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的吼声歇斯底里,仿佛野兽濒死的嚎叫。
杉棯跟过去。
一个枯瘦的女人正在床上疯狂地挣扎,王爷爷和一个年轻男人合力都按不住她。她的眼睛被蒙着,嘴唇千疮百孔,瘦得仿佛许久都没吃饭;肚子却大得可怕,整个人的比例显得极其诡异。
“快,把她锁上!”
两人终于按住了女人,杉棯上前帮忙锁住她的手脚。一声重响,女人突然抬手——
“去死——”
杉棯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脖颈已经□□瘦的五指一把掐住。力气很大,窒息感逐渐攀升。
男人慌忙把女人的手拔开,“瑶瑶,你松手!”
但徒劳无功,女人的手指似乎嵌进了血管里,怎么也分不开。杉棯挣扎着,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完全失了力。
女人声音嘶哑,涌出的恨意如血书般触目惊心。
“你给我……去死……”
“扑……哧……”
失去意识前,她又听到那奇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裹住了她,温柔的触感,让她慢慢往下陷。
杉棯睁开眼。
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医馆,她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空无一物。
手直接穿了过去。
心跳漏了一拍。不,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恐慌间,她低头往下看,自己正飘在半空中。
怎么回事?
自己这是……死了?
“你们这是犯法!我要报警!”
医馆外突然传来女人尖厉的喊叫,人声喧嚷。
杉棯回神,立马飘了过去。
院子里围着许多人,中间是一个女人,正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翻找着包。突然,她抬起头:“是不是你们拿了我的身份证?”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叔道:“不要乱说,我们拿你身份证干啥?”
女人猛然暴起,抓着大叔道:“把身份证还我——”
“哎哎哎,你个疯婆子,松手!”
一群人冲上去把他们拉开,女人摔在地上,头发散了一地。
杉棯连忙朝她飘去,天色却骤然暗下,她到了树林里。
没有唢呐,没有接亲队,只有灰扑扑的村民。他们沉默地走着,抬着一架不起眼的轿子。
昏暗的月色下,轿子缓缓沉入谭中,不见踪影。
“来!喝一个!不喝一辈子打光棍!”
“你小子,娶了媳妇说话就是狂啊。”
“快喝!全干了!”
觥筹交错,中坪摆满了酒席,一片红通通的,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新郎独自一人来往在宾客间,杉棯听到一桌人闲聊:
“听说这新娘还是个大学生?陈家好福气啊。”
有人压低声音:“今年那祭品记得不?人家是两口子。”
“这……”有人变了脸色,“陈家这事做的……不怕那女娃怨他们?”
“有啥好怨的?”另一人道,“陈家家大业大,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她,她能亏什么?”
“你还别说。”一人道,“那女娃脾气忒爆,村里头也就陈家小子能制得住她,换别家还真不敢要。”
“但先不说别的,那女娃长得是真漂亮,那身材也是……”
一阵心照不宣,说话的人被调侃:“想媳妇咯!”
有人道:“等今晚洞房了不就知道。明天问问陈家那小子,新娘在床上够劲不。”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杉棯怒火中烧,一脚往他们头上踹过去。踹了个空。杉棯停了半晌,突然看向旁边的小路。
距离酒席不远处的屋子内,几扇窗户被铁栏围住。房内坐着的女人身穿红嫁衣,平静地望着窗外,似乎隔绝了酒席间的所有喧闹。在她那纤细的四肢上,锁着四条粗重的铁链。
杉棯一动不动地飘在铁栏外,看着她日渐消瘦,看着她逐渐枯败,看着她肚子一天天胀大。
她戴着铁链,从没离开过屋子半步。
一声婴啼划过村庄,天亮了。
“怎么是个女娃啊?”
“扔河里溺了。”
“儿子,你再加把劲,让她生个男娃。”
“爹——娘——快叫王大夫!”
三更半夜,陈家灯光大亮。躺在床上的女人肚子肿胀,嘴里不住嘶吼着,手腕脚腕被铁链磨得渗出血丝。
“水……我要水……”
王大夫急匆匆地走出屋子:“这病没法治。”
“王大夫,算我们陈家求你了,一定要治好她,她那肚子里还怀着我陈家大孙子,不能有半点闪失……”大娘拉着他,突然一顿,“或者,您看,只保孩子会不会容易点?她那病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传染给孩子?”
王大夫叹了口气:“这病太邪门,不止会传染给孩子。如果不赶紧处理了她,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大夫,你……啥意思?”
“她那肚子里,怀着的可不是胎。”
一片寂静。
“王小子,瞎说什么胡话。”人群里,一个老婆婆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忘了,村里的鹭水祭祀要到了?”
神衰瘴生,中者渴狂毙,尸化蓝潮傀;长生者,山神所择之幸民也。
这不是病,是百年未见的神灵之力。
她是山神新娘亲自选中的祭品。
“扑……哧……”
声音又出现了。
它在杉棯耳边黏腻地蠕动,冰凉的触感包裹全身。女声道:“别怕……我带你走……”
刹那间,所有的一切犹如镜花水月,在一瞬间破碎。
杉棯回到了医馆内,几人站在床前担忧地看着她。二丫道:“阿念姐姐,你好点了吗?”
杉棯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没事。”
突然,她转头看向身旁。男人见状道:“瑶瑶在另一间房,已经睡下了。”他一脸抱歉,“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杉棯摇头:“没关系。”
二丫道:“阿念姐姐,姚姐姐和文俊哥哥在外面等你。”
姚铃?
杉棯一愣,下床跑出房间。
姚铃正坐在院子内,看着几只鸡在进食,文俊在她身旁,正面容呆滞地望着地板。
“你去哪了?”杉棯到她身前,“你知道我刚刚……”
“我看到你了。”姚铃抬头看她,“你在窗户外陪了我很久。”
杉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什么意思?
姚铃笑了笑:“谢谢。”
杉棯理了理思绪,在她身旁坐下:“到底怎么回事?”
“当年你离开后,村里发生了很多事。”姚玲声音很轻,“很多人得了疫病。大家都在吵,鹭水祭祀到底还要不要继续。”
“陈家请了个祭司。那年的祭品,她选了我。”姚铃的声音低了下去,“但爷爷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永远都不能回来。”
杉棯道:“爷爷害怕你……会变成文瑶姐那样。”
“那时我一心跟着学符,村里的事没知道多少。”姚铃扯了扯嘴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祭司就是蓝莫离,她被陈家毁了下半生,现在回来寻仇了。”
一直安静着的文俊突然抬头,神色几近崩溃:“那是我太爷爷干的,关我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被蓝潮寄生之人,不老不死,不人不鬼。”姚铃道,“她的恨意已成执念,想让整个鹭水村的人都不得好死。”
“你不是符师吗?快想想办法啊。”陈文俊对她吼道,“还在这说什么屁话?”
“你放心,她最恨的还是陈家。”姚铃突然笑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你——”陈文俊下意识抄起桌上的陶瓷杯,双眼充血。
杉棯赶紧拦在两人中间:“你们都冷静点。”
“冷静?你一个局外人说得倒好听。”他有些神经质地盯着杉棯,手一扬,伴随着破碎声,鲜血飞溅,“要我冷静,你倒是替我去死啊——”
“咚!”
一声闷响,姚玲一脚把他踹出小院。他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滚,额头上贴着一张符,就那么瞪着双眼,身体僵直地躺在了树下。
医馆内,姚铃面无表情地帮她包扎。杉棯看着她,试探道,“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狂躁?”
她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姚玲。对比前两天在路上的偶遇,现在的姚铃满身戾气。
姚玲手上动作没停:“蓝莫离有个男友,是那年的祭品。他被挖眼缝嘴,放掉全身血液。期间必须全程清醒着,直到仪式完成,获得所谓的新生。”
“所以……”杉棯说得很慢,“当时被关在房子里的人……是你?”
“是。”姚铃松了手。
“为什么,”杉棯有些喘不过气,“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的事也跟你无关,她凭什么要报复在你身上?”
“只要生在鹭水村里的人,她都不会放过。”姚铃看着她,“但你不一样,你是山神新娘的人,她伤不了你。”
杉棯一愣:“什么意思?”
“新娘保护了鹭水村上百年,虽然……”姚铃一顿,掏出了几张符放她身上,“至少她不会害你,还能保护你不被蓝莫离报复。这些符你收好了,保命用的。”
杉棯拉住她:“你要去哪?”
姚玲没看她,“我现在自身难保,再待在你身边,你也会受牵连。”
“我不……”杉棯突然一顿,神色冷静下来,“那你先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将计就计,成为祭品,破阵。”姚铃道。
杉棯拉着她的手紧了紧:“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我……”
医馆内,黏腻的爬行声若隐若现。
姚铃身体一僵,把被拉着的手收了回去,“我先走了。”
手落在身侧,杉棯追到门口大喊:“姚铃——”
姚铃没回头。
天快暗了,王爷爷招呼杉棯一起吃饭。杉棯拒了,沿着河边慢慢往家走。
几位老人坐在路边闲谈,问她身体好点了没;小孩在奔跑着吵闹;中坪里人声渲染。月牙停在天边,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真实。
但这是十年前的鹭水村。
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境。
她不敢再乱吃,忍着饥饿躺到床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着了。
噗。
湿热的气泡炸开。她看到了陈文俊。
他半个身子陷在河里,明明只要抬脚的功夫,他却拼了命喊呼救,身子剧烈挣扎,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拉着他,让他无法脱离。
下一刻,姚铃出现在河边。她在空中比划了些什么,嘴里念念有词。陈文俊挣扎的幅度变小了,姚铃伸手去拉他,突然,两人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陈文俊猛然伸手一拽,声音笑着的,面色却异常扭曲:“既然活不了了,那你就陪我一起去死吧——”
姚铃瞪大双眼,扑咚,河中水花飞溅,又在一瞬间平息。
水声潺潺,几只公鸡慢悠悠路过,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杉棯睁开眼。
全身一片黏腻,手似乎摸到了什么。触感柔软,又像水一样。在流动,缓缓把她的手指包围。
杉棯猛地坐起身,往手边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略显陈旧的床。
天已经黑透了。
家家户户都没有点灯,在夜色深处,一行人沉默地抬着轿子走在小路上。
杉棯这才反应过来,她睡了不止一天。
已经到祭祀的时候了。
身体有些沉重,但她没在意,跟上队伍在后面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了记忆中的水潭。
轿子缓缓沉入水中。
一具身体飘了出来。
杉棯一眼看见了姚铃那标志性的红发。以及空无一物的眼眶。
她被定在原地。
无法动弹,甚至发不出声音,只眼睁睁地看着血水在河中散开。
在不远处,一道身影渐渐从河面浮现。
一直在水面漂浮的姚铃猛然跃起,手中紫光乍现,精准地射向那道人影。
两方相撞,掷出的符咒如同一阵风撞上厚墙,消失得悄无声息。
来人一头黑发,身穿的白衣百孔千疮。她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杉棯什么都没看见,姚铃却在水面上四处躲避,没多久就显露出疲态。
杉棯下意识往前一步。脚下湿土松动,有什么东西贴着皮肤黏腻地爬了上来。
她一僵。那无形的东西的变本加厉,从小腹滑到了后背,渐渐地,似乎包裹住了她头以下的全部部位。
“你……”杉棯极力镇定着,“你是谁?”
她以为会听到那道女声,但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逐渐紧绷和窒息的体感让她知道,她还在。
“轰隆——”
一阵地动山摇。
巨石滑落、河水喷涌、树叶纷飞,整个山林乱作一团。
杉棯猛地朝河面上看去。
姚铃浮在半空中。她被数道强光包围着,让人看不清身影。
下一刻,沉重的闷响从四面八方围绕而来。目之所及之处,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它们姿势怪异,身体破烂不堪,有的还流着脓水;走过之地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只留一地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杉棯甚至来不及反应,它们已经飞快逼近,恶臭气味熏天。
缠在她身上的东西动了动,几乎要卡住她的脖子。
杉棯一阵窒息,伸手去拉开。拉扯间,就快要靠近的尸傀们全绕过了她,仿佛她是什么妖魔鬼怪,唯恐避之不及。
它们像被谁操纵了一般,黑压压地全扑上白衣女人,前赴后继。女人逐渐被淹没了身影,不大的河面几乎要堆成了尸山。
强光消失,姚铃缓缓下落。却白了发,皮肤皱纹横生,只在一瞬间,老了将近几十岁。
她沉沉地盯了尸山半晌,突然笑了,整个人有股肆意的畅快。
“噗呲——”
笑容僵在嘴角。
一道鲜血缓缓流下。
她转过头。
被她当成祭品替身,早该死透的陈文俊,正缓缓把刀从她身体里拔出来。
尸山震动,残肢血肉横飞。蓝莫离冲破尸块,身下却是模样恐怖的巨大怪物。它大张着嘴,直接占据了整张脸,牙齿遍布唇边。
她看着姚铃,声音沙哑:“我……不许……任何人……救这个村子……”
“咔嚓。”
怪物叼起两人的尸体。
鲜血四溅,餍足的咀嚼声回荡在河面。
一阵歌声响起。
“今得颂祭而歌
鹭水之元,蓝诡之始也
乃维系此身
为阻瘟神出九泉
安危难系
何言孤影对红颜”
身下的怪物消失,变成一个襁褓婴儿,正哭得厉害。
蓝莫离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谁解此中磋磨
黑水人心覆灭
纸轿声声,阴风阵阵
血涌黄泉”
蓝莫离抬起头,隔着满目疮痍的河流,和杉棯对上了视线。
镜面碎裂。
唢呐锣鼓喧天——
一阵天旋地转,她回到了婚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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