下了，看着林寻霜，颓然说道：
“她定是要为你林家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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