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无念屿。
破晓时分，娇嫩露珠闪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缓从荷叶上滑落。荷花池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风吹之际，一池的白莲风姿绰约。
突然，一个庞然大物被扔进池中，绽起一片涟漪的瞬间，池水也跟着变得鲜红。
碰到水的那一刻，早已痛到意识模糊的沈笺景被惊醒。迷离惝恍之际，那微黄的天边，沈笺景看到一白衣仙人。
是母亲吗？
沈笺景嘴角浅浅噙着笑，安详地闭上了粘着池水的眸。
——
“母亲！”沈笺景惊醒，双目无神，额角沁出细汗。
“喊什么娘，我是你爹。” 一个人身蛇头的怪物正俯身看着刚苏醒的沈笺景。
这个怪物有两个头，一个头正直直立着，另一个头正使劲往沈笺景脸上凑。
沈笺景看着这怪物，也没有怕，反倒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感觉……在哪见过。
“你是？”
“我是你爹。”凑的近的那张嘴用极具少年气息的音色说着罔顾人伦的话。吐字很清晰，就是不知道说的什么玩意。
“我是你爹!”沈笺景不甘示弱。虽然在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遇见奇奇怪怪的蛇，但嘴上不能占了下风。
“嘿，你小子，找打是不是？”双头蛇作势要咬他，另一个头赶忙拦住，为沈笺景辩护到：“刚醒，记忆丸都没给他吃，他现在谁也不认识。”
语毕，双头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笼包大小的黑色药丸，捏着沈笺景的嘴，直接给他塞进去了。
边塞还边说：“景啊，你体谅一下，玉荣仙君一天天练药也没有点数，失手练大了点，你嚼嚼将就吃。”
沈笺景被塞得腮帮子胀得贼大，呜呜呜的叫着。
双头蛇见他不吃，索性用法术把他嘴封了，沈笺景含着偌大的药丸，苦味在口腔绽开，挣扎好一会，只得咬碎了咽下去。
在这种来历不明的地方，沈笺景觉得自己应该保持警惕，但心中总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面前这只双头蛇不会害他。
“睡会儿吧。”双头蛇挥起一记手刀直直砍在沈笺景白皙的颈脖处。
在昏迷的前一秒，沈笺景只有一个想法，直觉不准。
沈笺景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只上蹿下跳的吗喽，从小爹不疼娘不爱，长大了被人奴隶，干这干那，终日的空闲时分也只是站在荷花池边看花开花谢。
池水倒影出他憔悴的面庞，眼中饱含着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于是他选择纵身一跃。
结束了这悲哀的一生。
沈笺景的记忆，以一极其恶毒的方式进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这是怎么了？”
“玉荣仙君的药不管用？”
“你就知足吧，玉荣炼药，百年出一颗，平常练的自己都不敢吃，能练成这种半成品已经够好了。”
“我只是怕这孩子睡起来就傻了。”
“没事，傻了也好，傻子少给我找点事，傻子没他那么能折腾。”
沈笺景还在梦境中痛苦，坐在床边的双头蛇两个头聊得正欢。
右边少年音的头甚至还嗑起了从人界带来的瓜子。
记忆如卸闸般倾涌而来，沈笺景被过往的种种痛苦回忆缠绕得不可脱身。
他记起了，他全记起了。
他身世就如那只傻不拉几的小吗喽一样，只是他跳湖没死成，没办法，谁叫他不是人，是仙，湖水根本淹不死他。
那天，他早上跳的荷花池，然后就那么躺在池底的污泥里，看着水面的阳光由暗变亮，又由亮变暗。他甚至感受到了池水温差的变化。
但就是没死。
一个想死之人，是不可能因为一次的失败而放弃的。
他从池底爬了起来，拖了一身的污泥。
出淤泥怎能不染呢，他可是裹了一身黑漆漆的泥渍。
后天他为了死，去了奈何桥，刚准备跳，就被他爹用捕仙网给拦住了。他就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一般，就那么水灵灵地被捞了起来。
再后来，他偷了仙器天刃，对准胸口就那么一怼，准备了解自己。又被他爹拦住。他爹百年不见一次，见一次就是在他生命垂危之时。
只不过不是什么感人的救人事迹，是沈笺景嗤之以鼻的关心。
他为什么如此厌世，和他那被关天界水牢的爹脱不了关系。
沈笺景自小便独自一人与荷花池的万朵白莲为伴，父亲还有百年牢刑，母亲从他出生便从未见踪影。
他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即使后来长大位列仙班，也不过是个小喽啰。他没日没夜为仙界各位仙官处理公务，好不容易熬到升官，一句你爹是勾结魔族的叛徒，让他又只能滚回无念屿看荷花。
鼓足了多大勇气决定去死，他那个百年未见的爹却不惜越狱来捞你，揍你一顿后还给你说一堆我都是为你好的言论。
去你的中式教育。
沈笺景无语，他只能乞求天界水牢力度大些，折磨死他爹。
再后来啊……
沈笺景遇见了他。
他是天君的小儿子，仙界战神褚凤。
那日他凤凰浴火涅槃重生，天界突然异动，他蛋也震落到了下界人间。
仙界让所以没有公务在身的仙官下凡去找。就连沈笺景这种位卑的小仙官都出动了。
凤凰蛋裂开之时，凤凰火能烧方圆十里，普通水还浇不灭，只能引天泉绕身，才不至于被凤凰火烧得灰飞烟灭。要是在人界裂开，那还得了。
沈笺景其实也没打算找到凤凰，只是想趁此下界玩耍一番。却好巧不巧，在林间打鸟时，看见了那枚周体金黄，散发着热气的蛋。
蛋的上端还有一点小小的裂缝。
沈笺景心道不好，连忙从葫芦里引出事先准备好的天泉，泉水包裹着红光越来越亮的蛋，蛋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一道极强的红光闪过后，沈笺景看到了浴火重生的凤凰灵族。
破裂的蛋壳之中，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孩童，头发被水浇得贴在了脸上，赤着身体，就那么很乖很乖的坐在了他的蛋里。
少年面庞清秀，眼睛透着一丝稚嫩，只有那眉眼中见一点锋利，似乎是在证明他就是未来的仙界战神。
小凤认主，通常会把出生第一个见到的认作母亲。仙界众神君也没法，只得让沈笺景扶养小凤长大。
沈笺景把褚凤抱回了无念屿。带着小凤一起守在池边，看莲花开花谢。
沈笺景给小凤取名叫褚时雨，因为他破壳那日正是人间的雨水时节。
沈笺景记得，那短短的数十年，是他痛苦的一生唯一值得怀念的日子。
他孤独的一生，也算是有点慰籍。
直到后面天兵来拿人，纵使知道没有结果，沈笺景还是拼命护住小凤，不让他走。
沈笺景在前面防敌，身后的小凤却早已走到天兵那边。他万般不解，直到小凤说出那句:
“跟着你我也永远是个品阶底下的仙官。”
这句话是针，狠狠刺向沈笺景的心。多年来的不甘与屈辱在这一刻达成了具象化。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甚至连天兵刺来的剑也忘记躲闪。
后来天兵带着褚凤走了，偌大的无念屿，终也只有他一人。他忍着伤痛爬回了床上，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
他没有知觉，没有意识，他把自己的灵魂遁入混沌之中，只求能有一个解脱。
纵使他知道这只是逃避。
他不知道窗外荷花又开了几回，何时又谢。
最终还是他爹看不下去，再次越狱，把他从混沌中拉了出来。
沈笺景记得那日他刚见天光，眼睛还睁不开时，他爹在耳边难得认真地说到：
“我送你去人界，好好的再活一次。”
沈笺景抬眼看了看那耀阳的日，轻轻点了点头。
他爹拿着掌管凡人的生死簿，在末尾的一页，填上了沈笺景三字。
——
“醒了?”沈笺景他爹用他那少年音问着另一个头。嘴上嗑瓜子的动作却没有停。
另一个头靠前看了看，见沈笺景缓缓睁开眼睛，才回答道:“好像是。”
“记忆恢复了吧?”
“应该是，要不咱问问?”
沈笺景他爹是右边那个头，用右手指着自己问道：“记得我是谁不?”
沈笺景摇摇头。
“那我呢?”左边的头也举起左手同样的问道。
“你是。”沈笺景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回答道：“你是余哥。”余哥是他爹的手下，小时候看过他几回。沈笺景还有点印象。
“唉对，我是你余哥。”余若望眼中含着慈爱。
沈笺景他爹一张长着獠牙的蛇脸上竟然让人感受到了担忧。但稍事反应过来后，拎起拳头便要打过去。
“你小子，搁这给我装。”
沈笺景嘴角挂着奸计得逞的坏笑，拿起右手准备挡着这一击。却发现身体右边前所未有的空。
这是什么情况，他好像感觉不到右手了。他连忙用左手去摸，却只摸着右手边只有短短突出的一小节。
他手呢?
不对，除了手，他感觉全身都不对劲。他连忙用仅剩的右手掀开盖在身上的粗布被褥。果然，他血肉模糊的双脚也只剩下短短一节，长腿工装裤直接爆改超短裤。
得亏他恢复记忆了，要是个人，没被这两个蛇头吓人都能被自己吓死。
“陈轸！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你让我下凡的，怎能给我搞这样了。”陈轸就是他那活该千刀万剐的爹。
说好的下凡再活一次，结果搞成这样，这也……太没面了。
陈轸按住激动不已的沈笺景，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开口:“是这样的……你下人界本该活够八十八岁，然后寿终正寝的。”
“但你不巧遇到了一个变态杀人犯，他把你脚砍了，手也断了一只，然后抛到这荒无人烟的无念屿来。”
“但他不是人，没在命簿上。”
“所以我猜测，他是鬼。”陈轸捏着手算着，还捋了捋蛇头上并没有的胡须。
沈笺景他爹做人时是个假道士，最喜欢的就是装神弄鬼。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沈笺景问。言外之意是你看到了怎么不管。
“这倒没有，不过我掐指一算，他现在就在人间。”陈轸念着一种神秘的语言，像是真的在推算一般。
“别算了。也就只有你自己信。”沈笺景摆摆仅剩的右手，挥掉了陈轸掐指算算的想法。“送我回原身吧。这具人身都这样了，也不知道你们救来干嘛。”
“唉，你这时可不能回去。”陈轸故弄玄虚。
“为什么"？”
“你不想去人界找到杀你的真凶吗？”
“不想。”抓坏人这种事应该留给警察叔叔。更何况杀他那人还是鬼，有法力，用人身去人界找杀人凶手就是想再被杀一次。
“如果我把灵力给你，让你即使是凡人之躯也能使用法力呢？”
沈笺景歪头，表情很是惊讶，几秒后就转为欢愉:“什么时候出发。”
有便宜不赚是傻子。他爹，曾以一敌百勾结魔族的叛徒。能数次从天界最严密的水牢越狱。他爹的法力，他再修炼千年万年也达不到，他可是垂涎好久的了。
“爹，你来吧。”沈笺景张开单臂，准备接受法力的洗礼。
陈轸用食指按着沈笺景眉心，一股温暖的暖流涌入沈笺景体内。
沈笺景残缺大四肢也逐渐长出来了。
陈轸那个蛇头却像皮球泄气一般了，焉了下去。
他爹好像真的消失了。
“爹，你即使灰飞烟灭我也会把你灵魂凑齐让你顺利度过奈何桥的。”沈笺景对他爹这种舍己救子的做法十分感动。竟然有点想原谅他那烦人的爹。
“小子，你爹还活着。别那么急着哭丧。”3D环绕的少年音在无念屿的小木屋中响起，沈笺景认出了那声音。
真的有人看吗？（苦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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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念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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