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笔有些松地虚搭在虎口处，涂岚勾着笔轻晃了晃笔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人。
她的眸底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才收紧手指握住笔在白纸上唰唰写到——
「你打算跟我一样用文字交流吗？」
“没错，所以坐你旁边方便一点。”江亭夜不假思索地顺着她的话回应。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涂岚才点头同意。
江亭夜站起身很轻易地单手拎起椅子，另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公文包，毫不费力地将椅子拎到了她旁边。
坐下的身影刚好将她斜后侧的瓷器挡得严严实实，他能感受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随之松懈了一些紧绷。
“那我们现在继续。”江亭夜出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他之前在国外与很多来访者进行过心理咨询，但都跟他此刻与涂岚的咨询不一样，因为她只能听见声音，而不会说话。
这也是她需要心理医生的原因。报告上显示她的所有机能都没有问题，不能说话并不是由于身理因素，所以只能在心理上寻找“治疗方法”。
涂家给的资料里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正如夏宜荷刚才所说的那样，江亭夜需要自己询问。
「你印象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能说话的？」
将问题递给她的同时，他也侧头留意着她神情的变化。用文字交流其实相当于有个缓冲的时间，有时候写下的答案并不是脑里的第一想法。
但涂岚看到问题后想都没有想直接写：「没有印象了。」
下意识的反应看起来真实可信，她的文字可以跟脱口而出的话语一样坦率，又或者一样会伪装。
江亭夜接过白纸册后将纸张翻了一页，这次他没有写下新的问题，而是用钢笔在白纸上随意画了一道弧线。
面对这样一条不加解释说明的线条，涂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神情平静如初。她默默握笔在白纸的左上角画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框，方方正正的框就像是写下的字。
他继续用曲线把她的框连了起来，引导她一起自由画画。
可不管他怎样添加线条发散，她总是按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顺序依次往下画着规则密闭的小图案。
在她笔下从没出现过特别长的线条，也没有大幅度的弧线，构成图案的每一笔看似简单无联系，但都是从横竖撇点折等笔顺中随机挑出来的。
从后面看她的动作好像还是在不停地写字表达着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时江亭夜脑里的思绪更复杂了一些，不知道她的“画”里到底掺杂了多少意图。
他翻页写下问题：「你了解过绘画心理学吗？」
这一次涂岚回复得没有像之前那样快了，窗外的雨声滴答规律，她低头缓缓落笔。
映入江亭夜眼帘的是简单的几个字——
「你很相信心理学吗？」
知道她此时此刻正偏头看着他，所以江亭夜没有抬眸。他没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情绪，镇定地垂眸写下了另一个问题。
「我身后的瓷器里是不是有监控？」
用余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看到这个问题后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笔，江亭夜忍不住还是转头看向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
女生本就漂亮的容貌变得更加明艳，唇角轻扬的弧度好看，敛眸掩着眼底的笑意。
不知道是在笑他转移话题，还是在笑他也发现了监控。
这回他们终于对视上，她的双眸透亮见底，仿佛他刚才看到的笑容是个错觉。
至少关于刚才监控的这个问题，涂岚点头表示了肯定。
见他神色认真地看着自己，像是在分辨她的情绪变化，涂岚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又是画画、又是提起监控，她提醒他回到主线。
坐在身侧的男人握笔的姿势好看，大概是因为手指骨节分明，她无聊地盯着他的手。
视线重新落在纸上，他的字迹干净，「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涂岚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转了好几圈才握笔随手写下一行字，「一定要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吗？」
下午在外面淋了很久的雨，而且还在泳池里游了会儿泳，倦意慢半拍地爬上身体。
累了就休息，涂岚干脆直接抬手趴在桌上，将脑袋枕在手臂上侧头看着他的钢笔尖。
黑色的墨水顺着笔尖湮浸纸张，江亭夜没有写字，而是用笔圈住了她那行字里的“意义”二字。
虽然没有直接在旁边打上问号，但也知道是提问的意思。
女生拿过纸册将脑袋偏到了另一边，有几缕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落在了桌面。
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和头发，江亭夜这才注意到她的发色并不是纯粹的黑色，隐约中还带了一些枯黄。
不由得想起游泳运动员的发色也会偏黄，因为头发经常泡在泳池里会被清洁消毒的含氯化学物质侵蚀。
眼底的长发从桌上滑落，涂岚转回头，把纸册移到了他面前。
敛神专注当下，江亭夜看见她在他画圈的“意义”下面打了个箭头：「你的答案是？」
她好像总是习惯用问题当作回复，用这种方式回避作答。
「我的答案是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答案和你自己的感觉。」
这些话如果直接说出来应该更容易一些，但他还是认真地用笔写了下来。
怪不得他这次写的时间比以往长，涂岚眼睫低垂望着自己下巴底下咫尺可见的文字，最后跟江亭夜之前的动作一样，用笔圈住了话里的“重要”这个词语。
就像他问她怎么理解“意义”，她也想问他“重要”的含义是什么。
刚才写下的文字其实是结束语，江亭夜将钢笔别回西装口袋，曲起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趴在桌上的涂岚还在想他的那些话，感受到桌面轻柔的声响后才缓缓仰头看他。
两个人一上一下静静对视着。
“今天我们就先聊到这里，下次见面再告诉对方答案。”安静的房间里终于久违地响起一道人声，他的嗓音低醇悦耳。
她知道江亭夜指的是他们圈起的两个词语。
听到结束后整个人身上的疲倦感也消散了不少，涂岚直起身随意坐着，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江亭夜启唇跟她道别，女生抬眸跟他挥手意思了一下。
他转身还没走到门边就听到了敲门声，随后佣人打开门抬着一台机器进屋了。
见此江亭夜好奇地回头，涂岚跟刚才一样散漫地坐在椅子上，将他们写字交流的纸一张张撕了下来，在青花瓷器面前把纸张全都放进了碎纸机。
透过机器玻璃往里看，绞碎的纸屑像是下了一场静默的雪。
她亲手将监控想看到的东西销毁了。
-
简短的咨询结束后，佣人将江亭夜带回一楼的客厅，夏宜荷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
“江医生辛苦，小岚没有很不配合吧？”她面带笑容试探着问。
江亭夜跟她一样扬起笑，避开没提涂岚，笑着摇头道：“不辛苦。”
读懂他话里的回避，夏宜荷也不打算再多寒暄了，直奔主题，“如果江医生没事的话可以再留一会儿吗？涂总晚上开完会就回来了，他还是想跟你见一面。”
“可以。”江亭夜点头。
“那我先让人带你去客房休息等候，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佣人帮忙。”
依然像上次一样简单快速地结束了对话。
江亭夜正准备跟着佣人离开，身后的人却毫无预兆地出声叫住了他。
“江医生——”
“你的背影还挺好看的。”夏宜荷单手支着下巴望向他宽阔的肩背说。
他停下脚步顿了会儿才回头跟她点头致意，感谢她意有所指的“称赞”。
佣人老实地低头站在一边，对这个家里的所见所闻都当作不知道。
“送江医生过去吧。”夏宜荷笑道。
“是，夫人。”佣人听令迈开腿继续领路了。
主楼只有涂家三个人和管家居住，其余佣人们都住在旁边的楼里。一楼除了有会客室、客厅、餐厅等，另一侧还有管家的房间以及几个客房。
佣人带江亭夜到客房门口停下，以防万一她还是有意提醒了一句旁边是管家的房间。
“我知道了，谢谢。”江亭夜礼貌道谢，站在原地没动。
等到佣人离开后他才转身，抬手握住的却是管家房间的门把手。
意料之外的是，房门一拧就打开了。
江亭夜没有犹豫直接侧身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反锁上。
屋里打扫得干净，毫无生活过的痕迹，一切都被收拾得整齐。
拉开柜子看也空无一物，正当他发现有个带锁的柜子时，门口响起一道声响，江亭夜抬眸注意到了门把手的拧动。
他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公文包打开拿了一些资料摆放在桌上，然后快速走进了一旁的卫生间。
关上门刚转身，一只柔软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就这样将他抵在门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亭夜身形微顿。
目光里涂岚沉静地用另一只手打开了水龙头，撩水沾湿了他的手。
关上水龙头听到外面已经有人进来了，她果断地伸手将江亭夜转了回去，从身后握着他的手搭上门把手。
握住他的手将卫生间的门打开，涂岚毫不犹豫地轻使劲将他推了出去，自己则继续藏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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