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少钱？”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捏紧手里褪了色的手帕怯声问道。
她的面前是一位戴着绿色围裙，整齐工装的男人，男人看着她皱缩开裂的双手微微掀开手帕，里面是一些散开的皱巴巴的零钱，他微笑着将手里的水杯从高高的服务台后递上：“老人家，一杯水而已，不用钱。”
老人耷拉的眼皮微微掀开，深陷浑浊的眼珠向上抬起盯着面前的那杯水，随机又转过头环顾看向咖啡厅里唯一坐着的一位穿戴整洁的年轻女性。她粘着白色死皮的嘴唇缓缓张开：“别人喝都给钱......我也不能占您便宜......”她再次低下头翻找手帕里的纸币，想拿出一张合适的面额。
头顶年轻男性的声音再次传来：“老人家，那位客人和您喝的不一样，您这是免费的。”
老人听见这话，停下手里的动作，浑浊的眼珠探究地看向面前传递的善意，见男人并不像说谎的样子，才安心地叠好手里的手帕，放进裤子口袋里，颤抖着手接过水杯，言语里是止不住的谢意。
禾思妤斜眼瞧着不远处的这一幕，她将手里握着的红色钞票又攥紧了一分。看着老妇人喝完水，笑意融融地跟咖啡厅何老板打完招呼，颤着身往外走。门口是一大包已经踩扁的塑料瓶子，看着不重的分量却让老妇人的脚步更慢了。禾思妤眉间紧皱，她紧紧地盯着那位老人，焦灼地几次三番从椅子上站起，又摇了摇头缓缓坐下。完全无心享受面前的咖啡了。
细心的老板注意到禾思妤面前丝毫未动的咖啡，她是这里的常客，每次下完班后，她总是会来点上一杯，然后拿出书静静呆上一个钟头。
“今天怎么了？”何老板好心地走过去背手问道，想尽可能地为面前的客人提供范围内的服务。
禾思妤的耳侧传来熟悉的声音，眼睛却仍然不愿意从老人身上移开，今天她特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就是为了现在，好观察今天讨水的老人。她声音染着一贯的温和笑意，明眼能看到的焦灼情绪却丝毫为使其染上半分：“没什么，何老板不用顾及我，我一个人呆着就行了。”
何源顺着禾思妤的视线看向外面背着塑料瓶的老妇人，心里疑惑道：“那老人和她有关系吗？”想想又摇了摇头，觉得不该管客人的私事便走了。
“就是这里，那个拐角里。”禾思妤心里默念道，“你已经没有机会反悔了。你既然想印证这个事情，就必须狠下心。”一番心理建设后，她又紧紧捏紧手里的钞票。
正当禾思妤心绪不定的时候，一位带着口罩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子从那拐角里冲出来，拼命地撞向面前的老人。巨大的力量优势，让老人连着瓶子都掀翻在了地上。
那男人冷眼瞧了一眼，手揣进口袋，当即打算扭头就走。
突然从咖啡厅爆破出一声女声：“抓小偷！”禾思妤心脏胡乱地撞着，预想的画面出现后，她急忙从咖啡厅里大喊着冲了出去。
那带着口罩的男人听到那个声音，明显的一愣，却又熟练地回过神来，拔腿往禾思妤相反的方向逃去。
禾思妤喘着粗气跑到老人身边，匆忙说道：“他把你钱偷了！”
咖啡厅老板也迅速回过神来，从咖啡厅跑出来，追向黑衣男人，边追边喊：“抓小偷！抓小偷！”
禾思妤瞥了一眼红肿的脚脖子，她将脚上的黑色高跟鞋褪下，歉意地将地上的老人扶了起来：“都怪我，忘记换鞋子了。”高跟鞋和黑白职业装是她作为秘书每天的必要装扮。
老人听到自己的钱没了，摸向裤子口袋的手一愣，眼神哀痛地看向已经跑三百多米的小偷，她颤抖着握回禾思妤纤细却有力的手，喃喃地说：“老头子还等着药钱......我......我该怎么办......”
禾思妤眼闪泪花，歉疚地安慰道：“没事的，奶奶。你的钱能拿回来的。”她安慰式轻拍着那已经开裂的粗糙手掌，抬起头，盯向那小偷背后的眼神，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街上的人循声聚集的越来越多，更有人加入到了追捕的行列，那小偷前面的行人也纷纷挡住他的去路，他眼神撇过左侧空荡的爬坡巷子里，急忙窜了进去。
禾思妤冷眼瞧着面前的一幕，饱满的红.唇信誓旦旦地吐出：“奶奶，你的钱回来了！”
话还未毕，老人困惑的视线被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小偷的身体，一个趔趄从巷子口里抛了出来。抓小偷的那伙人，纷纷从四面八方往黑衣男子身上压去。从巷子里地跑出来一个吃惊又害怕的过路人：“对不起，我......你们这是......”
边上围着一圈看热闹的路人，他们欢呼着安慰那受惊的过路人：“多亏了你，这是小偷！”
老人疑惑地看向禾思妤，不解地问道：“这......”
“那小偷不知道巷子里会突然窜出来一辆电瓶车，就直接被撞倒掀翻了。”禾思妤笑意盈盈地耐心解释道。
“可是......”老人的话还没问出口，何老板已经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将老人包着钱的手帕递了上来，“老人家，你看看钱有没有少。”
老人呆呆地接过手帕，认真地点了起来。
禾思妤感激地看向何老板：“麻烦你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让高跟鞋误事了。”她活动了下红肿的脚踝，很快白净的小脸扭成了一团。
“没关系，你脚受伤了，我送你回去吧。”
禾思妤红.唇微启，专业的职业素养让她习惯与人保持该有的边界感，更何况她可不想邀请一个男人去一个单身女性的家里。
何老板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立马补充道：“你放心，我把你送到家就撤。”他的脸上挂着职业微笑，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虽然禾思妤二十六年来，拒绝了不少男人，但是眼下这却是唯一的办法了。她笑着点头道：“好吧，你先等我。”
说完，她从黑色紧身裙侧边口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钞，转向老人道：“奶奶，这钱你拿着。”她抓起老人的手，将钱塞进了她的手里，又怕她拒绝，继续补充道：“就当是安我的心，今天的事情都怪我，让您受惊了。您就拿着这钱给爷爷买药吧。”
说完，不等老人回话，她急忙眼神示意旁边的男人。
何老板得到了指示，看向她行动不便的脚道：“冒犯了。”说完，一把横抱轻而易举地将禾思妤抱了起来。
老人看向那两人远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睛渐渐清晰起来，疑惑地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道：“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她俩站的那个方向，绝对不可能看清那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她却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何老板的手触碰到禾思妤身体的时候，她的头越发疼痛起来，一种别样的难过的情绪，在她心里绽开。这也是为什么她母单的原因，就好像自己得了一种怪病，触碰到男人就有伤心综合征。好在在社会上鞍前马后，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晦暗不明的情绪。
何老板看她神色依然痛苦，将她在副驾上放下，眉眼间也添了几分担忧：“痛的厉害吗？”
禾思妤摇摇头，淡淡道：“休息几天就好了。”
“你等我一下。”何老板撂下这句话，就转头离开了。
禾思妤看着前面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人群，因为警察的到来，渐渐散开了。看着那小偷被押上警车，禾思妤终于放下心来。
今天一下班，她匆匆忙忙赶到咖啡店里，就是为了这一刻。今天所有的事件，原本就像被已经设定好的程序，换算演变，一幕幕发展。可是因为她的到来，一切都变了，变得和她梦境中的悲剧不再一样。
是的，这一切她原本就提前知道。
知道所有的事情。
一个星期前，她逐渐开始梦魇不断，黑暗浑浊的梦中始终缠绕着“叮铃，叮铃......”的声音，就像电视剧里驱鬼的神棍手里拿着那枚铃铛，不断地在她耳边敲击。铃声和耳鸣逐渐交替，混搅着变成一种奇怪刺耳的声音，每每到梦境的最后她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地抱着头挣扎嘶吼。那痛苦的吼叫声割裂异常的雾色，才能将梦魇的禾思妤割离。
她就是在这黑暗浑浊的梦中，窥见一些零碎的场面。醒来却不知真假，只知道那场面异常真实，就像是在暗示给她的线索一样。
所以今天她才会到这儿来。
左侧车门“嘭”的一声被带上，禾思妤回过神来。何老板看着她始终阴霾的脸色，将手里刚买好的药在她眼前晃了晃，放进了她手里。
禾思妤见状，赶忙从背包里掏出钱包：“多谢，麻烦你了。”
“你还在跟我见外。就当这是我给老顾客的一点福利吧！”何源嘴角始终洋溢着笑容。
“你的店......”
“没关系，今天就当给自己提前下班了。”何源脚踩油门，车子发出慵懒的隆隆声，穿梭进拥挤的车流里。
感觉到空气中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何源试探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小偷？”
“我......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不管他是不是小偷，他将人故意撞倒却想逃之夭夭是不对的。最起码该有的道歉还是要有。所以我才叫住了他，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禾思妤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起来，这么多年来，还是不太会说谎。
何老板显然并不想揪着她的这个问题不放，又换了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那你为什么给她钱呢？明明钱包都追回来了。”
她低着头看向手里的钱包暗暗想道：“那是因为对那个可怜的老人表达我袖手旁观的歉意。原本我可以直接上去提醒她，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想知道那个梦是不是真的，都是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她自嘲这样的自己，却又一瞬间转换了脸色，露出让人亲近的笑容，自然地回答道：“因为想帮助她，仅此而已。”
她感觉脸颊的灼烧感慢慢褪了下去，说谎的次数多了也是会习惯的。
“是吗？怪不得在店里，你一直盯着那个老人。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何老板仍然握紧方向盘，专注地盯着前方。
“当然不认识。”禾思妤快速地矢口否认道。
车子慢慢拐进小区，将车停好后，何老板按住禾思妤想动的身体，从车上下来后，打开右侧车门，将禾思妤熟练地抱起。
失重的感觉，让给禾思妤心下一沉，又揪了起来。
车子闪烁着又再次蛰伏起来。
禾思妤给他指引着位置，报了门牌号。
“就是这里了，你放我下来吧。”
男人顺从地将她轻轻放下，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禾思妤从背包里拿出钥匙，讪笑道：“今天多谢了。进来喝杯茶吧。”
何源看着她不自在地说着邀请的话，便停下继续逗她的念头：“我答应过你的，把你送到家就撤。”
说完，他就摆摆手撤了。
禾思妤熟练地打开家门，印入眼帘是整齐温暖的一居室。夕阳透过波纹样玻璃洒在客厅的木地板上，一副暖洋洋的景象。
禾思妤上好药后，随手拿起桌边的一本书，阳光洒在她身上。
随风飘着的白纱帘，靠近禾思妤旁边的一团影影约约的白雾浮现出来，微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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