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山河化作光尘呼啸而去,明净澄澈的月光下,何所谓低头凝视着小炉鼎的手。
那是一只清瘦漂亮的手,每一寸骨骼都生得极美,殷红的魔纹如鲜血般暗光流淌,腕骨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态扭曲着。
楚寒烟沉浸在可怕的幻景中,浑身肌肉都在剧痛中痉挛。
何所谓不动声色出手,淡若细雪的灵力瞬息之间将错断的骨节复位。
血肉的痛楚将他从幻境中拉出。
他急促喘息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瞳孔完全涣散,过了很久才能聚焦,高悬天际的月亮照在他眼底,清光像一抔未竟的泪痕。
何所归问:“您看到了什么?”
楚寒烟张了张嘴,目光有种泛泛的空茫:“我……”
何所谓附耳去听他的回答。
——轰!
一声巨响,地动天摇!
几人猛然转身望向巨响源头,天幕被一道雪光般恐怖的剑意自正中劈开,如白虹贯日。
极目之远的整座山峰在剧震之下被平直切成两半,大地自正中开裂,何所归与何所谓对视一眼,面如霜雪。
“那是……谢游雪祭剑封锁的碧落栈桥!”
江行川休假休了一半,被谢游雪抓去了碧落栈桥。
好在他作为紫微洲的大弟子,早就沦为这种把人当驴用之恶习的忠诚拥趸。
众人尚在阎浮洲时,清微弟子迟溯玉已经先行折返,把此地翻了个底朝天。
回话时,此人很客气地说:在下修为不高、能力有限,实在查不出异常呀!还是找个靠谱的道友来试试嘛。
某知名靠谱道友江行川当时就觉得要完蛋。
因为迟溯玉她不是一般人。
四大宗门之间也分高下,清微原本已经到了青黄不接、摇摇欲坠的时候,恰逢迟溯玉横空出世。
她修行势头极猛,差点儿摘了江行川天下第一剑客的美名。
这种几世几代才出一个的天才,如流星曳尾拉开一夜天火,照彻尘寰百年。
——她说能力有限,那是客气。
她说修为不高,那是放屁。
当然,这样自谦自贬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把责任踹给紫微洲。
江行川做大师兄的便利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在外体面,靠谱,谦谦君子,温柔持重。
他把迟溯玉干完的苦力又重新干了一遍,俩人跟组团刷数据似的,之后变着花儿给十万仙门汇报,核心思想依然是——查不出来。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人都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正确做法应该是开始排查其他可疑地点,但是谁也不愿主动揽这个拆鱼头的活。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心照不宣地抓着碧落栈桥翻来覆去查。
仙门跑过来,仙门跑过去。
思来想去,江行川觉得,十万仙门不能没有谢游雪。
“……弟子无能,实在查不出异常之处,烦请师尊前去一观。”
谢游雪来碧落栈桥的第一天就观过了,确无异常,不过他嫌吵闹,是半夜一个人去的。
“你的本事我心里有数。没有异常就是没有,碧落栈桥就是翻烂了也是一样的。”
“可是若无您发话,只怕,”江行川顿了顿,还是没把骂十万仙门一群废物草包高高挂起的话说出口,很体面地说:“……总要有人出面,说句有分量的话。”
谢游雪瞥他一眼,不轻不重把茶杯搁下了。
左右仙侍眼观鼻鼻观心,纷纷退下。
“怎么,”谢游雪笑得有些冷,“就等我一句话,从此天塌下来也是我一个人担着,是不是?”
江行川被这一句话噎了回来,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不然呢?
天下九成九的草包,能管事的人一直手都数得出来,十万仙门也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没本事的挤破了头往上爬,有本事的跑得比谁都快,瓜分功德、青史留名的时候都想分一杯羹,真到了出人出力的时候,全都装孙子。
他总不能说,是的师尊,全天下都在等您光荣殉职。
江行川是紫微洲的第一个弟子。
谢游雪收他的时候,人性还相对丰沛一些,教育方针也比较正统,所以他是最死心塌地要走「君子死天下」这个路线的。
易水谯生怕他脑子一抽开始死谏,赶紧摆了摆手把他赶了出去。
开炮前维护一下仙道第一人的面子,也是保护一下小辈的生命安全。
易水谯:“你是天下第一人,这事当然只有你做,换了别人都不成!”
谢游雪面无表情。
他觑着谢游雪神色,觉得还可以再加一剂猛药。
“当年玉容君行事不也是如此吗,十万仙门皆仰仗他一人!你在他身边百年,他那样仔细教你做事,一样一样教起,你莫非全忘了?”
谢游雪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俊美的脸庞全然隐在阴影里,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
“我岂敢忘,”这句话说的几乎咬牙切齿,谢游雪一字一顿道,“……他教我的,我没有一刻敢忘。”
长风吹拂群山,万树簌簌垂首如波涛起伏。
迟溯玉缓缓收剑。
江行川抚掌赞道:“每次见你,都觉剑法又有精进。”
练剑练到他们这种境界的属于针尖儿雕花,再有丝毫进境都难如登天。
迟溯玉莞尔一笑,自觉当得起这句赞赏。
她不说话时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一开口就是个横行霸道的大炮仗:“多谢多谢,我精进了,你怎么还在原地踏步?是不喜欢进步吗?”
江行川:“……”
难以想象,一个人说话的目的只是为了羞辱别人。
迟溯玉:“紫微洲那个小炉鼎,仙尊已经用过了?你是仙尊的头一个弟子,倘若将小炉鼎讨要回来用上一次两次,也无伤大雅。”
她舔了一下嘴唇,又道:“半妖之体呢,多难得的宝贝啊!你若讨到手了,匀给我一日,不,半日也可,以后跟你对打我绝对不出全力,保证你再当一百年,不,五百年的仙门第一——”
江行川直想撕了她这张嘴:“谁用你不出全力?还有少惦记我们紫微洲的人!”
——轰!
大地遽然开裂,迟溯玉纵身暴退,瞬间变了脸色:“一句话不遂意你就跟我动手?谁惯的你?”
江行川已经顾不上和她拌嘴了:“……闭嘴!是碧落栈桥!”
残夜消失在天际尽头。
彼岸之上天光冷照,隐隐浮现苍茫宫阙断壁残垣,光辉冷寂,如梦如幻。
谢游雪手边一柄断剑,剑身自正中狰狞断裂。
此时仙门众人匆忙赶到,他将那断剑遥遥一抛:“拿回去锻了,好歹也是幻海玄铁……紫照不是总念着我没给她一把剑么?她若喜欢就重新锻了给她。”
他指缝里随便漏点金屑都够别人活几辈子,江行川恭敬接过,应了声是。
一夕之间,碧落栈桥灰飞烟灭。
三百年前的封魔一战,最终以谢游雪祭剑封锁碧落栈桥、魔界与人间划开楚河汉界而告终。
——但那时碧落栈桥本身还是存在的。
而如今一剑比三百年更狠绝百倍,已经将碧落栈桥彻底覆灭。
从今往后,这片土地再也不会有任何灵力繁衍生息。
对于任何一族而言碧落栈桥只是一片死地,完全断绝了魔族自此进入人间的可能。
法宗几人纷纷上前:“……仙尊何故斩断碧落栈桥?”
“是啊,难道此地封印真的松动了?”
“魔族就是从此处进入人间的?”
谢游雪:“碧落栈桥的封印并无异常,但我不忍见诸君在此蹉跎岁月。如此,后患永绝。”
太初长老问:“仙尊既然斩断碧落,我们又该从何查起?请仙尊明示啊!”
谢游雪慢慢眨了下眼睛,低垂眼睫望了那长老一眼。
他本就靠在碧落栈桥的桥头,居高临下,破晓的朝日在他背后金光乍开,为他周身镀上一层天人般冷薄灿烂的光辉。
谢游雪五官生得极美,骨骼深邃凌厉,一双翡翠般的眼眸幽幽望下来时,显出一种诡艳难言,无机质般的冰冷。
江行川看他的表情,头皮都发麻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谢游雪慢条斯理开口:“诸君活到今日,是否是因为天道错认人与蝼蚁——”
易水谯忽然搜心抖肺一阵大咳。
江行川太阳穴突突直跳,呼出一口气,抢在谢游雪再开口前快速道:“碧落栈桥已毁,魔族绝无可能从此进入人间,请诸君返回后立即严查门下是否有可疑之人,我与迟溯玉分别排查玉皇顶、涣天墟与神潜渊几处。”
迟溯玉原本杵在旁边看戏,被他一句话拖下水,脸都笑僵了。
迟溯玉磕磕巴巴开始营业:“是……是,况且人间各处都已经布下摄魂铃,若有魔族潜入人间,金铃必定会作响——”
——叮当。
——叮当叮当叮当……
一阵长风吹散人间烟云,众人几乎是极度震惊地抬头,碧落之下万里山河如一纸长卷遥遥铺开。
车水马龙纵横交错,在高悬中天的朗日之下被照得纤毫毕现。
天下万千金铃齐齐震响,空灵的铃音如利箭穿透天际!
咪咪咪喵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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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仙门第一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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