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依循裘千尺的笑声奔向山顶。杨过见这山顶草木萧瑟,正是当日他和公孙绿萼、裘千尺三人从洞中逃出生天之处。今日风物无异,而绿萼固已不在,自己在世上也已为日无多了。
众人行到离山顶约有里许之处,已看清楚裘千尺独自坐在山巅一张太师椅中,仰天狂笑,状若疯狂。陆无双道:“她只怕是失心疯了。”黄蓉道:“大家别走近了,这人心肠毒辣,须防有甚诡计。我瞧她未必便真是疯颠。”众人怕她枣核钉厉害,远远的站住了脚。黄蓉提一口气,正欲出言,忽见对面山石后转出一人,蓝衫方巾,正是公孙止。
他脱下长袍,拿在右手一挥,劲透衫尾,长袍登时挺得笔直,众人暗暗喝彩。只听他大声狞笑,喝道:“恶毒老妇,你一把大火,将我祖先数百年相传的大好基业烧得干干净净,今日还饶得过你么?”说着挥动长衫,向裘千尺奔去。
只听得飕的一声响,裘千尺吐出一枚枣核钉,向公孙止激射过去。破空之声在高山之巅发出,铁钉射程又远,响声更是尖锐威盛。公孙止长袍一抖,已将铁钉裹住。枣核钉力道极强,但长袍将它劲力拉得偏了,虽然刺破了数层长袍,却已打不到身上。公孙止初时还料不定手中长袍是否真能挡得住枣核钉,只是心中恼怒已极,见她独坐山巅,孤立无援,正是杀她的良机,否则待山下敌人赶到便不能下手了,是以冒险疾冲而上,待见枣核钉伤不得自己,脚下奔跑更速。裘千尺见他奔近,惊叫:“快救人哪!”神色惶恐之极。
黄蓉心中不解:“这老妇明明没疯,却何以大声发笑,将他招来?”只听得呼呼两声,裘千尺接连发出两枚枣核钉,两人相距近了,铁钉去势更急。公孙止长衫连挥,一一荡开,忽地里他长声大叫,身子猛然不见,缩入了地中。裘千尺哈哈大笑。
那笑声只发出“哈哈……”两响,地底下忽然飞出一件长袍,裹住裘千尺的坐椅,将她连人带椅的拖进了地底。裘千尺的笑声忽然变为尖叫,夹着公孙止惊惶恐怖的呼声从地底传上。这声音好一阵不绝,蓦地里一片寂静,无声无息。
众人在山腰间看得清楚、听得明白,面面相觑,不明其理,只有杨过懂得其中的缘故,不禁暗叹:“报应,报应!”众人加快脚步,奔到山巅,只见四名婢女尸横就地,旁边一个大洞,向下望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原来裘千尺在地底山洞中受尽了折磨,心中怨毒极深,先是一把火将绝情庄烧成了白地,再命婢女将自己抬到这山巅之上。当日杨过和绿萼从地洞中救她出来,便由这山巅的孔穴中脱身。她命四名婢女攀折树枝,拔了枯草,将孔穴掩没,然后击毙婢女,纵声发笑,至于她发钉、吃惊,全是假装,好使公孙止不起疑心。
公孙止不知这荒山之巅有此孔穴,飞步奔来时终于踏上了陷阱。但他垂死尚要挣扎,挥出长袍想拉住裘千尺的坐椅,以便翻身而上,岂知一拉之下,两人一起摔落。想不到两人生时切齿为仇,到头来却同刻而死,同穴而葬。这一跌百余丈,一对生死冤家化成一团肉泥,你身中有我,我身中有你,再也分拆不开。
杨过说出原委,众人尽皆叹息。程英、耶律齐兄妹等掘了一个大坑,将四名婢女葬了。
黄蓉未曾想到又是一场空,无奈长叹一气,解毒之事只能再做打算,抱着婴孩向一灯询问道:“大师,我家芙儿现在何处?”杨过听的这一问心中大震,忙瞧向一灯大师。
一灯大师这一日见的太多冤屈,正口中诵声不断,超度谷内亡魂,此时黄蓉一问连忙住了口,睁开双眼瞧向黄蓉,惊道:“蓉儿,芙儿跟着你们一起出去,你竟未曾见到她?”原来昨夜黄蓉与耶律齐兄妹走后,郭芙担忧母亲,又恐杨过夺不来解药,当下便将妹子递与一灯大师,追了出去,一灯大师心如明镜,知道小女儿想一起出力,当下也未阻拦,抱了婴孩、携着裘千仞缓步而出,寻找众人。
黄蓉、杨过听得这句,肝胆俱裂,两颗心鼓噪得厉害,“芙儿!”“芙妹?”向山下跑去,一灯大师、武家父子、耶律兄妹跟在两人身后奔下山巅,陆无双、程英眼见杨过眨眼间消失不见,瞧了眼小龙女,“杨大嫂,杨大哥定是感念郭大侠大恩……”
小龙女幽幽一笑,“过儿心地善良,郭姑娘不见,心里着急也是自然,陆家妹子、程家妹子,我同过儿命苦,无须多言。”身影一闪也往山下寻去。
陆无双眼见绝情谷中火势正烈,已无可安居之处,她这一日之间见了不少人死亡,此时只觉得这谷中处处隐伏危机,郭芙武功低微,现下只怕是凶多吉少,积存胸中的一口恶气顿时消去,只觉得老天有眼,为杨大哥报了断臂之仇。
“芙儿?芙儿?”黄蓉越寻脸色越苍白,一颗心不往下沉,身躯摇摇欲坠,怀中小小婴孩重逾千斤,几度搂抱不住,只能重重攥在怀里,婴儿被母亲身躯压的难受,哼哼几声哭泣起来,“别哭,妈妈带你找姐姐去。”黄蓉按着婴孩亲了几口,双眸中泪光盈盈。
她自小胆大,年少时多少次死里逃生也不惧,此时却总有千般智计也想不起来,只如傻子般在谷中奔寻着,未多时便力竭而倒,原来她先时受了裘千尺三颗枣核钉震荡,一直内息不调,后又连夜奔波,此时心中激荡,一时支撑不住竟晕了过去。
身后一直跟随的一灯大师见人倒下赶忙接住,右手一诊心下大骇,立马坐下为黄蓉推拿行气,朱子柳抢抱过婴孩,知强留此处无济于事,强忍心中焦急越到前头再寻,直寻的太阳高悬,仍未见到郭芙。
这边杨过在谷中奔寻了数个时辰,心口早已闷疼不止,但一时未见郭芙,他便一刻不敢停歇,深恐那个娇蛮的女孩真遭遇了什么不测,郭伯伯郭伯母再也不能够原谅他。
众人将谷内粗粗寻了一遍,仍不见人,只能无奈聚到化为灰飞的庄子前,黄蓉在一灯大师推拿下醒过来,瞧向众人,颤声问道:“芙儿可曾……可曾回来?”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她一颗心终于沉了下去,脸上却强作欢笑,“芙儿向来乖巧,定还在谷中,我再去寻寻。”说罢自朱子柳手里抱过婴孩,定了一个未曾去过的方向觅去。
一灯大师见她莆一立起便趔趄了几下,深恐她再出什么事,如此是万万对不住黄岛主同郭靖,立马出言阻止,“杨居士还未回来,许是找到了芙儿,蓉儿,我们在此稍等片刻罢。”
黄蓉转目望去,果见杨过不在,心下稍安,芙儿数次遇险,皆由杨过所救,这次……这次只盼老天开恩,也叫过儿救回芙儿罢,若是芙儿平安归来,便是要她赔上一条命,她也无半句虚言。
怀中婴孩一夜未食,此时也嗷嗷哭喊起来,一身高过一声,哭的黄蓉心疼不已,“襄儿,妈妈的好襄儿,你别哭了罢,哭的妈妈心疼。”众人听了她话语中的舐犊之情,纷纷泪目,疲惫的身躯似是吃了什么大补丸,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言语间再分散开去寻人。
小龙女与郭襄相度数日,此时见小婴儿哭泣,自怀里取出一瓶玉蜂浆递给黄蓉,“郭伯母,小妹子想来是饿了,你喂喂她罢。”
黄蓉伸手接过,打开凑到婴孩嘴边,果见小嘴蠕动着,只能打起精神来一边喂食婴儿,一边思索,芙儿自小虽被教养的骄纵了些,却乖巧听话,从不敢私离他们夫妻身边,此番怕是因什么事耽搁了,待事情了结,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她身边。
一瓶玉蜂浆喝完,婴孩打着哈欠似要入睡,黄蓉轻轻拍着孩子,望着她沉静的小脸,却想起了芙儿出生时的样子。芙儿是她与靖哥哥第一个孩子,这十几年来倾注了他们夫妇多少爱意,便是做下错事,她也只认为自家女儿是无心之失,此时女儿不见,推源祸始皆是因着杨过夫妇,可现下不是迁怒之时,惶恐惊悸也无济于事,她深呼吸数次平复下心情来,细细捋着这几日的情由,蓦然想起晨间李莫愁那几句良善之言,跳到小龙女身前把住她的手臂急急问道:“那李莫愁临死前说什么良人、什么仇怨?你与过儿有什么仇家?”
小龙女只摇头,“我与过儿除了师姐,并无什么仇家,只师姐已然身死,我……我同过儿也要死了,我……”说得这两句心绪起伏又呕出点点鲜血,落在白色衣襟甚是骇人,她抬手轻拭,脸上却含了一丝笑,过儿愿与她同死,她确比师姐要好得多。
黄蓉见问不出什么有用之话,抱着孩子错身离开,她也是糊涂了,竟来问这龙家妹子,她眼里心里只一个过儿,哪里容得下旁人。
谷里此起彼伏的呼唤声直到深夜还未停歇,众人只将一座绝情谷掘地三尺,细细寻了一遍,莫说郭芙的身影,便是杨过也不见了身影,黄蓉心头一惊,难道是过儿恨毒了芙儿,藏了她去,好叫我同靖哥哥伤心难过,转念又想过儿曾多次相救芙儿,实不需多此一举。
深夜,众人陆陆续续返回,小辈们捡拾柴火、捕捉猎物为大家准备饭食。二武自小与郭芙一同长大,虽被杨过巧言骗过,与师妹离了心,但见师妹不见踪影,再大的怨气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心的忧惧,但找了一日,并未见到师妹的身影,俗话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未见尸身,那便是还活着。两人倒是同黄蓉想到一处去了,都觉是杨过恨毒了师妹断臂之仇、针射之事,藏了师妹,想要吓她一吓。
陆无双拉着表姐只陪着重伤的小龙女坐在一旁,今日一天她几人虽未如何出力,却也跟着奔波了许久,心情大起大伏,此时已然困倦不得,几人随意吃了几口便相携而出,另寻了个洞穴入睡,只待黄蓉死心便离开谷内,回古墓找杨过去。
几人欢喜几人愁,黄蓉这一夜抱着婴孩低声轻抚着,眼里心里都是娇憨的大女儿,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待众人陷入沉睡,又在谷内细细寻摸了一遍,寻到东方既白,仍未见任何痕迹,心中微安,猜测芙儿必是被杨过带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众人醒来,黄蓉谢过众人便要出谷去寻,武家父子、耶律兄妹自当同行,小龙女原打算回古墓度过最后一段时日,可过儿不在,她一人回去又有何意思,他二人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才是,于是带了程陆同出绝情谷。
待出了谷,众人的马匹均在谷外,只独不见郭芙的小红马,竟连两只雕儿也不见踪影,黄蓉心下思忖,她一人终究力薄,不若到镇上寻得丐帮弟子相协,当下不敢耽搁,骑上马往最近的城镇奔去。
如此急奔了数十里,终抵达一座小镇,还未待她下马,路边一个化子立马奔到近前躬身说道:“黄帮主,一位独臂小哥昨日留下话来,让我等丐帮中人见到您转告一句话。”
黄蓉急吼道:“什么话?”那花子细细说来:“只一句话,‘芙妹重伤,九阴或可治,速归襄阳。’”黄蓉听的这句,心又再次揪了起来,哪里还敢耽搁,当下挥鞭疾驶,一行人昼夜不停,如此七八日方抵达襄阳界内,到得临近城镇方知鞑子又来围城,黄蓉不敢大意,知众人此时人困马乏,当下招呼众人热汤热食好好吃了一顿,又休整数个时辰,同一灯大师、朱子柳等人定下具体突击法子后往襄阳城去。
城外数万鞑子正猛攻城池,黄蓉等人再后方勘查后,寻了一处兵力薄弱之处,砍翻了无数鞑子,才勉强逃进城去,战事吃紧,黄蓉再忧心芙儿也只能暂时放下,与众人共同御敌,直战到夜深,鞑子方退兵,经此一战,众人伤的伤,累的累,也退下自行休整。
黄蓉却不敢停,下了城头直奔郭府,才刚在城头上她并未见到靖哥哥,如此危机时刻,靖哥哥未来,芙儿只怕是伤势甚重,她总要看过才能放下心来。
回到府内,直奔芙儿闺房,房外小龙女及程路两人正静坐门外,一个形容枯槁的独臂男子堵在门口,一动不动,却不是杨过是哪个。
黄蓉不自觉放轻了脚步,飘到门口,杨过木然伸手拦住,“郭伯伯正为芙妹疗伤,谁也不能打扰。”黄蓉身躯一软歪倒在门柱旁,急喘了几声问道:“过儿,芙儿到底怎么了?”
杨过一身衣衫破烂不堪,整个人蓬头垢面,往日清俊的脸庞此时也胡子拉碴,一双凤目赤红如血,已然是入了迷障,哪里还能听得见黄蓉的问询。
程英上前扶住黄蓉,唤来一位府内的仆从,想将婴孩抱走,可黄蓉死死抱住,见师姐如此,她不敢强抱,只能扶了黄蓉坐下,“师姐,你千万保重身体,郭……郭师侄不会有事的。”这话却是她哄骗黄蓉的,小龙女日渐伤重,她同表妹护着大嫂入得城内,不敢在城门口多耽,立马入郭府来寻杨过,所幸杨过果然在府内,只是无论她三人如何询问,杨大哥皆沉默不语,只默默守着门口,她三人走进一步,重剑便袭来,如此数次,也只能坐下静候。
小龙女只幽幽瞧着门口的过儿,瞧他又瘦了,想来一定离开了她,没人心疼他,照料他,他总是如此,从来就是个孩子,想着想着,不免自怜起来,她同过儿到底是苦命人,罢了罢了,等郭姑娘醒来,她带了过儿回古墓,两人死在一处,过儿便不用再受这诸般苦楚。
陆无双一双眼睛描摹着杨过的身姿,眼里恋恋,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杨大哥恨毒了郭芙那女子,为何还要带了她回来救治,是了是了,杨大哥自来心善,那日她遇危机,他也是如此救她,郭芙那么骄横,杨大哥救她必是感念郭大侠教养之恩,如此几次三番下来,一颗心方放回胸腔。心里反倒生出一股邪念,只愿郭芙再醒不过来才好。
门外几人心思各异,杨过同黄蓉却无心他顾,一心凝神静听着门内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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