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费柯低应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一点放松。
不知怎么，宁泽川有点不自在。
他轻轻挣脱开对方的手臂，扶着桌沿，站起身来。
雪色长发不经意间滑落，掠过费柯的指尖。
费柯惬意地微眯着蓝眼，捻起一缕，缓慢地摩挲，感受指间冰凉而柔滑的触感。
宁泽川站定身子，感觉自己的右手再度被那人握住，他困惑地转头望着费柯，眼里满是不解。
只见对方无比自然地一点点将宁泽川的五指掰开，往他掌心放了一个质感坚硬的小东西，复又合上，这才缓慢松开了手。
“嗯？”宁泽川低头看着手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藤条编织的小兔子，竖着尖耳朵，看起来乖巧可爱，活灵活现。
“你的。”费柯说。
“嗯……谢谢。”宁泽川下意识地道谢，片刻后，脸上有些莫名发热。
这是他之前在早市上看到的那只藤编小兔子。那时，他盯着看了许久，很想买下来，只是身上没有一分钱。
没想到费柯居然在此时将这只小兔子送给了他。
“什么时候买的？”他捏了捏兔子耳朵，笑得眉眼弯弯，“我都……没有发现。”
“刚才。”费柯看着宁泽川，冷硬的神色柔化了片刻。
宁泽川只觉得心底暖洋洋的。“谢谢。”他重复着，有一瞬间，目光拉远，变得空茫，“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
“小意思……你想要什么，只管说。”费柯眉尾微挑，懒洋洋道。
宁泽川摸了摸兔子脑袋，唇角勾起：
“够了，有它就够了。谢谢……”
“宁泽川。”费柯低声道。
宁泽川动作一顿，看着费柯，不解他为何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不要，对我说谢谢。”费柯一字一顿道。
宁泽川微微愣神。
片刻后，他摸着小兔子，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费柯看着手拿藤编小兔、静静端坐在面前的白发神明，冷硬的眼神，一点点柔化下来。
趴在桌上的莱斯利悠悠转醒，抬手揉了揉眼睛，看着一站一坐，遥相对视着的两人，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索性开口打破了沉默：
“已经结束了吗？”
“找到了，丰收女神，在迷雾森林之中的神殿里。”宁泽川收回飘飞的思绪，也将藤编小兔，收回到自己星图之中的包裹。
莱斯利长呼出一口气：“太好了！是不是找到丰收女神之后，我就可以不用再听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了？”
莱斯利所指的，是禾薇丝无差别传送给他的混沌怪声。
“顺利的话，是这样……”宁泽川说，“其实，当年我在神殿之中，留下了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莱斯利好奇地竖起耳朵。
“其中一样，是储存神力的虚空银镜；还有一样，便是魇锁。我觉得，禾薇丝进入神殿，是想要找到那只魇锁，避免自己被那个与她对话的声音侵蚀。”
“魇锁？”莱斯利不解。
宁泽川点头：“魇锁是由深渊裂隙底部逸散的杂质——‘魇’化成的，它们与神秘绝缘，能隔绝所有的异常现象，如果你把它扣在自己身上，就再也听不到禾薇丝的声音了；同样，如果禾薇丝顺利地取得魇锁，她便能顺利地切断与那个声音的联系，但同时也会切断与我的联系……”他轻叹一声。
“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莱斯利瞪大眼。
“可是，相应的，也无法受到她的恩泽。”宁泽川说，“‘魇’们虽然被强行整合成了一把锁的样子，但却没有形状，有时候，它们会流到地上，沁入地缝里，然后悄悄地逃掉……”他抬手抚额。
这大概是诺斯特大陆之上，最懒散，又最怪异的一种物质。
莱斯利想了想，脸上浮现纠结之色：“我还是喜欢禾薇丝的，她帮了我很多忙，我愿意听到她的声音，虽然有时候，确实有点吵……”
宁泽川闻言，微笑：“别担心，只要她还活着，我一定会把她平安解救出来。”
这句话，既是他对莱斯利的安慰，也是他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找回七神，本就是他此行的使命。
“你当初，为什么要把魇锁和虚空银镜一起放在神殿里？”费柯忽然问道。
宁泽川笑了笑：“那是因为，我想要把‘魇锁’锁起来。”
费柯挑眉。
“迷雾森林之中的迷雾，并不是真的大雾，它们只是我当初和禾薇丝一起划下的隔绝一切的结界。以虚空银镜为供能点，迷雾森林之中的世界，是千年前的世界；森林之外的世界，则是千年后的世界。而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把魇锁锁住。”
宁泽川顿了顿，接着说：
“那些往事已经很久远了，所以你们不知道。在这天地之间，唯有这把魇锁，不是由我制造的产物。在世界落成那一日，它从深渊裂隙之中凝结而出，缓缓升起，便一直追着我跑。我被它追着，从大陆东侧跑到了西侧，又从西侧跑回东侧，一路上建立了数不清的天堑与沟壑，也没有把它拦住。最后，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它封印在了结界里……”
想起那段成神之后少有的艰苦岁月，宁泽川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说，它没有形状么？怎么会追着你跑？又怎会变成一把锁的样子？”费柯眼眸凝住他。
宁泽川眼睫颤了颤，快速地低垂下来，轻声说：
“是啊，我怎么知道呢？为什么它会变成一把锁，这件事，我直到今天，也没有想明白。”
费柯眼神微眯，锐利的双目，仿佛要刺穿他刻意回避的眼眸。
宁泽川好像完全没看到他压迫性的目光，也或许，是他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他自顾自地向下说：
“后来，结界设立好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形状了，好似失去了活性，沉入地底。所以，我担心，禾薇丝就算当初进了结界，也不可能找到魇锁，缓解她所遇到的危机……”
他忍不住，担忧地凝眉。
禾薇丝啊禾薇丝……那时的她可知道，自己千辛万苦赶到的复苏神殿，不是出口，而是另一个死胡同？
不知何时，费柯眸色暗沉，双唇抿紧了，沉默不语。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莱斯利好似完全没有被这低迷的气氛感染，跃跃欲试地问。
“话说回来，莱斯利，查尔斯他……对你做了什么？”宁泽川犹豫地问。
毕竟，花叶境的领主想要囚禁和圈养一名返祖者，这听起来就令人浮想联翩。他有点犹豫，是否要帮助莱斯利。
莱斯利却是气鼓鼓地说：“别提那个混蛋。我要进迷雾森林！谁也阻止不了我，就算是希尔来到我面前，跪着求我，也不行！”
宁泽川：“……？”
……
于是，他们就这么动身了。
去往迷雾森林的路途并不遥远，这一次，宁泽川放慢了速度，没有再用星萤赶路，而是拜托欧文找来一位马车夫，驾着一辆宽敞的大马车，载着他们三个人，驶出了城，前往迷雾森林。
迷雾森林在凌霄城以北，也是诺斯特大陆北边的尽头。一路上，阳光明媚，花草繁茂，鸟儿鸣啼。
广大的花叶境虽然颗粒无收，可是花与树之神却似乎一直没有放弃这片土地，一直孜孜不倦地播撒着生命之种。
宁泽川趴在马车车窗边上，朝外看去，只见一片绵延无际的波斯菊，在阳光下朝气蓬勃地随风摇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香与草木清香混合着沁入鼻尖，让他只觉得放松和舒适。
太久，太久。
他被困在方寸病床太久，春天对他而言，永远隔着病房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如今，他竟置身于其中了。
虽然，这里早已不是原来的世界……
“还有多久能够到达？”莱斯利探着脑袋问车夫。
“两个沙漏时就到了。”车夫吆喝着回答。
“这么久……”莱斯利失望地嘟囔一声。
他在花叶境已生活了许久，早已习惯了这里春景，并不像宁泽川那样，觉得哪里都美丽绝伦。
宁泽川见莱斯利的反应，了然一笑。
他想了想，闭上眼，从星图的空间里划拉出一张画满格子的羊皮纸，放在马车里的小桌上，然后又像变魔术似的，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涂上黑白两色的木棋子放了出来：“来玩这个。”
“五子棋？这个我会玩！”莱斯利眼睛一亮，熟门熟路坐到宁泽川对面。
这不是什么高端游戏，但是对莱斯利而言，已经足够排解漫长旅途的无聊。
“……”费柯蹙眉，盯着那张纸看。
“待会试试？”宁泽川朝费柯笑了笑，拿起黑子，看向莱斯利，“谁输了，就换下一位。”
“好呀！”莱斯利搓了搓手掌，“我最在行了。”
“这可不一定，”宁泽川露齿一笑，“我可不会手软哦。”
……
果然，第一局下完，莱斯利因为一个漏洞没有及时补上，输给了宁泽川。
于是，便轮到宁泽川和费柯对弈。
费柯显然对五子棋一窍不通，跟着宁泽川下了几个子，然后——
惨败。
宁泽川暗自偷笑，朝着费柯扬眉。
费柯皱紧眉头，紧盯着羊皮纸，眼神锐利而茫然。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逐渐发生了逆转。
从第二盘开始，费柯好像瞬间理解了规则，落子精准，毫无悬念地赢下了莱斯利。
一局，两局……
此后，他再也没有输过，反倒是宁泽川和莱斯利，轮流上阵，轮流体会惨败的滋味。
这本来就只是个简单的小游戏，普通玩家玩起来大都是有输有赢。
宁泽川连输几把，心情有些郁闷。
果然，轮到下一局，和费柯对上，他又输了。
——很不开心。
这个羊皮纸画成的简陋棋盘，早已经是费柯的天下。
不仅如此，赢了人不算，他还有话要说——
“无聊。”费柯说。
“……”宁泽川无语，“你诈输几局，就不再觉得无聊了。”
“棋盘如战场，我要赢。”费柯冷冷道。
宁泽川愣了愣，忍不住噗嗤一笑，一扫刚刚连败带来的郁闷。
——费柯果真是天生的战士，就连对赢的渴望，也早已深深烙刻在灵魂之中。
“轮到你了，莱斯利，我又输了。”宁泽川转过头，笑眯眯地招呼莱斯利。
“等等，等我一分钟，一分钟就好。”莱斯利说着，低下头。
“嗯？你在干什么？”宁泽川好奇地凑过去。
此时，金发碧眼的绿精灵背靠着马车内壁，埋头作画。
刚才，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纸笔和颜料，一直断断续续地画着。此时，只剩下最后调整的部分。
莱斯利的画作，是一张漂亮而细腻的速涂，色调温馨明亮。
画中，雪色长发的神明，懒懒倚靠在小桌边缘，手执黑子，面带纠结郁郁之色，观察着桌上局势惨烈的简易棋盘。
身穿黑色衣甲的黑发骑士，端坐在他对面，脊背挺得很直，暗蓝色眼眸定定凝视着对方，神色专注而温柔。
车窗外，波斯菊摇曳，金色阳光温暖而明媚。
宁泽川的心脏，忽地漏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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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魇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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