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2 荒岛来信
惊醒的那一刻，蒋言感到庆幸。
在灯塔里，他一个人待在梦中过了很久。之后的梦是一片混沌，蒋言不断被无法醒来的梦拉向一个一个岔路口，再看着曾经的自己选择一个又一个错误的选项，一步又一步踏向深海中的囚笼。
最后所梦的东西已经忘却了，只依稀记得那是来自深海的悲歌。
睁眼重见灯塔洁白的墙壁时，蒋言终于舒出闷在胸口的气。
桌上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大约是钱志国刚刚送来的。蒋言抬眼看向窗外，发现天已蒙蒙亮，原本只是想小憩一会儿，谁知却睡熟了过去。依照生物钟，现在大约是六点一刻。
虽说时值早春，又是南方，但海延的温度还是很低，或许是下了一夜暴雨的原因。蒋言一掀被子，便打了个寒噤。
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被少数溅进屋里的雨丝打湿。蒋言慢慢撑到桌边，犹豫一下，伸手将昨夜写字的那一页撕了下来，扔进废纸篓。
他头疼的厉害，拿起粥灌了下去。温烫滑过喉管，好歹缓解了些痛症。
海，此时已趋于平静，光是看表面，已是丝毫看不出昨夜急骤的端倪。
蒋言看着隐约露出隐日轮廓的天幕，若有所思。
不知怎得，他感觉耳膜有些刺痛，以为是房间太过潮湿的原因。
“蒋教授。”渔妇敲了敲他的门，“昨天下暴雨，今天风大，天气凉，那位……那位先生交待过，说您身子不好，还是先不要出去。”
蒋言知道内陆的消息不会来得那么快，但听了“那位先生”交待的话，还是忍不住怀疑了一下。
老师知道很多事，是个很可怕的存在，蒋言一直知道。
他总是表现的像是什么都知道，总是一副大局在握、游刃有余的样子，
时常让蒋言觉得很危险。
可他呢，偏偏在蒋言面前，演一个慈父。
蒋言叹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轻答一声：“好。”
虽是答应了，却在等风浪近乎平息时，一个人慢慢出了门。
他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只能控制轮椅，延着村子外延缓缓往上。
蒋言右手搭在操控台，左手揣在兜里，捏着一本打卷了的儿童绘本，摩挲着，封面上人鱼公主的面容已模糊不清，只依稀看见四个大字——
《海的女儿》
“滴滴滴——！！！”一直在旁边的电脑响起了警告，一边的研究员不敢耽误，飞速跑到实验室门外，按下通讯键：“教授，他离开安全范围了。”
里面正在解剖新到的鱼的“教授”一偏头，示意助手打开通讯：“我知道了，你回去给它关上吧。”
外面的研究员答应一声，走回数据处理室，心中不乏疑惑：教授之前明明那么在意坐标的移动，怎么这会又让关上了。
他回到座位前，依言关上开着的定位系统，打开了系统静音，看了看时间，便出门准备会议去了。
研究员走后不久，那台电脑便毫无预召的亮了起来，紧接着红色的警告栏布满整个屏幕，数十个警告栏堆叠在一处，写着同一句话——
——警告！目标附近有不明生物接近！警告！未知生物辐射接近！
碎石实在是太多，蒋言被轮椅颠的头疼，索性停了下来，在原地看向了回归静谧的大海，沉默。
他离开灯塔大约已有四五刻钟，但灯塔依旧那么近，那么静。只是待在那里，他却觉得它在变大，将要把他吞噬。
蒋言移开目光，觉得自己有点像长发公主，不由苦笑了一阵。
突然一阵耳鸣，惊得他差点从轮椅上翻下去。这阵“耳鸣”持续了很久，停止时，蒋言简直和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太阳穴“突突”跳着，只能小口喘气来平息过急的心跳。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不是普通的耳鸣，带给自己不适的东西有两种——在脑海深处响起的，一种非人类发出的声波，和使他全身感到灼烧感的，一种全新的生物辐射。
前面有东西。
灼烧感并未消失，但蒋言深吸一口气，还是操纵轮椅向前走去。
他对所谓的生物，科学并不感兴趣，此时上前也不是因为什么为科学献身的伟大精神，只不过因为——他不怕死，且……他太孤独了。
孤独实在是一种要人命的感受。
沿着崎岖的小道前行大约百米左右，蒋言听见了巨大的落水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突然提升几倍的灼烧，以及尖厉的一声鸣叫。
“它”在愤怒！
蒋言感知到了它的情绪。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会，一段在脑海中响起的波长，杂乱而尖锐，他却轻而易举懂了其中的恼怒和惊惧。
他忍下疼痛，往悬崖边去了些许，看见了前方石头上未干的水迹——那个……生物，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那到底是什么？更高维的生物？传说中的深海人鱼？蒋言咽了口口水，只思考了半分钟，就操纵轮椅驶入草坪。
当轮椅驶到悬崖边上，蒋言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看时，意外发生了。
本来那浅浅的一层坎在平时并没有什么危害，可此时他重心前倾，这小小的贯性就成了致命的危险。
飞向大海的时候，蒋言还没反应过来。
他会水，但他的腿废了，使不上力。
咸涩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汇集，蒋言措不及防呛了天口水，他在水中挥舞的手，显然起不到任何用。在这绝望的窒息感中，蒋言止住动作，任由自己沉向海底，
就这样了吧。他突然想。
死亡其实并不痛苦，走马灯似的回望自己的一生，发觉这二十多年里，他一事无成。
或许当时……他再反抗一下，再努力一点，一切都不会发生。
蒋言吐出一串气泡——那是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到底，海水反灌进去了——有些遗憾地闭上眼睛。
四周是寂静的，海水只在他砸进来的那一刻掀起了一丝波澜，此后便归于平静。
那或许是永远的平静。
那声鸣叫就是此时传入蒋言的耳朵的。
身边冰冷的海水出现波动，游鱼飞驰而去，他的下坠，停止了。
蒋言愕然睁眼，恰逢冰凉柔软的唇触上他的，渡来一口气。
蒋言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身体本就不好，一场风寒都能让他在病床上休养大半个月，突然地呛水，失温和水压，给他脆弱的身体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口气只让他清醒了片刻，旋及意识坠入深渊。
最后看见的，是一双海蓝色的、玻璃般瑰丽的眼睛。
长风掠过海平面，拂起些许小小的浪花，吹过雄雄燃烧的烈焰，火舌舔舐着寒冷的空气，风卷走地上的枯叶，旋转向着渺远的地平线通迤而去。
蒋言睁眼时，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蓝色鱼尾。
火焰“噼啪”响着，蒋言用力眨了眨眼，有些搞不清状况。
他身处在一个山洞里，衣服被火烘干，浑身暖洋洋的。
洞口坐着一条……一个人……鱼。
现在大概是正午，阳光撒在它大而华美的蓝色鱼尾上，鳞片反射出五彩斑澜的光，顺着鱼尾向上看去，是同人类一般劲瘦的腰。
是人？还是鱼？
它侧着身正在聚精会神看着什么。蒋言盯着它与人类无异的耳朵，头有点晕。
紧接着它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同蒋言对上了视线。
蒋言望着那双蓝色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半响才出现一句感叹。
嚯，还是个外国鱼。
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盯了他好一会，视线又转向他身边的火。
蒋言全身僵硬，也去看那堆火，心想：这鱼把我跟火放这么近，是想烤熟了把我吃掉吗？
洞口传来一阵声响，大约是鱼尾在沙地上拖行出的声音，蒋言不敢回头，紧闭双眼等待命运降临。
声响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停了，紧接着传来的，是海鱼身上特有的腥味。
蒋言忍不下去，干呕了两声，抬眼看向那条鱼，声音沙哑：“你想干什么？”
荒谬和好笑感齐齐涌上心头，蒋言发现自己在对一只鱼……还是个外国鱼，说中文。
他抬眼去看那条鱼时，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这条鱼，出乎意料的，长得很好看。
它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大概是在陆地上待久了，头发是干的，甚至还有些蓬松。它拥有一双海蓝色的眸子，蒋言同他对上视线时，大约是心理作用，觉得那眼眸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漩涡，像是要将它吸进去。
它看起来年龄不大，蒋言不清楚人鱼的年龄标准是什么，按照大陆的算法，面前这条鱼大约有着人类男孩十八岁的面容。
还是条小鱼呢。蒋言想。
那条鱼眨了眨眼睛，蒋言的脑海随之疼了一下，他感受到，它在兴奋。
之前让他感到头疼耳鸣的，就是它吗？之前感受到的那些情绪，悲伤与愤怒，也是它吗？
它漂亮的鱼尾在身后拍着沙地，莫名有点像……讨主人欢心的狗。
蒋言不知道，这条来自深海中的人鱼，在独自度过数年的时光后，突然在深海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接收到它独特频率的人，仿若空寂无人的荒岛收到了一封来信，那一瞬间的欣喜若狂，是如何也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
蒋言浑身难受，鱼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压迫着他敏怒而脆弱的神经。
他偏过头去干呕了两声，昏昏沉沉。距离他落水大概过去了两天，胃早就空了，如果吐也只能吐出来些酸水。
蒋言缓了缓神，视线再次落到那堆旺盛的火上。
等一下，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一刹，电光石火间他意识到问题所在。
“——火是你生的？！”
人鱼撑着下巴，眨眨蓝色的眼睛，歪了歪头。
这个岛上的活人只有钱志国和他妻子。物资船几天前才来过，这个火不可能是他们生的，那就只能是这只……人鱼。
这只深海鱼……会用火？！
蒋言撑着地往上坐了些，实在难掩心中的惊讶，他很快冷静下来，抹干净手上的砂土，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跳跃的火，又点了点人鱼。
人鱼好像有点懂了，他换了个姿势将手臂空了出来，五指张开再并拢。连着做了几下之后，他抚了下金色的长发，顿了一下，一手握拳，一手伸出一只食指，擦过拳头。
这绝对不是一只简单的海洋生物可以有的思维，蒋言不自觉皱了眉，他居然在模仿人类擦火柴……
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么违反常理的事情？
人鱼突然发出了一阵喊叫，呃啊咿吁的，似乎是觉得蒋言不信，他用手臂支撑整个身体，爬去洞口拿了个什么东西，挥舞一阵。
蒋言认出来，那真的是火柴。
鱼腥味随着人鱼的离开散去些许，蒋言疲惫地喘了口气，低下头整理翻上去的袖子。
他看着人鱼扑腾着拖着大约两米去的身子过爬，有些难以想象自己是如何被他弄进洞来的。蒋言看了看自己裤子上的可疑粘液，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人鱼爬到离他不远的地上，忽然不动了。
他歪着头去看那个被他救起的人类，在他活在深海的时光里，从未见过这样……这样的人。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纤细易碎，不同于人鱼见过的所有人。
那天被他打扰了晒太阳，其实是非常，非常生气的。
跳下海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用自己奇怪的力量杀死这个入侵者，再将他吃掉。但释放力量时，他的心脏突然急剧跳动了两下，接着感受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他错愕地停住动作，鱼尾在水中摆动了两下。
巨大的落水声。
平静的海水因为外来者的坠入变得躁动，游鱼四处撺逃。人鱼看见了他的样子。
他很难形容那一眼的感受，只知道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必须救。人鱼这么多年得以活下来，全靠他的直觉。
于是他遵崇内心，将入侵者救上了岸。
在后来跟随蒋言学习人类的语言后，他才知道，这种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有个官方名词，叫一见终情。
但那都后话了。
本来这里有个小剧场的可惜被我收到正文里去了，可能因为蒋言和小鱼没有很熟（小鱼别拍地了尾巴脏了啊啊啊——拿出你总攻的气势压倒蒋言然后圈圈叉叉你眼睛为什么要像小狗一样亮晶晶！
蒋言：以后燕小鱼回归祖国的怀抱一定要让他在药酒里泡上个十年八年的去去腥味！！！
燕小鱼：那蒋言的幸福怎么办？！
翻了翻后台，恭喜本人达成2023，2024一笔未动（2023好歹写了小谢同志和小沈，2024就是实际意义上的一！个！字！没！写！一口唾沫喷死自己是可以的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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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荒岛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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