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回去了,他急着回去复命,走得急了。
秦澜跟着他身后,在佣人的簇拥下进入秦家老宅。
书房里,一名身穿深色家居服也掩不住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正脊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翻阅报纸。男人正值盛年,五官英挺,眼角隐有纹路,身材在这个年纪中算是保养得体。如果给男人一根点燃的雪茄,他再吞云吐雾,气质会更深沉。
这也让郁景头一天回来心生畏惧。
一切太有距离感,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郁景的怯懦表现,落在秦华眼里,有些惹他不喜。
司机脱下淌水的外套,悬挂在外,才走过去,半躬身,低声唤道:“先生,小少爷他……”
他不敢推卸责任,也不敢说小少爷故意不接他电话。
秦华摘下眼镜,头也没抬,“没接到人是吧?下去领罚吧。”
司机咬牙:“是!”
偌大一个豪门,人员构成极为复杂,一切安排暗中都有规章制度,亲自处罚这种事当然轮不到主人来做,管家会处理。
秦澜放下包,想为司机说几句话:“父亲,不能怪李叔,是我耽误时间了,让郁景产生了误会,以为我们抛下他了。”
我们都知道,郁景心思有多敏感。
司机迟到那么久,他一定是发脾气了。
秦华眼神平静,说道:“你也不用为他解释,郁景闹脾气不假,他也是失职了。”转头对伺候的佣人道:“通知餐厅准备吧。”
“不用等小少爷了吗?”管家落后几步,小心翼翼询问。
“又不是小孩子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秦华脸上的神态很平静,仿佛不在意小儿子的去处。管家陪伴他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主人心中想法。
洞悉对方的意思后,他躬身退下,很快两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驶出车库,在雨夜中奔驰而去。
城市大,走丢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也很容易。
秦澜注意到这一点,心下不禁别有想法。
餐厅里,半长餐桌摆满了精致的白瓷盘,银色的刀叉,金色的烛台点燃,明亮火焰跳动,室内灯火通明。
秦家人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严苛到郁景第一日回来,用叉子切肉,刀子碰在白色瓷盘中,发出轻微刺耳声响,秦华都会瞥去一眼,让人心慌慌的程度。
所以用餐阶段,全程都很安静,偶尔才有几句交流。
“你们两兄弟要和睦相处。”
秦澜恭顺应了,“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他原本是家里的小少爷,郁景回来了,他的排序就上升了,佣人们称呼他为二少爷,叫郁景为小少爷,区分开来。
看似一切身份地位都跟往常一样,秦澜却觉得,什么东西一旦失去了“小”,从弟弟上升成了哥哥,就好像没有了任性的权利。
他应了。
秦华看他:“你也别太拘谨,你永远是我的孩子,爸爸不想看你和郁景争吵,但也不想你跟爸爸离心。”
言下之意,你最近的感受我也都看在心里,我知道你的患得患失、你的焦虑
“爸爸!”秦澜感动地唤了一声,再怎么激动,他也没有失态。
他不傻,失态会让表情管理失去控制。
“吃吧。”秦华也笑道,“我记得你晚上还要去拍戏,外面在下雨,你不能请假?”
“不能请假。”秦澜无奈说,“爸爸,我是主演,导演和制片人之下我最重要,怎么能随意请假。”
秦华颔首:“也是。”
如果主演来去随意,那整个剧组风气要成什么样子。
秦家有多古板?看秦华就知道了,他一向认为娱乐圈乌烟瘴气,也不喜儿子像戏子一样抛头露面,隔三岔五地上个热搜。
但秦澜执意如此,从十六岁那年演了一部电视剧一炮而红后,就一头扎进去了,秦华也由着他去了。
“你真的不回家继承家业?”秦华道,“爸爸百年后,名下的三十几家公司可都要给你的。”
与许多人家争权夺势,精心培养长子,让长子接管大头,剩下的儿子就养废,只领分红,真想做事最好去干别的领域,省得想不开要进公司,让全家都为难这种事不同。
秦家情况特殊,家业辐射太广了,大儿子秦川一个人根本撑不起来。
他也不是偏心秦澜,在他看来,郁景跟他存在血缘关系,现在没有多少东西,以后什么都会有的,看在秦家的面子上,大家不敢对他捧高踩低,秦澜就不一样了。
如果不给他一些东西作为倚重的底气,大家会看轻他。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在郁景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写下了遗嘱,在三位公证人的见证下,定下了遗产分配的规矩。
秦澜动容后摇头:“谢谢爸爸为我考虑,但演戏是我毕生的追求,是我的理想,我是真心热爱演戏,也许我老了会后悔,可到时候再说吧。”
反正该他的东西,他都会得到的。
遗嘱这件事他也知道,在遗嘱生效后的那一刻,律师就早早跟他通风报信了。当时知道这件事时,他眼睛瞪大,心里不可谓不惊喜:秦华没有因为他没血缘而将他抛弃,反而对他更好了。
后来他装作不知道遗嘱这回事。
只是下楼时,心念一转,让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郁景知道。
落地座钟发出一声闷响,夜晚七点了,外面雨声密集。
秦澜要走了,他说,“爸爸,我要去拍戏了。”
作为娱乐圈红人,他有好几个通告要赶,改天还要去隔壁城市录制一个综艺,拍戏也要正常拍,拍完还要宣传。
他真的很忙。
回学校都是抽空。
老宅有他的房间,但他很少回来住,如果不是郁景的出现,他连这点用餐时间都挤不出来。
今天跟秦父培养了一下感情后,他就想走了。
而这时,郁景还没回来。
吴婶收拾餐桌的凌乱,微微提高声音道:“都这个点了,小少爷怎么还没回来啊,一个人在外边,身边也没人,不会出什么事吧。哎呀真是令人担心死了,小孩子家家,雨天就不该在外边逗留,多危险啊!雨天道路也湿滑,很容易发生事故的!”
身边的年轻女佣听着吴婶这番关心急切的话,感觉听着有点奇怪。
不过吴婶在这个家,资历跟管家一样长,可以参与秦家的家事,她不敢说什么,更何况仔细一品,吴婶说得也很对。
秦华面无表情,脸色并不多么开朗,手机震动了一下,秦华原本没管,直到他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眼神微微凝了一瞬。
“怎么了爸爸?”秦澜在佣人的照顾下,准备穿鞋离开。
“没什么。”秦华摇头。
秦澜很敏锐,心想:怎么会真没什么呢。
“那我走了,再见爸爸。”他没有再打探,只给了角落一个眼神就起身离开了。
吴婶心领神会。
她看着秦澜长大,心中自然爱护。
她对女佣嘀嘀咕咕道:“小少爷真是不懂事,还不接电话,这不是故意让人操心吗?”
秦澜也听到了,他笑了下没说什么。
他想起了郁景刚回秦家那一天,见到他第一眼,整个秦家都没能挪开眼,包括司机、帮佣等。
郁景太瘦了,瘦得可怜,瘦得让人容易忽略他的五官。
说丑也不丑,脸型尖尖的,黑眼睛亮亮的,透着一种奇怪独特的漂亮。
有人想看清,他跟先生眉眼更像一点,还是跟已故的夫人更相似一些,都看不出来。可长在外边的郁景,好像谁都不像,长成了自己的风格。
原本秦澜心中一直徘徊着某种危机感。
因为大家的态度,让他第一次知道血缘关系意味着什么。
不过很快,郁景的真实样子和表现就让他松了口气。
秦澜完全没意识到。
一个瘦得离奇的人,骨相都能撑起一脸昳丽,等他长胖点,会是什么样子。
他只注意到,郁景身上有很多不讨人喜欢的地方,比如郁景很乖,但很喜欢钻牛角尖,脾气不是很好,还有在秦华希望他改姓时,郁景不愿意改姓。
被拒绝的秦华,当场没有表现什么,对这个儿子态度却冷淡了许多。
这一点,秦澜一直感觉匪夷所思。
他心想,郁景难道不知道,改姓了,他更容易融入这个家吗?改姓了,也意味着从今往后可以开启一段新人生。
是,上流社会经常有孩子跟母亲姓,跟外公姓、跟外婆姓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但毫无例外,都是跟亲人姓。唯独郁景被接回来,既不愿意跟母亲姓,也不愿意跟父亲姓,想维持原姓。
这种行为简直像什么,像有人递给他一手好牌,他拒绝了。
不知道是谁把郁景之前半工半读的薪资透露出去,一个小时十五块,比秦家普通护工还少。
这种接地气的事情跟豪门少爷的身份相冲突,一夜之间,家里的氛围就变得古怪了,一些不懂事的佣人连恭敬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来,就开始看轻了他。
众人散去。
秦华面无表情,放下报纸后拿出手机,刚才手机的震动,是银行那边发来的交易提醒。
【您好,您尾号为xxxx的银行卡收入7300.00】
这卡号秦华并不陌生,这张卡是他给郁景的卡,
秦华还在想,他给小儿子这张卡,怎么会收入七千三百块钱,郁景不回家,是在存钱吗,他哪里来的钱,片刻后存钱人似乎发现不对劲,下一条短信马上又来了。
【您尾号为xxxx的银行卡已取走7300.00】
刚想探究钱来源的秦父:???
才存入的钱,为什么下一秒又要取走?
这孩子既然有心情存钱,为什么不回家?
又过了一个小时,天空阴风晦雨,一切颜色阴沉难辨,天象变得恐怖,天气预报的阵雨也更新成了雷阵雨。
秦华脸色还是变了。
这个点了还没回来?吴婶那些话到底落在他心里,雨夜驱车在外逗留本来就容易遇到危险,电话居然还关机!
正当他要发火时。
“轰——”伴随着一声巨大惊雷,门被推开了,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进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天啊。
进来这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透明羽衣,浑身上下都在淌水,包括脸上也挂着雨珠,分明是狼狈不堪的样子。对方表现似乎一点也不感觉狼狈,相反,对方自顾自地脱掉雨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不想搭理的意味。
脸色淡漠、厌世。
这还是小少爷吗?
他们怎么感觉不认识了呢?
整座老宅静悄悄。
吴婶也是惊愣了两三秒后,才想起二少爷的吩咐,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条几秒的短视频,发给秦澜的同时,通风报信。
“先生很不高兴的时候,小少爷终于回来了。”
[一条录像]
秦澜正在保姆车上,他要去拍戏。
雨天路滑,司机不敢开车太快,行驶比较平稳,方便了团队操作。
为了节约时间,化妆师正抽空给他化妆,秦澜便点开了这段视频,点开的第一秒,他的瞳孔也跟秦家的佣人一般大睁,变得惊疑不定。
该怎么形容视频里的郁景?
对方穿着白色透明的羽衣,那双大大的眼睛浓黑得几乎夺去视野,对方两眼一眨不眨,脸色苍白,像雨夜出现的鬼魅,紫色雷电在豪宅深褐色的大门后,给他抹上了一层滤镜。
秦澜心底的震撼比佣人们大多了。
为什么?
他要奔赴的剧组是一个刑侦剧,他饰演的男主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这个剧组里要拍摄的风格就是阴沉的冷色调,最常见的景色不是瓢泼大雨就是天气阴沉。
不过因为他年纪太轻了,跟老戏骨对戏时常接不了,导演只能修改他的人设,将年龄下调。
他有一幕戏,需要他穿黑色雨衣,穿着雨鞋,在泥泞的道路里疾走,这时候场景会暗下来,除了嘈杂的雨声,整体环境变得幽静又
郁景这个造型,给了他无限的灵感。
谁说疑似杀人魔的少年,一定要身穿质感好的黑色雨衣,表情一定要凶狠。
他可以跟郁景一样,穿着比身体大一号的透明雨衣,气质看上去很纯净,面对质问一声不吭,任由雨水打湿他的眉目,浓密的长睫缀着乌黑的眼珠,远远看去如摄魂魄。
等他不耐烦了,少年才从雨衣帽檐下,缓慢抬头看人,阴影描着他眼角的时候,配合着惊悚的音乐,嘴角绽放出一丝暴露性情的冷笑。
这是一种反差。
这样的特写如果出现在大荧幕,一定会有惊心动魄的效果。
秦澜对经纪人说:“你替我跟导演商量一下,问他能不能拍出这样的效果。”
经纪人看了,也有点被惊艳,反复观看了二三十遍后,他放下手机,郑重道:“郑导是什么人你知道,他是老资历,肯定拍得出来。”
不然下一部戏,他们怎么还能继续合作?
但是,导演肯定是拍得出来。
演员能演出来吗?
经纪人了解秦澜,也不拐弯抹角了,他说:“这幕戏明天就要拍了,你脸上刚保养过,在摄像镜头前,不适合做这种表情。”
言下之意:这个灵感不错,但你用不了。
话音落地,秦澜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化妆师拍海绵的动作都吓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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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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