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上,长思同样想到很久前的那些事,或者说他已经陷在痛苦的回忆里,无法自救。
“明兰,你说已经两天了,他为什么还不过来找我啊?”天真烂漫的小少爷把头探出在书房里,问。
“可能是楚公子最近有些忙,要写信过去问问吗?我明早帮您带过去。”
“不用了,”小少爷转过身,笑着看过来,“我要体贴点,不要让他担心我。”
“四天了,怎么还没来,”小少爷有些委屈,抬头望着阴森森的天,闷雷时不时响起,估摸着待会儿会下雨。“他这会儿不会在外面吧?”
“带没带伞啊.....”他垂下头,很轻很轻地说了句。
“不想等了,已经七天,他不可能会这么久都不过来找我,”少爷心一狠,将窗户打开,想爬墙出去。然而最近几日天气很差,磅礴大雨下一阵凉风吹进来,让他忍不住咳出声。
“少爷!”明兰惊呼出声,扯住他的衣角,“您别去,风寒还没好,现在出门肯定会更严重。”
“可我想见他......”明明是中午,外头却漆黑如夜,一道闪电轰然落下,他望过来,“明兰,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让我去吧。”
昆仑镜中,沈颂和封九站在温家的大厅里。半丈外有人正跪在地上,被两名手执长鞭的仆人不断鞭打。
“啪、啪、啪!”皮肉绽开,后背上鲜血淋漓,没一块好肉。
那人疼得浑身冒汗发冷,却也咬着牙拳头握紧,一眨不眨地望着坐在正前方的人。
“我要出去。”他大概已经有些不清醒,眼神发散,附近地板上落下些许血迹,却也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温夫人“砰”一下重重拍打木桌上,装有热茶的杯子颤抖一下。
“你再说一遍?!读那么多书,就只学会怎么喜欢一个男人?还是个穷鬼,他有什么好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疯了?!我给你找好亲事,你说不想去我也就随你了,现在你还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要出去。”
然而无论温夫人怎么说,或大声辱骂或好言相劝,那人都只会说那四个字——他要出去。
“不可能!”
温夫人在这儿和他耗了快半个时辰,见他依旧那么嘴硬,不肯退让半步。气急攻心之下抓起旁边一个杯子,砸向温长思——
杯子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从他头上流下,烫得像被火烧般。他的风寒根本没有好,又被打得遍体鳞伤,几般折磨下,一口血从他喉咙里喷出。温长思半张着嘴,牙齿上满是鲜血,却也双手用力,想要支撑着站起来。
沈颂见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忍不住向前一步,封九却在身后道,“没用的,你碰不到他。”
“楚延玉呢?”沈颂眼神有些凌厉,问,“他人在哪儿?”
“张家,”封九直视他的眼。
话音刚落,就听到“啪”一声,温夫人将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请柬丢到在地上。“你这么想去见他,他明日就要和别人成亲了,你过去干什么?!覆水难收,你觉得他在答应这门亲事前没想过你吗?”
张家婚宴前晚,新娘子赶走所有丫鬟,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包袱,又打开窗户,往外轻轻吹了个口哨,外头围墙上陡然出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潜进屋里。
那人脱下脸上的面罩,面容严肃地低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知道,”她道,“我很感谢你肯帮忙,等明日吉时一过,我立即拿着包袱去找她,你也不用再管我。”
“她和你约在哪里,村口?”
“对,”女子点头,扯开嘴角苦笑,“没办法,不被接受么,只能远走高飞了。”
“顺便找我假成亲么,”楚延玉有些不悦,冷声道,“我已经很多天没去找阿思了,给他写的信也没回。我明明都交给那个叫明兰的小姑娘了。”
“直接去温家找他么,你和我要成亲这事可不要让他当真。”
“我等下再去看看,这几日他家里多了很多家丁,我虽然可以闯进去,但难免会打伤那些人,到时候很难说清楚。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怎样都会有麻烦,男人和男人相爱,本就不被接受。”
“明日等你顺利出村,我会去和他说清楚的,”楚延玉望向她,“和你认识快六年,明日过后必不能再见面,记得要好好过日子,别再逛青楼。”
女子忽然一笑,“我都从良了,逛个屁。”
封九带着沈颂走向下一个回忆,却见他忽然停下来,侧过头来问,“现在几时了?”
“子夜刚过,怎么了?”
“我有点担心长思,他一个人在张家,楚延玉也在那儿,我怕他会受什么刺激。”
封九抿起嘴角,想起方才将他拐来昆仑山时见到的一鬼一人,没说什么,左手幻化出一柄长剑,右手结印,将剑劈向虚空,两人在刹那间回到大雪纷飞的昆仑山。
“走吗?”沈颂问。
封九点头,却也意味不明地道,“沈颂,你有没有发现,你好像对温长思的事很上心。没有感情的你,却在担心他。”
沈颂一僵,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崩掉,先前梦中那个叫“相黎”的少年喊的那一声“溪亭”,骤然在他脑中响起。
被封九牵着的手猛然一颤,他隐晦不明地道,“回去再说。”
二人来到张家婚宴,吉时已过,新人们正在洞房,外面宾客散尽,由热闹变成冷清,只有四五个仆人在收拾东西。
“温长思现在在别的地方,和楚延玉一起,”封九望着沈颂,对方没看他,只转头望着大厅里的那些仆人,这婚宴上的装饰一下让封九想起九月初九那日,沈颂和温长思举办的那场冥婚,眉宇间顿时多出烦躁,道,“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危险。”
“嗯。”
“回家吗?”
“好。”
明兰在院子里胡思乱想,好不容易熬到子夜见到少夫人回来,立即迎上去,问道,“还顺利吗?有见到楚延玉吗?”
“见到了,不过没说几句话,”沈颂走进院子,道。
明兰点头,却也欲言又止,见沈颂探究地望着自己,咬咬唇,道,“少夫人,您是不是能见到鬼啊?”
“嗯。”
“那您能看到少爷吗?”
“他也住这儿。”
明兰一惊,有些失神地愣了下,咬住嘴唇,大概是心中藏了件极为难开口的事,因而在忍不住要说出来时面部表情看起来有些凶狠,声若蚊吟地道,“我看不到少爷,但我之前做了件错事,您能帮我和他说吗?”
空荡荡的乱葬岗,月色冷冽,风声呼啸,听起来就像游荡的孤魂野鬼在哭嚎。
楚延玉独身前来,跪在一个板子前,缢鬼站在他旁边,死死盯着那板子——上面写的正是他的名字。
所以这是....楚延玉给自己立的坟?
黑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仅有楚延玉身旁一盏油灯亮起,长思目光向下,就见对方低着头,长发散落,双肩塌落,像是一具丢了心肝的尸体般,万念俱灰。
“阿思,我又来看你了,刚才去参加张家二小姐的婚事,见到他们家的人,让我又想起你。”
”你别慌,我不是以他们姑爷的身份去的,张予芝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封和离书,我在成亲第二日就签了。我和她没有半点朋友之外的关系。”
“.....你在下面过得还好吗?我请了道士去找你,但他现在不见了,想来也是....你不想见我吧.....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温家,但我在这儿给你立了个坟....即便是假的,你也当可怜下我,让这板子陪陪我吧?”
楚延玉凄苦一笑,抬手抚上那块木板,落下一吻,“我好想你.....求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他脱掉身上的衣物,靠着那盏昏暗的油灯,长思清楚看到他身上有一道道红痕,交错纵横,像一张血红色的蜘蛛网,覆盖整个身体,令他不禁倒吸一口气——
长思是被温夫人叫仆人毒打过的,因而很记得身上的鞭伤长什么样,没想到楚延玉身上....竟也有这种伤。而且看起来密密麻麻,大概有上百道。
楚延玉拿出一把短鞭,抽打自己的小臂。
“啪、啪、啪。”声音极其清脆,在这乱葬岗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手臂上有些伤疤才刚刚愈合,在他的抽打下又立即破开,流出道道鲜血。
“你走之后明兰来找过我,和我说你在温家受的苦,对不起.....阿思,我去找过你,也给你写过信,和你说我与张家大小姐只是假成亲,我只是要帮她与心上人远走高飞,答应了她的爹娘要向众人演一场戏。但没想到你会......”
楚延玉语气中满是悔意,但似乎也极其憎恨自己,一鞭一鞭往自己身上抽打。“都是我的错....阿思,你回来吧,好不好?是人是鬼,我都不在意。”
“别打了....”长思望着他鲜血淋漓的手臂,想上前去抓他的手,却只能摸到一片虚无.....
人鬼殊途。
封九那句话再次在耳旁响起。
楚延玉跪在坟前,伸手抱住那块板子,像是抱住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去见你?上吊很疼吧?你这么怕疼,我来陪你好不好......”
温家,沈颂和封九坐在院子里,面前站着明兰,忏悔似的低下头,诉说起一件沉压在心头很久的事。
从得知张家大小姐出嫁,收到对方送过来的请柬那会儿开始,明兰就一直有收到楚延玉送过来的信。她将那封信拆开,知道了楚延玉并非真心想和张大小姐成亲,也没有要弃少爷于不顾。只是.....
她仍觉得少爷不该和楚延玉在一起。
男子相爱,又是个没什么钱的人,根本就无法做到和少爷厮守终生。
于是她将此事告诉了夫人,温夫人知道后便加强了宅子的守卫,将长思关在里头,并不断提醒他楚延玉要成亲这事,要他彻底死心。
曾经的温长思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他被关在家里无法出去,却也默默忍受下来。可如今他心中牵挂着一人,尝过情爱的甜,即便现在只剩下苦,也想逃出去,见他一面。
或许....都是误会。
可当八月二十那日张家锣鼓喧天,外头皆是贺喜的声音,他终于坚持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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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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