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南栀意是因为无话可说，贺云凡是因为太过于震惊。他或许还需要点时间去消化这些，传说中的十三圣女还活着，而且余闻卿也还活着！
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位余家老祖，但每当商书提起，面上总会流露出一丝忌惮。
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魂飞魄散，谁又能想到她化虫寄生于后人，蛰伏千年！
“她为什么要囚禁你？”
贺云凡问她。
南栀意缓声道：“因为她需要圣神的梦境。当年堂姐叛乱，我和亲游州，也都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南栀意为自己倒了杯茶，“也怪我自己不争气，没能完成圣神的考验。”
圣神的考验？
贺云凡听说过这个。传说十三圣女之所以死于圣神梦境，一是因为和亲游州的不满，二是未能回答圣神的问题。
“你可以帮我，离开这里吗？”
……
贺云凡再次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他的脑中，他眼下的身份，正是江曲六公主，十三圣女，南栀意。
可是，她还没有告诉他，他究竟要做什么！
在一片青葱绿草地上，贺云凡觉得有些眼熟，细细想来，原来是当年南升平的记忆中的绿草地。
他看看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十岁上下的南栀意。
“圣女！”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个人儿就已经扑进他怀里了。
因为得到了南栀意的记忆，他认识她，她叫明乐，是跟随南栀意长大的侍女。
明乐脸红极了：“半山来的那个山郎，骑着一匹白狼，看起来好威武。”
半山的山郎？
贺云凡蹙了眉，他怎么没有记忆？
故而他问明乐道：“他叫什么名字？”
明乐怪异道：“圣女你忘了吗？顾小苍呀。英雌魅雄的顾小苍呀！”
额，还是不晓得。
他还想继续套些什么话，顾小苍本人就已经到他跟前了。明乐害羞地躲到贺云凡身后。
“小栀子，”顾小苍从白狼上跳下，笑道：“走，我带你射大雕去。”
贺云凡不愿，因为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抗拒。
看来这个人是南栀意极不喜欢的。
正好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贺云凡借机转移话题：“那边怎么了？”
顾小苍毫不在意道：“那个迷路的小孩又在吵嚷着说要回游州去。”
游州……慕元？
贺云凡连忙跑过去看，只见一群小孩儿围着一个沉着面色的小孩。
心下一咯噔，这就是后来覆灭整个江曲古国的慕元。
见南栀意来了，小孩们给她腾出来条道，“小栀子”“圣女”“六公主”的声音混杂起来。
原本微垂脑袋的慕元抬起头，一双眼狠厉孤高。
不过，现在的他可没什么好怕的。
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身边连个侍卫也没有，后史记载，他是被太子慕振宇丢在边疆，跟着南升平的军队糊里糊涂到了江曲。
或许因为南栀意死的早，不知是慕元覆灭了江曲，故而贺云凡还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对眼前人的爱意。
他轻启薄唇，情景重现：“叫什么名字？”
“慕元。”
后面的日子里，小元子像个狗皮膏药一般跟在她身边。每当慕元来，别的小孩子便一哄而散，躲得离南栀意远远的。
贺云凡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慕元的意见都这么大呢？其中最明显的，当属顾小苍。
小元子每天都要跟着小栀子。只要小元子来，小栀子就不理会小顾子了。
小孩子的其中，有一个叫小杜子的，贺云凡倒是认出来了，这不杜沐辰嘛！那么，成天跟在南升平身边的那个老头儿，就是秦臣咯。
贺云凡心底有些感慨，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他们。
还有一个叫佰草的，贺云凡觉得眼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他竟然与如今成日跟在慕寒身边的那个书生十分相像！
或者说，根本一模一样！
在南栀意的记忆中，这个佰草原是一只小狐狸变的，跟在石云圣女身边修行。
看来这群人中，还真真是不简单。
日子倒是算平静，不过就是小杜子成天和小元子吵来吵去，小顾子每天和小元子打来打去。
只是有一天夜里，得知南升平将要领兵回东霖的那天夜里，慕元摇醒了南栀意，眼底星光闪烁，“小栀子，我发现一个好去处。”
所谓的好去处，自然就是普岭山了。
“你小心些，莫要崴到脚了，也莫让尖叶划伤。”
贺云凡胡乱应允着，攀登普岭山对于他这种得到南栀意记忆的人来说压根不是难事，毕竟当年，南栀意可就是在普岭山修行。
看这条路，应当是去让普岭山获名“仙气寥寥”的神泉了。
神泉底发出幽光，泉旁积满了落叶，泉上却一点也没有沾染，要知道，江曲每日的浓雾可都从这儿来。
两人坐在神泉边的巨石之上，静静地享受这番美景。忽的，慕元问她：“如果很多年后我们重逢，你还会记得我吗？”
“记得小元子和小栀子。”
贺云凡屏住呼吸，不知如何回答。他从不知道他们两人还有这一遭，而且，传说中慕元不是厌恶南栀意至极吗？
将她囚禁于院中，不得出入，直到圣神带走了她的魂灵。在此期间，他不是美妾成群，对她不管不顾吗？
凝着眼前人真诚的目光，贺云凡忽又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坠入他的视野。
再次睁开眼时，他大红喜布头上盖，大红喜服身上穿，大红喜轿送他见新郎。
唢呐声声，铜鼓声声，十三圣女，屈辱和亲游州的历史重演。他攥紧手心的细汗，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轿子缓缓停下，帘子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正正好是头盖下可以看见的角度。
贺云凡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愣神的时候，外头有人在喊他道：“圣女，是三皇子接你来了！”
他当然知道！
只是，不知是不是受到南栀意的主观影响，他竟然单凭这只手，就对手的主人十分感兴趣。
不对，贺云凡忽然发现，他失去了一部分属于南栀意的记忆。不，是南栀意忘记了慕元，只是他还记得。
他有点分不清自己与南栀意了。记忆太混乱，他只知道南栀意与圣神有一个赌约，赌，慕元会不会重新爱上她。
圣神拿走了他们的记忆。
望着眼前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将自己的手递给了来人，来人反握住他，牵着他缓缓下了轿子。
这是要去哪儿？
“现在去皇宫，拜见我的父皇母后。”
贺云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向前走，两人的步伐完美的一致。
不多时，慕元清冷开口道：“准备停了。”
贺云凡才停下不久，身边的唢呐忽然急剧升调，刺得他耳朵疼。
紧接着，一个又尖又细的男声高声道：“一拜天地！”
贺云凡糊里糊涂，跟着拜了拜。
“二拜高堂！”
贺云凡糊里糊涂，又跟着拜了拜。
“夫妻对拜！”
贺云凡糊里糊涂，再次跟着拜了拜。
等等，他这下子反应过来了，接下来不就是，送入洞房！？
贺云凡想逃，不是，莫名其妙被带进圣神梦境就算了，还要参与南栀意和慕元的爱恨纠葛，再怎么说，这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该承受的呀。
故而在慕元将他打横抱起的瞬间，他用力一蹬，想要挣脱下来，不料慕元很快按住他的腿，将他固定在自己胸前。力度把握得刚好，也不疼。
南栀意的身子本身就弱，在和亲游州前因为受了惊吓，染了大病，还没痊愈，就急匆匆地成亲了。
旁人却很兴奋，朝他们身上撒什么东西，透过盖头缝隙，贺云凡看见是铜币之类的。
挣扎不开，无力感席卷贺云凡全身，忽的，他闻见“慕元”的衣襟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大抵是，带点儿新切开的木头的感觉。
这很奇妙，比方说，会让他很心安。因为，这是从欢身上独有的气味。
慕元将他轻放在床榻，却并没有急着挑开盖头，而是关上房门，径直离开了。
留新娘子独守空房？
贺云凡纳闷地自己掀开盖头，这是从欢嘛？
不过眼下本来也不是什么打情骂俏的时候，他可是要帮助南栀意逃离圣神梦境的！
她说她没能通过圣神的考验……究竟是什么考验呢？
他注意到自己胸前的玉牌发出鬼魅绿光，在看清楚以后他的瞳孔不由得放大，他记得此物，在余清洛的房间里，他见过！
一个女孩推开门，扑入他的怀中，呜呜咽咽地哭着。依着南栀意的记忆，他知道她叫明乐，是自幼陪在南栀意身边的侍女。而在前些天，圣女出嫁的队伍途径半山时，被活生生剜了舌。
剜舌之人，正是半山国的山郎，顾小苍。
他胸前的玉牌，也是顾小苍给的。
贺云凡轻轻拍打安慰明乐，心中思索着后史对顾小苍的记载，却发现这位山郎，似乎只留下了英雌魅雄难辨的俗话。
待到明乐的情绪稳定以后，他打量起房间物品，和从前一样，他只能在心中暗自感叹：有钱真好！
游州代代国主丑过，疯过，傻过，暴戾过，就是没有穷过。
然而不知为何，贺云凡的身子渐渐酸软无力，头痛感却降下去，眼睛一睁一眨间，又到了另一个场景。
房内点了安魂香，那香气似乎指引着他走向梦境，他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跨过一道古老的巨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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