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尚局的主事尚宫接到小宫女的传话后，都有些惊讶，遂出言询问：“吴尚宫可说了是何事？”
传话的小宫女摇摇头，回道：“奴婢不知，不过吴尚宫叫奴婢传话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沈宫令和芳兰姑姑来过，她们在议事殿待了一段时间，估计是皇后娘娘那边有什么旨意罢。”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各司里，主事尚宫们听完之后各有思量，却都不敢耽误，将手头上的事交待下去之后，便匆匆往议事殿行去。
议事殿内，不过一刻多钟，六尚局的主事尚宫便都到齐了。
吴尚宫坐在上首处，见人到齐了，淡淡地开口说了句：“来了，先吃口茶润润嗓子，缓口气儿再说罢。”
说完，示意殿内的小宫女给各司尚宫倒茶。
“多谢吴尚宫。”
“有劳。”
“吴尚宫这处的茶依旧如此清香。”
各司尚宫不管心中有何思量，焦不焦急，此时都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慢慢地饮了口茶，谁也不愿在别司尚宫面前露怯。
六尚局之间虽各司其职，并不冲突，但各司之间暗地里也较着劲儿，谁也不想矮谁一头。
因着是良性竞争，皇后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了，隐为六尚局之首的吴尚宫也当瞧不见，只要别闹出事儿来就行。
有竞争做事才会更尽心，她也乐见其成。
待众人饮过热茶，心绪平静了些，吴尚宫挥退殿里伺候的小宫女们之后，才缓缓开口：“先前皇后娘娘身边的沈宫令和芳兰姑姑来过，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罢？”
“是。”尚仪沉默寡言，只简短地应了一声。
“我们也是刚听说。”尚服不知内里详情，斟酌着回道。
“不知她们二人此来所为何事？”尚食心中有所猜测，但不好明说，委婉地试探。
尚寝和尚功两人沉默，没有答话，端茶小口啜饮，想再看看情况，等吴尚宫答话之后再说。
吴尚宫瞥了她们一眼，懒得跟她们绕弯子，此事早解决早了事，迟则生变，若真出了问题，整个尚宫局的人都跑不掉。
“年后便是放宫女出宫的日子，各司都有到了年纪的，之前发现大家都不愿出宫，宁愿花光体己让别人代替自己出宫的名额。这事儿不是个例，而是绝大部分宫女都在这么做，且不是从今年开始的。”
吴尚宫这话说完，各司主事尚宫便变了脸色，这事儿她们自然知道，前不久大家还坐在一起讨论该怎么办。
莫非，此事皇后娘娘知道了，并下了旨意斥责她们？
刚刚没说话的尚寝开口问：“可是皇后娘娘发现了此事，下了旨意申斥咱们？”
她这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都不动声色地往吴尚宫处看出，等待她的回答。
吴尚宫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地扫视了她们一眼：“皇后娘娘向来宽厚仁慈，怎会因这种小事降罪？”
听见皇后娘娘并未怪罪她们，各司主事尚宫顿时松了口气，刚刚紧绷起来的神色也放松下来。
“此事是我做主上报给皇后娘娘的。”没等她们缓过气来，吴尚宫继续说。
果不其然，瞧见下首处坐着的各司主事尚宫又紧绷起来，她唇角浮现出一抹愉悦的笑意，借着饮茶的动作遮掩住了。
她还不到告老还乡的年纪，就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往上爬了，不敲打一番，还真当她这个尚宫是个面团人儿，没脾气呢。
私下里那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她听完笑笑就过了，可有人不知足，竟还想打她这个尚宫之位的主意，就怪不得她吓唬吓唬人了。
“吴尚宫，这是为何？”一直没说话的尚功开口质问道。
“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其等皇后娘娘发现，然后降罪，不如我们自己坦白，还能得个宽大处理。”吴尚宫不以为意，缓缓道。
尚功又问，语气加重了几分：“万一皇后娘娘生气，直接降罪呢？离过年还有几个月，我们完全有时间想出解决办法。”
吴尚宫轻嗤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因着稍微用了点力，茶盏与木质桌案接触时，发出一声脆响，惊了殿内众人一跳。
她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上首处的吴尚宫，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神色和唇角那一抹讥诮的弧度，终于想起来，这位年轻时也是手腕狠厉说一不二的人物，只是年岁渐长，脾气才温和了些。
老虎始终是老虎，不管平时装得多么温和，都不可能跟狸奴一样。
“看来尚功年纪大了，不仅耳力不好，连记性也不行了。我刚刚说了，皇后娘娘向来宽厚仁慈，不会与咱们计较这些小事。莫非，尚功认为皇后娘娘是小气之人，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吴尚宫可不管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她要借这个机会将尚宫局那些有歪心思的人敲打服气，若不然，以后惦记她位置的人会更多。
最后几年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当完差，再风风光光地告老还乡，可不想被别人拉下尚宫之位，如同丧家之犬般地离开皇宫。
这话便是诛心了，尚功脸色当即变了，连忙辩驳：“吴尚宫此话何意，我绝无此意，更没有不敬皇后娘娘的意思。”
“我只是随口一问，尚功急什么，”吴尚宫闲闲地回了一句，在尚功接话前继续说，“行了，找你们来此并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儿罢。”
吴尚宫无意将关系闹得太僵，人敲打完了便不再揪着此事，转而说起请她们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尚功吃了个软钉子，一口气梗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极为难受。
自从当了尚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气了，她负责掌督妃嫔宫人们的女红课程，到哪儿都是被捧着的，面对妃嫔们也不用低三下四，女官们在宫里的地位是很高的。
天地君亲师，女官们负责教导妃嫔们不同的课程，理论上来说，也算是妃嫔们的老师，尊师重道是传统，故而女官们面对妃嫔时并不需要谄媚奉承，态度恭敬即可。
“不知道吴尚宫请咱们来，有什么正事儿，莫非宫女不愿出宫一事，吴尚宫有了解决之法？”
‘正事’二字，尚功特意加重了语气，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吴尚宫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事，我还真有个办法，请大家来，也是为了参详参详，看看此法可不可行。”
尚功听闻她真的有了办法，脸上的讥讽之意僵住，转而变成羞恼，面色由白转红。
“不知是何办法，愿闻其详。”尚仪并不理会吴尚宫和尚功两人之间的交锋，直接问道。
说起正事，吴尚宫也敛了神色，不再管尚功的反应如何。
“此法并非是我所想，而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沈宫令想出的。前几日，我派了人去打探宫女不愿出宫的缘故，桃枝她们今日来回禀，说是大家担忧宫外的日子不比宫里好过，所以才不愿出宫。”
吴尚宫坦白解决之法来自何人，又说了这两日打探到的消息。
没给众人细想的时间，她又继续道：“大多数宫女在宫外过的都是苦日子，进宫后过惯了好日子，不愿再回到以前的苦日子，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解决这个问题后，就能解决宫女不愿出宫之事了。”
“是这个理儿。”尚食略一思索，点头应道。
“只是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吴尚宫，沈宫令可有与你细说？”尚服直指最关键之处。
尚仪看向吴尚宫，静等她的下文。正在安慰尚功的尚寝也转头看向上首处，就连尚功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吴尚宫没卖关子，直接道：“沈宫令说，她打算开几家铺子，愿意接纳所有宫女去她铺子里做活，这样的话，宫女们即使出了宫也不会没有活计，照样能依靠自己的手艺过上好日子。”
“如此，便不用担忧体己花销完之后该怎么办了。”
听完后，各司主事尚宫思索了片刻，才陆续开口。
“既是沈宫令开的铺子，想来大家都能信得过，不用担心被骗。”尚仪首先表态，“我觉得此法可行。”
“沈宫令乃定国公之后，家资颇丰，大家也不用担心做了活计后被东家拖欠工钱。”尚食紧跟其后。
尚服点头，赞同道：“尚仪和尚食说得对，沈宫令是自己人，有她出面，大家都放心，想来应该不会拒绝此事。”
“你们觉得如何？”吴尚宫看向没说话的两人，问道。
尚寝忙笑道：“此法甚好。”
说完，又给尚功使了个眼色，尚功冷冷道：“沈宫令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她的意思，想必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没有意见。”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今日回去后便将消息传下去，问问宫女们的意愿，两日后再来议事殿回禀各司情况。”无人反对，吴尚宫便一锤定音，将此事定了下来。
各司主事尚宫齐声应道：“诺。”
“还有一件事，沈宫令愿意帮忙，是沈宫令人好，但咱们可不能当白眼狼，有些条件，咱们也得提前说好，免得到时出了什么事，坏了双方的和气。”吴尚宫又补充道。
尚仪点头：“理应如此。”
“吴尚宫请讲，我等必仔细记下，回去后再一一传下去。”到底是尚宫，在某些方面确实想得比她们细致些，尚食恭敬道。
感受到她们态度的转变，吴尚宫心中很是满意，语气也和缓了下来。
“选择去沈宫令铺子做活的宫女，需得与沈宫令签订契约，五年之内不得替别家做事，”吴尚宫将沈明檀提的条件说出，又解释道，“长安城的铺子不便宜，一下子买这么多店铺，花销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总得让沈宫令将花出去的银子挣回来才行。”
“合该如此，还有呢？”
说了这么多话，吴尚宫觉得有些口干，喝了口茶才继续说：“既是契约，那其中的条款名目便列得细些，对大家都好。如此，就不能只有沈宫令的条件，咱们也得为宫女们争取应得的。”
“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便按照规矩来，谁先坏了规矩，对方便有权撕毁契约。这样的话，与在宫里当差也无甚分别，想来宫女们也更能接受。”尚食将其中的好处道出，越发觉得此法可行。
吴尚宫笑道：“所以契约里要写明宫女们做工多久，报酬几何，这是最重要的，关乎她们能不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其余的，等确定了宫女们的意愿之后，再与沈宫令详细商讨，完善一番即可。”
“吴尚宫所言甚是。”
“您思虑周全，我等佩服。”
“有您这样的尚宫，是她们的福气。”
……
吴尚宫说完之后，各司主事尚宫皆开口赞道。这桩麻烦事有了解决之法，她们也不用再日日忧愁焦虑，担心被皇后娘娘发现，然后受到责罚。
当了这么久的各司主事尚宫，既不想也不愿意被别人取代。
“行了，都散了罢，此事赶紧落实下去，两日后议事殿再聚时，我要结果。”吴尚宫挥了挥手，送客道。
各司主事尚宫起身颔首道：“诺。”
然后退出了议事殿，与自己关系好的主事尚宫结伴而行，三三两两散去。
“没想到吴尚宫今日会突然敲打咱们，她好脾气了这么些年，我倒是忘了她年轻时的模样。”尚食与尚仪并肩而行，闲聊道。
尚仪瞥了一眼往另一条宫道而去的尚功，淡淡回道：“我们又不肖想她的位置，她敲打谁都与咱们无关，咱们只管办好此事就行。”
尚食笑笑：“你说得对，咱们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别人如何，咱们管不到，也与咱们无关。”
来晚啦，但是今天是个小肥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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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六尚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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