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同居的第二年,温敛已经不会再像两个人刚开始谈恋爱那样,对路岐的每个字眼都一一作出反应了。
路岐性格里有股恶劣的因子。以前体现在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揣摩,现在体现在喜欢逗他。路岐就是喜欢逗他。
所以路岐在酒席上接到他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在查岗时,温敛会在电话那头顿一顿,然后闷着嗓子说是又怎样。
路岐问他买的面包是不是特意给她带的,温敛也会慢腾腾地说是又怎样。
好像只要他坦然了,路岐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温敛在谈恋爱前的胜负心主要体现在要让路岐好看,现在则体现在要让路岐戏弄不了自己。
可惜大多数情况,路岐一点别的反应也不会给他。然后等到下次,又会重复上述过程。
温敛就觉得路岐好烦,不逗逗他是不是就不会说话。明明她在工作场上从来是个有话直说、礼貌温和的形象。
怎么对着自己,反倒还变差了?
某天晚上,两个人在沙发上看电影,这部片冗长枯燥,路岐时不时撑着下巴眯眯眼,温敛在旁边觉得她应该也挺无聊的。
他喝了口水,用一种平淡的语气把自己近期的不满说了。
路岐的反应是,侧眸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笑了:“所以怜怜是想让我对你温柔点?”
“我没想。”温敛看着荧幕,有理有据地回答,“我在质问你。”
路岐电影也不看了,手肘往沙发靠背上一放,浅色的眼睛转过来在黑暗中盯着他。
“那我该说什么啊?怜怜?”
她的声音在电影背景音里又低又沉,像在人耳洞里轻轻地挠,温敛的气势就先弱下去一半,撇撇嘴,低声说:“你说你以后不逗我了。”
“嗯。”路岐慢慢拉长了这个字音,“我想想吧。”
温敛肩膀就靠过来撞了路岐一下,脑袋落下来倒在路岐肩膀上,不满的语气在毯子里显得瓮声瓮气的:“你想个屁。”
呼呼。
之前在厨房烧着的水开了。
温敛最近喜欢上了喝花茶,家里多了很多他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茶包,看电影之前,温敛说过要给路岐泡。
“水开了,去泡茶去。”路岐示意他。
她敷衍了温敛一通,使唤人起来倒是毫无心理障碍。
温敛轻哼了声说:“不去。”
路岐手在他脸上轻轻撩了撩,把他的额发从眼睫上撩开:“那不喝茶了?”
“……”温敛说,“要喝。”
温敛就起身踩着拖鞋,踏踏踏地跑去厨房泡茶了,还丢下一句:“但不给你喝。”
路岐在后面忍不住笑。
虽然事后,温敛还是给她泡了茶。路岐尝了一口,前调有些酸,后调回甘。其实弗兰肯斯坦对于食物感知比常人要钝感,唯一能感觉到“不错”的食物,还是温敛上次买的那个奶油面包。
“怎么样?”温敛蹲在茶几前,把茶包一包一包塞回收纳盒里,挑眉问她。
室内昏暗得很,他一包一包把茶包分门别类的样子,有点像是冬天储存着食物的某种动物。
路岐想了想,说:“还行。”
“这算什么感想。”
温敛把盒子放回去,又踩着拖鞋回来,缩进毯子里歪到路岐身上,抱怨道:“好无聊啊。”
他是说这部电影。
路岐问:“那换一个?”
“不用。”温敛眼睛都闭上了,“你总不能每次都能看到有意思的片。”
路岐觉得她家Omega这句话竟然还有点哲学,摸了摸下巴,还没出声,软趴趴靠在她肩上的温敛接着说:“这是你老使坏的报应。”
路岐失笑,原来还是在记仇。
23.
首都寸金寸土,地价奇高。早在半年多前,温敛就想过从集体公寓里搬出去和路岐在离军事处不远的地方买套正儿八经的房子住。
人越长大,各方面越稳定,就越不想漂泊无定,越想要有一个真正的居所。
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说起来也挺好笑的。
某一天,他俩一起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家,电梯门一开,撞见两个人在电梯里激吻。
估计以为晚上了不会有别人回来,那两人打得热火朝天。
温敛对其中一个人有点印象,是他下属的下属。这样的场面,下属尴尬,温敛暗暗翻了个白眼,也很不想巧遇这种画面。
事后,下属给他呈了封道歉函上来,温敛也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想起自己有时喝醉了路岐也会搀着他回家。
这样的情况不少,温敛通常在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抱着路岐的脖子,意识不清地挂在人身上,路岐走两步,他也跟着走两步。最后路岐实在没办法,无奈道:“该不会要我公主抱你吧?”
温敛喝醉了是听不懂人话的,闻言抬起双臂,脸还红红的,就乖乖地对她吐出一个字:“抱。”
反正,他俩算是运气好,没撞见过一次同僚。
但这件事之后,温敛开始认真考虑搬出去的事了。
好不容易,某个夏日中旬,温敛闲下了手头的事务,打算晚上找个时间和路岐聊聊这个事。
但路岐没回来。发消息也没见回复。
路岐工作是忙,但彻夜不回的情况屈指可数,而且一般会跟温敛说一声。
他以为她那边又在搞什么新项目,给她发了条“看见回我消息”,然后就关了手机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路岐依旧没回他消息。路岐工作时不看手机,温敛一般不会打电话打扰她。
他试着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一串忙音,过了几秒,路岐才接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连熬夜后的疲惫也没有,给人一种什么也没发生的假象。
但温敛还是在通话途中,听见了来自背景音里的躁动的人声,有几个人的声音很耳熟,是她研究室的下属。
温敛皱着眉问她到底怎么了。路岐想了想,才开口跟他说:“有个人操作不当,把之前研究的一个新病毒泄露出来了。现在研究所封锁了,我刚跟上面汇报完。”
军事处的动作很快,今天是周六,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派机器人把周围拉了封锁线。好在研究所方圆五公里都没有人流聚集点。
路岐跟上面说自己会解决这个事,不到万不得已,别派人来添乱。军事处目前也只能按兵不动。
路岐让他在家里好好呆着别出门。这个新病毒的研发是为了解决实验体的后遗症,所以传染性不强,但以防万一。
路岐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听见温敛问:“传染到普通人身上会怎样?”
路岐道:“也不会怎样。”
温敛道:“别骗我,路岐。”
如果真的不会怎样,为什么封锁研究所。
温敛本来泡了壶茶,给路岐打电话之前刚喝过几口,只是说话的这么一会,他的嘴唇抿起来,变得有些干燥。
路岐在那边不说话,温敛轻轻吸了口气,慢吞吞地说:“危险吗?”
路岐的回答当然是不。
“周边已经封了,病毒不会……”
“我是问你。”温敛语气严肃,捏紧手机,低下头看桌布上的花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无意识地发抖,他无声吐了口气,让自己听起来勉强平静,“你有危险么?”
路岐的回答还是“不”。
“不会。”她在后面越来越嘈杂的人声中,淡然得仿佛不是身处病毒泄露的研究所里,“不会的,乖。”
温敛就因为最后那一个字有点没绷住,鼻子突然一下酸了,路岐又跟他说了几句才挂了电话,他趴回桌子上,好一会,抬起头时,才稍微好了一点。
军事处那边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情报。军人们会操控武器、飞船,也精通各类型号的枪械,但在生物研究上面,一窍不通。路岐说什么,当然就只能做什么。
只能等。
周六周日,连着两天,路岐那边毫无消息,只有例行发往军事处的信号表明研究员都还存活。
研究所里本来就储备着一些食物,撑半年都不成问题。
路岐的报告里是这么写的,温敛盯着报告,面无表情地想:半年是什么概念?
以前的半年只是一个数字,忙于工作的温敛才不在乎是过了半年还是一百年。过八百年都跟他没关系。
但现在的他记得,自己和路岐在这个公寓一起生活了两年。
那场联邦无人不知的大爆炸后,刚好是四个半年。
半年很长,长到温敛闭着眼想想,可以想到很多很多和路岐的事。
他生日那天加班,回家路岐站在一桌子菜面前冲他笑:尝尝?我做的。
路岐有一天跟下属玩桌球到很晚,温敛开车去接她,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路回家。
冬天很冷,他们跑到公寓的楼顶去看星星,起因只是温敛看电影时说了句看星星还挺浪漫的。
虽然那天晚上其实没什么星星,路岐在旁边似乎真的很遗憾地说可惜,温敛倒不觉得可惜。他往路岐肩上靠了靠,低声跟她抱怨好冷啊,然后再把自己的手伸给她。路岐就会笑着把他揽过去一点抓住他的手,说他越来越个小孩了。
温敛不这么觉得,他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
总之都是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事。
可温敛就是能回忆起很多。
路岐如果不在,接下来的半年应该会无聊透顶。温敛不喜欢也可以接受这份无聊,但谁也不能跟他保证,不死的弗兰肯斯坦可以免疫这个诞生不到两年的新病毒。
路岐跟他保证了,温敛知道那是骗他的。
他在电话里想说,但没说。他如果能帮上路岐哪怕一点的忙,他肯定就说了。还要气焰嚣张,形同质问,然后再让路岐告诉他他能做什么。
但温敛最后只能沉默地挂断电话。
第三天的时候,路岐半夜给他发了条消息,温敛没看到,他睡着了。起来时才回了路岐的消息,但路岐也许在忙,没有理他。
这样的消息频率断断续续,路岐很忙,新病毒很棘手,她有时候忙起来根本不会看手机。所以两个人好几天没有消息往来都很正常。
直到第二周的周日凌晨,路岐才抽出空给温敛回了个电话。温敛在这期间只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是在五天之前。
温敛接起来的时候,路岐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还没睡。
温敛的作息一向准时,他有一套比路岐更准时的生物钟。路岐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她本来不想打这个电话,但在走廊上休息时,一晃神,手就点下去了。
“喂?”那头,温敛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
路岐道:“明天上班,还不睡?”
“……”温敛道,“睡不着。”
“那你之前怎么睡着的?”
那是因为之前的几天,温敛就没怎么睡。他不想说,淡淡地揭过这个话题:“军事处的人现在每天在封锁线外轮流站岗呢。”
路岐是知道这个事的:“他们还得辛苦一阵子。”
温敛动了动嘴唇,想问一阵子是多久,但路岐或许自己也不清楚,她那边情况肯定比外面糟糕。他点了点额头,不想让自己显得很失态、很胡搅蛮缠,最后说出来的话只有一个:“……嗯。”
路岐就轻轻笑着逗他:“这么冷淡啊怜怜?”
温敛的声音沉默了会儿才说:“我没有。”
“没有两周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温敛不说话了,路岐隐隐能听见那边传来的一点响动。
她望着无机质的金属墙壁,向来疏离又捉摸不透的人忽然间只在这个时候变得真实,她的语气缓了下来,慢腾腾地开口说:“我家宝贝很乖,忍了这么久才没忍住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温敛在那头不知怎么的就爆发了,他先是抽了一口气,然后才像终于抑制不住地抖了下声音,说出来的话就带上了一点哭腔。
“我才不乖,路岐。”
路岐听出他的怒意,静静应了一声。
“我只能安排人手。我是上将,我连去封锁线站岗的份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样。”
“没事的。”
“……”温敛抽了下鼻子,他那边很静,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又低又清晰,“……我好想你啊,路岐。”
路岐低声道:“嗯。”
“好想好想你。”温敛说。
“嗯。”路岐道。
温敛道:“我想去找你,什么病毒……关我屁事。”
路岐的目光往地上斜斜的、脆弱的摇曳着的阴影落了落,她安慰道:“嗯,别哭了。”
温敛似乎把眼泪擦了,但鼻音还是很重,有点黏黏糊糊:“我没哭。”
“那乖宝在家等我回来,好不好?”路岐跟他说。
温敛还是回了句我不乖,但没有再反驳,他在椅子上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跟路岐说:“你要快点回来。”
“好。”路岐道。
路岐有时候会想起两年多前,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温敛。那时的温敛,骄傲、优秀,不想依靠任何人,对谁都冷冷淡淡又张牙舞爪。傲得像一匹独来独往的狼。
反正跟现在这个在电话里哭鼻子的人联系不到一起。
温敛在路岐面前,有时候会像个孩子。
喝醉了酒凑过来撒娇,被路岐逗了会发脾气,分开了也会怕寂寞,怕到掉眼泪。跟她说“我好想好想你啊”。
路岐叫他“乖宝”,温敛最开始会脸红,后来顶多只会反驳一下“乖”字。温敛从没不让她这么叫。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温敛在她面前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不过也是路岐纵容出来的。
温敛说路岐对外人很温柔有礼,对他却不这样。
错了。
研究室里传来研究员们忙碌了一整天后疲惫又如释重负的叹息,路岐换了衣服,戴了面罩进去叩了叩门:“辛苦,但别松懈。想回家就抓紧时间。”
研究员们连忙说好。
以前的路岐并不能理解这种情绪,她客观上了解,主观上不屑一顾。
人像候鸟,最终都要回到温暖的南方。因为那是他们的家,他们魂牵梦萦、心之所向的地方。他们扇动翅膀,乘风越海,跨过无数的土地和云层,只为了回家。
那时的路岐不知道什么是“家”。但现在,起码她知道家里有个人一直在等着她,等着她拥抱他,所以她得回去。
为什么人即使活得苦痛,却还是想要活下去。弗兰肯斯坦在今天,似乎又明白了一点。
24.
研究室彻底解封是在一个月后。
忙生忙死工作了一个月的研究员们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各个都搞得蓬头垢面,脸色青白。
封锁线已经撤了,除了军事处的人,周围还围了一圈来接研究员的家属。
路岐在上周就把完整的事故报告交了上去,因为还有后续工作,这几天她都没怎么休息。
跟下属打了声招呼,她往前走,走了没两步,抬起头,人群面前站着一身白的温敛。
他定定看着她,打量她的浑身上下,路岐还没说话,下一秒就被冲过来的温敛扑了个满怀。
温敛抱着她的肩膀,脸埋在她颈窝里不吭声,周围都是人,温敛以前肯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事,路岐笑了笑,搂着他的腰低头说:“脏,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温敛抬起头,路岐看见他的眼圈有那么一点点发红,他哑声说:“疼吗?”
路岐摊开手给他看:“不疼,我没受伤呀。”
旁边不知道谁在起哄,看起来是温敛相熟的同僚,温敛后知后觉耳朵一红,往后一撤要退开,被路岐搂着后腰拉了回去,她说:“乖宝,眼睛还红。”
温敛眨了眨眼,只能垂头接着埋在路岐肩膀里当乌龟,想起来有什么话还没跟路岐说,他闷出一声:“我等了你好久。”
路岐道:“也没有很久吧。”
“就是很久。”温敛嘟囔地补了一句,“很久很久。”
路岐笑了,不跟他争,揉着温敛的后脑勺说:“好。让我的怜怜等太久了。”
温敛一顿,耳朵通红。
25.
半年以后,也就是两个人的第三年开始时,温敛回忆起当初的事,后知后觉自己那次又被路岐趁机逗了好几次。
他开始尝试报复,比如在气氛正好的时候也喊路岐“宝贝儿”“乖宝”。
路岐第一次被这么叫时眼皮跳了下,居然就面不改色地笑着回应了他:“嗯?”
温敛自己却先不好意思起来,撇撇嘴不吭声了。
事后路岐让他再叫几遍,温敛宁死不从。
也许很多年以后,温敛才会渐渐习惯路岐的这种称呼,并且开始坦然面对。坦然面对——他是路岐的宝贝。只是路岐的。
但现在,还不行。
半夜睡不着,这两个人又在我面前蹦,所以又写了。下次更新再见,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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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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