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微目前带在身边的学生一共也就四个,从最基础的数算开始,慢慢朝着物理力学的方向开始偏移。
四福都是宫里匠作司出身,手上的手艺自是不用说,便是一盏木雕龙灯,都能把龙首雕的栩栩如生,龙身鳞片清晰细密之余,却还不影响糊了一层绢布做内罩的油灯把光给从里头映出来——
却是那细密的鳞片,除却边沿相接,内里都是给挖空了透光用的,连带着火光映在绢布内罩上,打在龙目中时,便恰似像是给龙点了一对金睛。
这且还是每年十五时候,他们做来献上去的灯。
除此之外,便还有凤灯、孔雀灯等一众百鸟灯,貔貅等百兽灯,都是能献到御前的摆设,手艺高低可见一般。
而往大了说,宫中每每有宴庆,那些个临时布置搭建起来的戏台看台都得他们出力,万一哪天皇帝脑子一拍,要在哪哪儿修个什么亭台楼阁,他们自然也得顶上。
是以论审美,四福是自宫里打过了滚儿出来的,论本事,木工上的活计司微便是立时再投一回胎也比不过。
所以在教学上,四福对于某些总结性的公式、定理,几乎有着天生的本能一般的敏锐。
跟他们讲,一个空鸡蛋壳把点燃的艾草塞进去,放于疾风之中,蛋壳自飞之事他们难以理解。
但和他们说木制材料的纤维方向,湿度温度的影响以及榫卯接口处的收缩与舒张,说那些个颠三倒四的木制构件在整体平衡中的作用以及组合件的受力点……他们却是一点就透。
这就导致了司微的教学模式在渡过了最初阶段的教习之后,教四福几个的东西,也逐渐朝着更具针对性的方向偏移。
至少现在,计算抛物线问题虽还挺大,但最基本的受力分析四福几个还算能拿的下——毕竟司微教的这部分不涉及什么电磁学,在画了草图的情况下,只看四福计算到哪一步算不下去了,司微再给出相应的公式定理,继续往下推导。
而四福最最关键的,就是啃这些个超出现有时代的各种公式、公理定理,努力将其消化、印证……
自制的小黑板和粉笔南下的时候也都装在了车上,给四福几人一盒粉笔,并着他们自带的小黑板,一块抹布,他们能坐在角落里冥思苦想一天。
于是把仓库改造的事儿教给来福,他们几个出图,从外头请了木匠来做,司微便把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从库房里出来,便见着井口边上堆了一堆东西,有碎木碴子,有破碎的石块,还有从底下打捞出来的淤泥。
原先的独臂大汉这会儿已经下到了井里,那井口也只比他身周宽上那么寸许,便是井底下,却也不过多了些许空间,能教他弯腰从清理井底的淤泥,而后将那些个杂物,借助于井轱辘从井下运出去。
从井口处打眼一看,便见着那汉子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浸在井水里,只露了腰部以上的精壮肌肉,不时弯腰近乎是潜进水面一般清理着底下沉淀的脏污。
司微叹了口气,目光自坐在屋檐下的秦峥身上掠过,而后捏着手里的抹布出了院子,往前头的铺子里走。
德福几个正忙着擦柜子,司微出来的时候,铺子里原主人留下的这些个柜子已经教擦了个大面出来,孙六儿提过来的那桶水,此时再看已是一桶乌黑。
司微上手试着提了提水桶,提是提起来了,只是沉得他一个趔趄,于是便又把水桶给墩了回去:
“德福,去隔壁药铺,请铺子里的师傅抓两幅避免风寒的药先熬上,顺带从他家再借一桶水过来。”
说到这,司微突然想起一件事:早先在京城的时候,外头妆粉铺子里卖的那些个蛤粉里都添了些旁的东西,譬如有挂粉功效的胡粉。
是以在京城的时候,司微手里的那些个碳酸钙溶液,都是在外头买了花甲,吃完之后自个儿研磨成粉的。
而在古代,讲究万物皆有其性,在中医眼里,那些个动物的粪便都是能拿来入药的,譬如龙涎香、五灵脂、夜明砂、望月砂、白丁香……
那蛤粉这东西应当也有。
作为中药材而存放在药铺里的那些个蛤粉,势必是不能添加胡粉又或是旁的什么东西,至少纯度有所保证。
眼见着德福已经跨出门槛,司微连忙唤住德福,顺带叫他问询药铺子里可有蛤粉:“若是店里有蛤粉,顺带看着些苏木、茜草、朱砂、藤黄、红蓝花这些东西,便也都多留一些,过些日子咱们开业了得用。”
德福应了一声:“晓得勒师父!”
说罢,便匆匆往隔壁的药铺里去。
司微拿了手上比之几个徒弟手里干净些许的抹布开始帮着一道拾掇,只一边拾掇,心下盘算的事便愈发多了起来:
妆粉这些个东西不比旁的,质地细腻却又轻盈容易铺撒,于是这承装脂粉的盒子便要去定制。
论起批量性的制作,性价比最高的还得是陶瓷,只需有个模子,轻易便能塑形,成批量煅烧,比起木匣而言,工期要短,出货量要更大。
而承装妆粉的木匣,一来需要采买耗材,二来雕琢需要时间,三来……一个是泥塑成型,一个是从木材雕起,更费人力。
所以还得打听这萦州城里开窑坊的地方。
这事儿便安排了东福去办:“就按着时下流行的脂粉罐子来,上头要印着咱们红颜的名号,教窑坊的人细心做几个样子出来瞧瞧,咱们好定下款式。”
东福答应一声,把抹布往货柜上一放,在门口抖擞抖擞衣裳,便也跟着去了。
司微这头却还没完,目光落在了洪福身上:“你且去瞧瞧,咱们这萦州城里的屠户是在哪处做生意,跟他定些猪腿骨来。”
洪福愣了下,面上带出了几分茫然:“师父,时下屠夫卖肉,都会将骨头上的肉剔干净了再卖,这……是要炖骨头汤么?”
司微却没有说这些东西的用处,只道:“买回来你便知晓,骨头比之肉价便宜许多,你且瞧着买上个十斤八斤的回来便是。”
于是洪福挠了挠头,脸上带着不解,便也跟着丢了手里的活计出门去了。
屋里货柜此时该擦洗出来的便也都擦洗出来了,司微便取过扫帚开始清扫,随着扫帚落下,微风过出,尽是一片尘土飞扬。
孙六儿便是在这时候跟提着水桶的德福踏进门里来的。
德福进了门,见着司微在扫地,二话不说,上前便接了司微手里的扫帚:“师父且去歇着,这儿有我呢。”
司微让过了这处活计,于一片尘土翻腾中,引了孙六儿出门:“咱们外头说话吧。”
孙六儿自不会拒绝,到了门口还让着司微往自家店里进:“小东家,先前你要的风寒药已经熬上,听闻是给来淘井的人备着的,论心思,您是这个!”
他嘿嘿笑着比了个大拇指头,而后点了点药铺:“我姑丈,就我家掌柜的,请小东家往铺子里坐坐,瞧着是想跟小东家做这笔生意。”
司微失笑,跟在孙六儿身后进了这处兴仁堂。
兴仁堂里柜台后头立着正算账的,是个看上去四五十的老头,只是须发皆黑,眼神熠熠生光,精神很是矍铄的模样。
司微直觉哪里不对,待细细看了眼这人掩藏在须眉下的那张脸,一时不由哑然:
这人撑死了三十出头,也就是凭着这一身的老气打扮,跟面上蓄着的山羊胡,硬生生把自个儿往老了折腾。
“这位……”司微迟疑着抬手,一时不知是该唤一声叔伯,还是该叫一声老丈。
掌柜的捋着自己下颌的胡子,朝着司微略一颔首,压了嗓子故作沧桑:
“小老儿姓李,在这兴仁堂里,一半是个郎中,一半是个掌柜的,司小东家,唤小老儿一声老丈便是。”
司微:行吧,你开心就好。
司微规规矩矩执了晚辈礼,紧接着便见李掌柜的提了个布袋放在柜台上,高度将将和司微的脑袋持平。
“喏,这一袋子,都是蛤粉,不值几个钱,都是夏日家里的几个小子贪玩,从河里摸上来的小玩意儿,拉拉杂杂竟也攒了这么多。”
李掌柜把那布袋往司微面前推了推:“这些,若是小东家要的话,五文钱带走便是。”
司微瞅着那几乎和他视线持平的布袋默了一默,他为着方便办事,把那些个散碎的碎银子和铜板都交给几个徒弟带着,寻常支使起他们来,这钱该花的也就花了……这会儿他身上除却还剩下几张的大额银票之外,这五个子儿的铜钱,还真是掏不出来。
司微犹豫了一瞬,在掏银票和喊隔壁的德福过来结账里选了后者,然而人还没开口,便听李掌柜的道:
“蛤粉这种东西,有清热之能,兼具化痰利湿,镇胃痛,治水气浮肿,痈肿,烫伤之效……可惜价廉,无甚赚头。城里等闲的药堂药铺不愿开这等价廉之药,我倒是愿开,可到底不比那些个正儿八经的郎中。”
“咱们这兴仁堂,也就是个抓药的地儿,没得坐诊的郎中,人也不信我。”
“便是拿去当妆粉用,等闲也不会进药铺买妆粉这等东西,索性这些蛤粉便一直砸在手里。”
李掌柜的叹了口气,拉了凳子过来在柜台后头坐下,而后和司微对视:
“小东家既是开妆粉铺子的,却来我这买蛤粉,想来是没个下头的货源……这不,小老儿就想瞧着,瞧能不能跟小东家做成了这笔买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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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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