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为先帝诞下二皇子,劳苦功高,先帝尚在时,二皇子镇守西南边关整整十五年,到最后……”宁太妃控诉着多年的不公,言语满含讽刺,“最后,只封了个区区衍郡王。”
宁太妃给景夏帝生了第二个皇子,永和帝上位时,将这位二皇兄加封为衍郡王。他算是景夏帝所有儿子里,除永和帝外最靠谱的一位了。会打仗,能吃苦,曾在西南平乱打出几场漂亮的仗,胜多败少。唯一的缺陷是不精于治国理政,人情世故不通,只能算是个三十多岁的莽汉。诸多臣工领教过他的愚钝粗鲁,曾评价他“蠢如鹿豕”。
当年景夏帝驾崩,崔太后的养子永和帝,与年幼的故太子争夺皇位,最终谋取了大岐江山。然永和帝死后,下一个坐上皇位的,却是个从宗室旁支的王府里出来的九岁世子,这让那些正儿八经的皇子们怎么想?
永和帝在位的6年,衍郡王一直都是郡王衔,连在烨都兴风作浪无恶不作的兖王都封了亲王,在西南为国御敌的皇子却还是个郡王,十几年不得皇命,不得归京,在穷乡僻壤教化半开之地蹉跎岁月。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衍郡王被忌惮了。
尽管衍郡王从未显露出对皇位的觊觎之意,而十几年过去,一位手握一方兵权的皇子心中的想法到底有没有改变,人会不会从鲁莽变得精明?看厌了西南的榛莽密林后,会不会想为了下半辈子搏一搏,谁又能知道呢?
今日,众人便都看清了,宁太妃母子的的确确,藏着这颗觊觎之心。
后宫之争,从来都要牵涉进东宫与帝位。听起来,这正是宁太妃处心积虑以草蛉虫卵毒害陛下的真正缘由。
令人嗟吁。
“小六公公,本官再问你,你是否受人指使,恶意攀咬,企图嫁祸摄政王阁下?”郭子乾问一旁勾着身子半晌不作声的小六子,这下他是真的骇破了胆,冷汗滚滚而下。
宁太妃发出一声重重的嗤笑:“何须再问。自然是本宫!”
郭子乾:“为何这么做?”
“为何?这个缘由,诸君这么多年看在眼里,半个字不敢提及,今日便由我来说!有他宋无忌在,龙椅上做的不论是谁,都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把持朝纲的还不是他宋无忌!本宫这一招一石二鸟,为的便是为我儿铺路。”
满堂寂静,无一臣工开口。
宁太妃语气汹汹,端的是张狂桀骜的架势,与平日里教养极佳的宫廷贵妇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
“宁太妃,你实在糊涂。”太后冷漠地说,“最大的错,便是藐视哀家的权威,敢于肖想哀家的位子。”
“呵!哈哈哈!后宫里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人,最后剩下来的有几个,有多少都做了御花园繁茂花束下的肥料?”宁太妃如狂大笑一阵,“本宫既活到了现在,怎能甘心做个小小的太妃?我宁紫柯争了一辈子,忍辱负重,做小伏低,不是为了到头来做一个太妃的!”
她心底恶念丛生,挥舞着凌乱的袖子,恨声怒骂:“要么我也去做那枝下花肥,要么就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断没有做一个太妃这样的结果!”
整座殿宇不断陷入渗人的寂静。
宁太妃仰望宫殿深深的澡井,眼神放空,待她缓慢地聚集起视线,这一次,她没有看向崔太后,也没有看向皇帝,她看的,是大殿上首西北角落的某个地方。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一身粉蓝色侍女装,端的是二九年华,如花青春。恍惚间,妇人脑海中闪过三十多年前的画面,那时她也是这般娇美明丽的少女,可曾想到,会在这深宫中度过数十年不顺心的岁月?若她知道,断不会将女子美好的一生悉数葬送在这座阴惨的牢笼之中。
她感到小腿有个小东西一直在蹭着自己,低头一看,居然是她养的狸奴在蹭她的足腕。畜生没有灵智,看不出主人已经犯下十恶不恕的大错,即将面临严惩,还在一个劲儿地撒娇。
她的脸色又恨又痛,蓦地发出尖锐的嘶叫,将狸奴抱抄起来,向着地面用力一砸!
嘭!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层层回音,看到这一幕的人皆魂不附体,不少中年男子身子齐齐剧颤了一下,有胆小的奴婢吓得蒙住了眼睛。
年近半百的女子居然爆发出如此蛮力,那白棕黑三色的漂亮猫儿被主子亲手掼到了地上,四肢剧烈抽搐,嘴部大大张开,口鼻中不断喷出血浆。她竟是将养了七八年的狸奴亲手掼死了!
桃七垂眸看着那正在死去的猫,和它将死的主子,眼睛也没眨一下。
宁太妃勾下身子,极度温柔地抚摸猫儿渐渐不再抽搐的身体,柔声道:“杏仁儿,你的主子要死了,你也活不成了。在这个宫里,谁能比我对你更好的呢,你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挑嘴的很,肉要切成糜,浇了羊乳和蛋黄才吃得欢快,不然你连闻都不闻。我死之后,你还怎么活呢?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她说着话,凌厉的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粉蓝宫装的侍女。
这场精心准备了半年之久,几乎万无一失的下毒案,是被那个贱婢捅破的。
她想象自己砸的不是狸奴,而是那个贱婢,想着想着,瞳孔中迸射出怨毒的精光,望穿生死,似乎决心在死后也继续诅咒。
她的视野倏地一暗,一身日月纹紫金重袍切进了她的视野,拦在那侍女的身前。
宁太妃看了眼男子,再度笑了起来。
她恨错了人,小小贱婢怎可能勘破如此精妙的毒计。她不是败给了桃七,而是她算不过握着大岐最高权柄的男人。技不如人,自咽苦果。只是下辈子,她再也不来这皇家,再也不与这群妖魔鬼怪斗便是了。
郭子乾向着陛下和太后躬身一拜:“嫌犯已详细诉说作案动机,今夜当庭鞫谳,仍有诸多细节未明,微臣请将其押送刑部大牢,明日与大理寺联合审理,做详细口供,画押后再行定罪。”
这是断案的一套正规章程,刑部和大理寺卿熬堃都没有异议。太后看了闭目箕踞坐于地上的宁太妃片刻,道:“便如郭爱卿所言。”
似乎想起这大殿之上还有皇帝,又严肃地问他:“陛下觉得如何?”
小皇帝又看了两眼宋无忌,可惜后者似没有发现他问询的眼神,只能说:“太后娘娘说的是。”
人群中发出松气的唏嘘声。本是觥筹交错、莺歌燕舞、酒酣耳热的盛宴,最后变成了折磨人的断案现场,好在陛下没事,还捉拿了真凶,有惊无险,值得庆幸。
桃七有些犹豫,她肚子里还有许多疑点没来得及吐,例如崔太后面前的三重竹帘,还有她阻挠尚食局众人入殿的反常举止……可太后毕竟是国母,她相信满堂臣工心中也有相似的疑惑。观宋无忌老神在在的态度,似乎他不想彻底撕破脸皮。
那么,今夜的结果便是葬送一个宁太妃罢了。
宁太妃连同她宫里的一干太监宫人被内侍监太监押送去了刑部大牢。攀咬人的小六子公公已经被宁太妃摔死狸奴的动静吓晕了,也一并拖送去了。
尘埃落定,崔太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摄政王府中能人异士真多,连小小婢女,都能断案缉凶,本分衷心,又心窍通透。若非她在,今日陛下和摄政王都要遭受不白之冤。摄政王,您多担待。”
虽是致歉,说话却掷地有声。
小六子受太妃指示,言之凿凿,将谋逆的大罪嫁祸给摄政王,差点就成功了。太后居然用轻飘飘的一句“多担待”就过去了。
宋无忌摆出大度的姿态:“不敢,陛下的安危才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摄政王断没有一味吃亏的道理,先退,后进:“不过,出头的椽子先烂,”宋无忌看向这一场里与他对着干的人,尤其是那名点出“公然密谋”一说的右佥都御史。他对着那人笑容嘲讽,道:“下次,可要跟好了主子。”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熬堃。熬堃哼地出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席面。
熬堃出来帮腔是他天生爱与宋无忌对着干,而右佥都御史的官职在摄政王面前压根不够看,此人从不敢与宋无忌作对,今日突然跳出来,极有可能是被提前指使,来煽风点火嫁祸的了。
除了说点风凉话,宋无忌没有再不依不饶地追究什么,否则凡显得摄政王气量狭小。不过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崔太后:“今日折腾得太晚了,陛下身子有恙,众卿家也都受了累,便散了吧。接下来三日休沐,容诸位大人休整。陛下也要修养七日以去毒害。”
臣工听闻皆松了一口气,这日他们寅时起身,白日常极观漫长的祭祖大典,晚间太极宫宴惊心动魄,反转多次,案情奇诡,险象环生。是该回去好好歇着了,连桃七也是饥乏交迫,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之后,整个人都有点蔫蔫儿的。
“慢!”宋无忌倏尔出声。
宋无忌在朝堂之上说一不二,只有谢阁老能与之抗衡,今日谢阁老不在,他一放话,一干人等不敢退下,只能在原地讷讷不动。
崔太后以为他还要追究,不悦地问:“摄政王还有什么话说?”
宋无忌一稽首:“陛下,还记得微臣说的贺礼吗?”
男人无甚波澜的声音轻轻扬起,重重砸落,撞进桃七耳朵里,教她心头一颤,呼吸变得沉重,似有了预感。猛然警觉了起来。
是有这么一茬。几个时辰前献寿礼,宋无忌说了要留个悬念,想等到最后关头再拿出那件十分有趣的礼,吊足了大伙的胃口。可一场闹剧下来,谁都忘记了他开宴时说的那些场面话,也不关心他的贺礼,就算他拿出什么金疙瘩来,也没有筋疲力竭的大臣们赶回家蒙头大睡的要紧。
那比所有贺礼加起来还有趣的礼物,小皇帝也想起来了:“是什么?”
宋无忌的指尖摩挲着一颗浑圆的檀珠,一本正经,像是在议论什么朝政:“陛下十六了,身边也该有一两个知冷知热的人,”他的手往旁边一指,淡然的语气一如往昔,“该名侍女,便是微臣的贺礼,陛下觉得如何?”
群臣怔然,上百双眼珠子再度黏在了那能说会道,又精明强干的婢女身上。却不知,淡然的皮囊下,跳动的一颗心彻底坠入冰窟。
宋无忌又在演哪一出?要把自己送给小皇帝?可这事儿是否应该提前与她商议一番?可他没有,丝毫都没有透露过这种打算。真把她桃七当做了听话的货品,想留就留,想送就送?
摄政王气质沉敛,慢声说:“她是王府里效力了多年的侍婢,名唤‘桃七’,是本王的左膀右臂。做事进退有度,精明强干,七窍玲珑,将王府中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难能可贵的是心细如发,能破案、辨毒,还会多种手艺活,口才伶俐,涉猎广泛,闲来无事也能给陛下说些有趣的故事消遣。”
桃七听他煞有介事地介绍自己,其中大多数是胡说八道。譬如说自己在王府中多年,实则入府不过三月,可只有这么说,方可证明她身世清白,受过良好的教养,才有资格在皇帝身边做事。桃七越听他夸奖自己,越感觉上了他的大当。
看样子宋无忌是铁了心要把她送入宫里去了,是要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吗?桃七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此故。可为什么要挑她这么个粗鄙不堪、还身世不干净的仆役?
她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群臣目光古怪。国事上,摄政王的的翰墨批阅,比陛下的朱批还要一锤定音,如今连皇帝后宫也要插上一足,可见其狼子野心。可惜今夜谢阁老不在,太后又才在下毒案中绊了一脚,眼下宋无忌才是满场最说一不二之人……
宋无忌简直将大岐的前朝后宫都拿捏得死死的。
即便宋无忌的侍女,前有为陛下催吐救驾之功,后有捉拿下毒凶犯之劳,但宋无忌明晃晃地将心腹送到皇帝跟前的举动,也激起了群臣的不满。
然,再不满,也只能憋着。熬堃在接连受打压之后,一时也不敢贸然出言了。
一兵部右侍郎出列,慷慨陈词:“摄政王送的礼也太不像话了,陛下身边自有刘公公、大宫女一干伺候,且陛下政务繁忙,除去处理国事外,还要听谢阁老讲经、温书作窗课,哪有功夫消遣玩闹?摄政王还把这样一个婢子送到陛下的身边来,岂不是引得陛下玩物丧志。”
兵部大多幕僚是谢阁老那一派的,此人倒算是个直臣,见宋无忌荒唐的举动而无人提出反对,只得出面替陛下谢绝。
“刘公公只能照顾起居,大宫女已年华不再,陛下过了寿诞,年已十六了,身边是该有个可心又伶俐的女子伺候着,必要时还能做侍寝的通房丫头,多合适。微臣的礼,究竟要不要收,还请圣天子示下?”宋无忌看着小皇帝。
说这话的男子古井无波、孤傲冷峻。仿佛是在送一件没有自主意识的器物,又像在商谈一件平平无奇的政务。
桃七怔然地看着他,手足冰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比一阵胆寒。
她能从蛛丝马迹、草蛇灰线之中,分辨出精妙的下毒伎俩。
也能从纵横捭阖、引绳棋布之中,算出棋盘上的落子厮杀。
可她猜不出,宋无忌带自己入宫的真实意图。
独夫之心,不可揣度。
宋无忌的心,正如他的棋,他的画,他手上一颗颗乌黑的木珠,她一丝一毫也猜不透,算不得。
小皇帝对摄政王的要求一向莫敢不从,然而牵涉后宫,便是侵入了太后的领地,在圣上开口前,崔太后不得不出面。
“后宫之事,便是皇帝的家事,怎能容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入后宫?”
宋无忌道:“陛下的家事,亦是国事,本王统摄朝政,陛下的安危便是心头最大的事。安排一个可心人在身边,进可为陛下挡灾避祸,退能绵延子嗣开枝散叶,这等两全其美之事,太后娘娘何必拒绝?”
“开枝散叶?那也要礼部张罗正经选秀,采选出才貌上佳,家世一清二白的大家闺秀入宫。”
“大家闺秀往后自是不缺。古来帝王,亦多有临幸宫女,后宫女诞下皇子封妃的先例。那些宫女也是民间穷苦出身,她们生育的皇子也并不比大家闺秀所出的逊色几分。”
“摄政王!”太后的怒意快遏制不住了。
“说到底,都是为大岐尽力,莫非太后娘娘成心阻拦,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宋无忌说罢,眼神往宁太妃做过的位置扫了一眼,目光阴鸷,威慑的意味明显。
宋无忌出手狠辣,宁太妃在刑部大狱,还没死。再顽固,也是个女人,酷刑之下,难保不会吐出什么对太后不利的证词来。
拿住了宁太妃,等于拿住了太后的软肋。崔太后在按下心中千万不满,打算暂时退让,待宁太妃死了再考虑其他。
崔太后峨眉紧锁,重重叹出一口气,对桃七说:“也罢,那名婢子,抬起头来。”
桃七怔怔地昂起头,宋无忌与太后的对话听得她脑子一团浆糊。又见太后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轻蔑地说:“生得还算齐整妥帖。可谁知道身上不干不净,若要入宫,需与新入宫的宫女一视同仁,验明了清白,教导了礼仪规矩才行。”
宫女入宫的第一步便是验明处子之身,看看有没有隐疾、再看容貌、品行等。桃七想到自己将要被验身,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
“哀家观其言行无矩,野腔无调,纵使能入宫,也得在尚仪局接受一月考教合格之后,方可御前服侍,从麟德殿下等的端茶使女做起,若长久下来,品行无甚差错,方能侍寝。”
人是能进来,但是还得设一番阻碍。宋无忌却道:“太后娘娘思虑周全。”
摄政王答应地爽快,崔太后心中暗暗有了计较。等入了宫,到时怎么处理了那贱蹄子,还不是堂堂国母一句话的事儿。
他们商量得有来有往,却无一人征问过桃七的意思。仿佛她的意志是最不要紧的,只是摄政王的附庸罢了。
桃七果真万分懵懂,不可接受。三言两语之间,自己便被送给了皇帝?从今往后呆在宫里,做小皇帝的……妃子?不,只是个最低级的侍寝宫女罢了,还得受考教……皇宫、宫女、侍寝、开枝散叶……在今晚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些词会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怎地一下子如此安静?桃七猝然抬首,发现宋无忌、崔太后、小皇帝、刘常侍……都在直直地看着她。
僵硬的面庞开始颤抖,桃七面露纠结之意,茫然间竟冲着宋无忌做了个古怪的笑,那股不安的情态落入宋无忌眼底。琉璃宫灯映在男人深邃的眸中,跳跃起熠熠的光泽。那里头有经年宦海浮沉的积淀,而此时,那眼瞳的光泽之内,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弱小卑微的少女轮廓。
宋无忌一丁点愧疚都没有,坦然地,稳稳接着她的视线。
他无动于衷。
入宫,不在桃七的计划内,宋无忌压根没与她通过气儿,且无异于将她送入了虎口,将她原本计划好要做的事全盘打乱。
偏偏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不停地诉说着,告诉自己,深宫大内似乎藏着许多秘密,或许她想要探知的答案就在那里头。这种机会,失之,或许一辈子也不能再来了。纵使顾虑重重,想到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不搏一搏么?
从男子淡漠里的表情里,她瞧出了危险的深意。
是勃然乍起,直言抗辩死不入宫,还是自诩无能,委婉辞去差使?
水深风紧,若她斗不过山间猛虎,林中毒蛇,一条小命交代在宫里,宋无忌是不是就如意了?
平生第一次,她陷入极端纠结的境地。
宋无忌一步一步走进她,二话不说,执起她的手腕,再拉着她一步步向北面走去,领着她来到皇帝身边。
“桃七,还不给皇帝陛下行礼。”
桃七心乱如麻,兀自挣扎间,牙齿都快被自己碾碎了。猛地回过神来,只能对着小皇帝做了个生疏的宫礼。那受了桃七一拜的少年,也是同样手足无措的心情。
宋无忌说一不二,侍女桃七神游天外,小皇帝无甚主见,气氛变得些许尴尬起来,刘勍极有眼色,便上前来笑着道:“姑娘几次三番救陛下于危难之中,是个心思机敏的,麟德殿正缺一个这样的宫女伺候陛下。陛下,陛下……”刘勍唤了两声,催小皇帝表个态。
皇帝的的眼神忍不住在桃七被牵过来的右手上打转。而他此刻心里想的东西,这座宫殿里再老奸巨猾的狐狸也猜不到。
他想的是,那只手为他催过吐,上头似乎还沾着自个儿的口水,那女子没有帕子吗?怎么没人让她去洗洗,真是失礼。想得深了,有点不敢看人家,羞赧地垂下眼睛。
宫中女官们的两手,大多是笋尖般细嫩的,小皇帝能感受到桃七那双手的不同。那是做惯了活计的,捏着他的脸时,还有几分粗粝,却也有力又可靠。
“陛下,您说可好啊?”刘勍催道。
刘勍是内侍省掌印大太监,常伴小皇帝身侧,他话里话外,听着像是极为赞同桃七入宫的意思。
“啊……啊?”小皇帝也是如梦方醒一般,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
皇帝正眼看桃七,又想起来自己吃下了那么多虫卵,觉得很恶心,比中毒了还恶心,对为他催吐的桃七存着感激。他身边的女官都是严肃的,他却对这个女子本能地亲近。抿了抿嘴,轻声问:“你可愿意留在朕身边?”
小心翼翼的语气,七分期待三分恳求,听得桃七心弦一颤。她想,小皇帝心地纯善,若她说出“不乐意”三个字,他不会为难,是会放她走的。
偏偏桃七就是这么一副反骨,让她往东,她偏往西,逼她入宫,她八百个甩脸子不乐意。可要是问“你想不想入宫,不想就算了”,那她必须要进去尝尝宫里的咸淡再说……
小皇帝弱成这副德行,有了一次下毒嫁祸案,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是下毒,就是刺杀、走水、溺水、疫病……要是没有人护着,大岐早晚等着再换皇帝吧。
侍寝?狗屁的借口。桃七终是咂摸出了宋无忌将她推出去的用意。
至此,百千滋味,万般思量,终化为满腔的无可奈何。
她盈盈下跪,低眉顺目的妥帖模样,郑重道:“奴婢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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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得青眼深宫锁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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