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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奶油蛋糕

隷祉平时因为味觉迟钝,基本上什么都不挑。

可他吃不了奶油蛋糕。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你生日的时候。

你的生日那天,隷祉给你买了一个蛋糕。

很小,但很精致。

奶油雪白,草莓鲜红,上面用巧克力写着“林简生日快乐”。

你有些惊讶:“你买的?”

隷祉点头:“嗯。”

“怎么突然……”

“生日,应该吃蛋糕。”他说得很平静,但你知道,他是高兴的。

你笑了,拉着他一起坐下,切了一块递给他:“那你也吃。”

隷祉看着盘子里的蛋糕,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某种苦涩的药,喉结滚动得艰难,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林大强已经偷偷扒走了你的盘子,猫嘴上全都是白色的奶油,尾巴像个电线杆一样高高竖起。

你很高兴,所以没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也没发现他握着叉子的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

半夜,你被卫生间的动静吵醒。

推开门时,你看到隷祉跪在地上,双手撑在马桶边缘,脊背绷成一道脆弱的弧线。

他吐得很厉害,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

银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呼吸急促而破碎。

林大强被吵醒了,绕着隷祉急得转圈圈,看见你进来了才安静下来。

你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隷祉?”

他听到你的声音,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抬手擦了擦嘴角,转头看你时,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吵醒你了?”

你蹲下身,手指碰到他的脸颊,冰凉得吓人:“吃不了……为什么不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想让我吃。”

如果不是隷祉看着格外脆弱,你差点就被气笑了:“那你吐成这样,难道就是我想看到的吗?”

你把他抱回床上,用热毛巾擦掉他额头的冷汗。

隷祉靠在床头,银眸安静地看着你,突然问:“蛋糕……好吃吗?”

你鼻子一酸,点头:“好吃。”

“甜吗?”

“嗯,很甜。”

他垂下眼,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那就好。”

你握紧他的手,声音有些发抖:“……以后不想吃就别吃了。”

隷祉摇头:“我想吃。”

“为什么?”

他看向你,眼神干净得像初雪:“因为你吃的时候,会笑。”

他尝不到甜味,但他想尝到你的“幸福”。

你以为隷祉只是对奶油过敏,所以决定带他去医院查查过敏源,以后多注意一下完全可以避免掉。

隷祉摇了摇头:“不是过敏。”

你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隷祉犹豫了一下,提起了另一个事情:“你要看我的过去吗?”

“诶?好啊……不过怎么突然说这个。”

隷祉说要给你看他的过去时,你以为是那种老套的相册回忆。

比如他在某个阳光很好的院子里玩泥巴,或者被父母牵着手上幼儿园。

你一直以为隷祉小时候应该是有个幸福的家庭,然后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才沦落至此。

又或者,你以为可能看到隷祉身为神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结果画面一黑,再亮起来时,你看到的是一条幽暗的小巷子。

隷祉,或者说,少年时期的隷祉,穿着脏兮兮的宽大T恤,赤脚站在潮湿的墙角。

银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像一尊被丢弃的石膏像。

有个醉醺醺的男人走过去,伸手捏了捏他的腰,问:“多少钱?”

隷祉抬起眼,银色的眸子像结了冰的湖面:“……随便。”

男人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他领口:“那就随便给点。”

这就是他的“童年”。

画面跳转,你看到更年轻的隷祉。

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瘦得肋骨根根分明,蜷缩在废弃楼房的角落里。

有个穿皮衣的男人蹲在他面前,手里拎着一个廉价的小蛋糕,上面插着歪歪扭扭的蜡烛。

“今天你生日?”男人问。

男人手里的蛋糕上还插着一个粉红色贺卡,上面隐约能看见花体的名字,看起来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隷祉摇头。

“那当我送你。”男人把蛋糕放在地上,“条件是,你得叫给我听。”

隷祉盯着蛋糕看了几秒,伸手去解裤带。

男人突然暴怒,一脚把蛋糕踹翻:“你他妈是木头吗?!连装都不会装?!”

奶油糊了一地,粘上泥土看上去脏兮兮的。

那个男人把蛋糕砸在地上的时候,奶油溅到了隷祉的裤脚上。

他盯着那块奶油看了很久,直到男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才慢慢蹲下来,伸手去碰。

他不知道什么叫“生日”,也不知道什么叫“庆祝”。

他只知道,这是一块“食物”,而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指尖蘸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

没有味道。

隷祉眨了眨眼,又蘸了一点。

还是没味道。

他抿了抿唇,突然想起有人曾经给他说过:“甜的东西,会让人开心。”

可他没有味觉,尝不到甜,也尝不到开心。

那为什么还要吃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进食”的动作,像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直到胃里突然一阵绞痛。

隷祉的手指僵在半空,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

吐不出来。

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一点奶油,像毒药一样烧灼着内脏。

那个蛋糕里放了老鼠药。

可能是那个男人心情不好,想要毒死他。

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他蜷缩在地上,手指死死抠住水泥地面的缝隙,指节泛白。

好疼。

可他的表情还是平静的,连呼吸都没有乱,只有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某种濒死的动物。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照在他银色的睫毛上,像是落了一层霜。

原来蛋糕是苦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

原来“甜”是这种感觉。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早记住了“蛋糕”的味道。

不是甜,是苦。

不是幸福,是疼痛。

隷祉的味觉系统存在某种病理性的识别错乱。

医学报告显示他的味蕾完好无损,神经传导通路正常,但大脑对甜味的识别功能几乎完全休眠。

神经科医生用棉签蘸了蔗糖溶液涂抹在他舌根最敏感的味觉区域,脑部显示本该亮起的部位一片死寂。

“就像色盲患者。”医生敲着扫描图解释,“不是眼睛出了问题,是大脑解码颜色的功能缺失了。”

但奇怪的是,当你们走出诊所时,隷祉突然拉住你的手腕。

你听见他说:“其实我能尝到一种甜。”

他描述那种感觉,甜味先从喉咙中蔓延开,伴随着腥味一起被感知到,随即剧烈的疼痛就会蔓延至全身。

在他贫瘠的味觉词典里,这就是“甜”的全部定义。

“甜”总是和“痛”相伴而生。

其实那就是血液的味道,隷祉很清楚这点。

他在你生日那天,忍着疼痛把他定义里的毒药咽进肚子里。

他尝不到甜,但他知道……你能替他感受到甜味,替他幸福。

你把他拥入怀中,静静地看着他憔悴的脸,脚边盘着一条林大强:“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隷祉平静地点头:“哦。”

隷祉还是会盯着蛋糕看。

路过甜品店时,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橱窗里的草莓蛋糕上,银眸里闪过一丝你看不懂的情绪。

你问他:“想要吗?”

他摇头,却又在走出几步后回头,轻声说:“蛋糕很漂亮,感觉会很甜,可惜我尝不了。”

他想吃的不是蛋糕,而是“蛋糕”代表的那个幻觉。

那个“被庆祝”、“被珍惜”的幻觉。

你发现隷祉的味觉其实在一点点恢复。

是因为生活质量改善的原因吗?

你不太清楚,但总之,你很高兴。

你开始尝试让隷祉一点点接受甜食。

先是淡奶油,后来是抹了一点奶油的提拉米苏。

每次他都吃得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银色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某天,他吃完了小半块小蛋糕。

抬头看你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是甜的。”

你鼻子一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嗯,甜的。”

他歪头想了想,突然把剩下半块推到你面前:“你吃。”

“为什么?”

“你笑了。”他指着你的嘴角,“甜的。”

你买了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他盯着跳动的火苗看了很久,久到蜡烛都快烧完了,才轻声问:“……要许愿吗?”

你点头:“嗯,闭上眼睛许愿,然后吹灭蜡烛。”

他乖乖闭眼,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烛光下像是透明的。

几秒后,他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你问。

隷祉摇头:“不能说。”

后来你才知道,他的愿望是——“希望林简,永远是甜的。”

尝不到甜味的神,不配拥有幸福。

但是能吃完一整个小蛋糕的人,可以和爱人一起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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