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勾勾地望过来,眼神一下让沈颂想起当初在梦里的禅堂中见到的那位老和尚,不安从心里蔓延,却在下一瞬便人抱住。
原来不知怎的,他又坐在了一间禅堂门前的石阶上,侧头望去,有过一面之缘、曾赠于他棉娃娃的小孩正扑过来,半趴在他腿上。
“溪亭师哥,三天后你就又要下山了,这次如观师哥没和你一起,我问他原因,他说你这次要去平都山?那是在哪儿,你多久才会回来啊?”小孩仰起头,肉乎乎的脸蛋有些红。
沈颂怔忪地望着他,却也抬手去摸他的头,“大概两个月便好了吧。”
“那我等你回来。”
沈颂......或者是溪亭,笑着问,“怎么了?”
“没有,就挺舍不得师哥的....”小孩撇撇嘴,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师哥一起下山去啊,前些天师傅又说我了,我总记不住那些经文,也总在听师傅念经时睡着。”
“觉得枯燥吗?”
“有...有点吧......”小孩低下头,小声承认道。
溪亭望着他,柔声细语地安慰,“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阿寻不是很会做饭吗?今晚你送过来的水晶果子就很好吃。”
“我在寺里长大,却擅长做饭....”
“这有什么不好,没有人说你一定要做个小和尚啊,当厨子也可以行善积德,”溪亭拍了拍小孩的背,声音温柔得就像今晚吹过来的风。
“可是.....”名叫阿寻的小孩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子——这是寺里最负盛名的僧人,年轻俊美,又深得高僧真传,生来就心怀天下,以后下山必会有一番大作为。
他也好想这样....
想追赶上师哥,和师哥一起游历天下,行善救济。
但阿寻还是把这番话压在心底——他之所以会这么小就住在寺里,是因为他被亲生爹娘抛弃,他们将他扔在寺庙门口一走了之,是溪亭将他捡回来的。
而凑巧的是,溪亭似乎也无父无母,在寺庙里长大。
但阿寻却没有对方那样深的佛根。
小孩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溪亭,让里头的沈颂也心神为之一震,他忽然就想到千年后那位和尚说,兰溪寺曾起过一场大火,里头所有的和尚都....
泪水忽然从沈颂脸上流下。
旁边封九惊慌出声,“沈颂,你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吗?!”
他摇晃着他的肩膀,沈颂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又回到兰溪寺,和他对视片刻后摇摇头。
“没事。”
虽是这样说,但之后他都沉默寡言,两人回到家里,见到蹲在长廊里正一本正经“教育”豆芽菜的长思。
“回来了?”缢鬼转过头,扬声道。
“嗯,”沈颂抱起冲过来扒拉着他裤脚的小猫,“楚延玉之后都不会再来烦你。”
“他现在不记得我了吧?”
“对,他再不会打扰到你。”
“好,”长思点头,又看到在他怀里被舒服顺毛的猫,忍不住大步向前,道,“沈颂,豆芽菜刚刚踩我!”
“什么?”沈颂低头看猫,豆芽菜却眨眨眼,卖乖似的蹭了蹭他的手。
.....这猫还真会装,长思立刻就想伸手过去拍它的头,却听到“喵”一声惨叫,豆芽菜摔到了地上。
长思愣住,低头和它四目相对——封九面无表情地牵起沈颂的手,“回去吧?”
沈颂无奈,伸手重新将豆芽菜抱起来,又让长思好好休息,走回房间。
在回房的路上,沈颂回头看了眼长廊边的客房,问,“狐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封九眉头挑起,“怎么说?”
“感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沈颂想起之前在鬼市见到她的情形,“你有瞒着我对她做过些什么吗?”
“她之前让你受伤了,”想到这事,封九的眼神立即变冷,攥紧沈颂的手,恰到好处地没再继续。
沈颂无言地看着他,封九又温柔一笑,“那晚上去找她?”
“嗯,”沈颂点点头——正好他现在急需一件事来转移注意,不再想起兰溪寺的事。
*****
今夜月明,有狐出行。
沈颂本想去客房找人,不想才出房门口便被封九拉住,对方听着外头稀疏的声音,道,“她出去了。”
于是他们隐去身形,跟在狐女身后,在山上走了约莫两刻钟,停在一个巨大的洞穴前。
仅有半人高、头戴面具的妖怪站在一旁,它手执着长灯,看到站在面前的狐女后问,“伽茹?”
这名字似乎有些久远,她微微一怔,笑了起来,“嗯,我想去看看爹娘。”
妖怪点点头,转身走进洞穴,狐女沉默地跟上去,两人很快被黑暗淹没。
沈颂问,“她是要回家?为什么还要人带路。”
“可能住在里头的人比较谨慎吧,如果一个不小心,很容易会被凡人发现,”封九漫不经心地回道。
沈颂偏头看他,“你是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嗯,”封九笑了笑,牵住他的手,“要进去吗?”
顿了顿,又见沈颂不说话,便温声解释道,“其实现在的狐女并不是之前的狐女,她之前在兰溪寺伤得很重,可能一时间恢复不过来,被藏在里面的一人给取代了。”
“谁?”
“她姐姐吧。”
封九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沈颂却微微皱眉,“她姐姐怎么会藏在她体内?两人是共用一个身体吗?狐女对这事知情吗?”
他一连串抛出三个问题,封九拣了个回答,道,“之前发生过一场意外。”
话音刚落,前方黑暗处便亮起数盏幽黄的光,夹杂着些许妖冶瘆人的红,像是有某种庞然大物骤然出现在他们两人身旁,并审视般地不断来回走动,树枝被踩碎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沈颂悚然一惊,忽然听到几声声震四野的狼嚎。
阴森的山里,什么都看不到,他立刻意识到那几盏诡异的黄光正是狼的眼睛,下意识攥紧封九的袖子,低声问,“怎么回事?”
对方长眉挑起,掩下唇边一丝笑,将他反手紧紧握住。
“不怕,”鬼神大人低声安抚着,但沈颂却没有回答,他没想到在这山上还会有狼,抬头想看一眼天空,确定今夜是否为圆月,却惊觉上方一团黑,原有的星辰与冷月都在不经意间褪去。与此同时,他还闻到了封九身上的血腥味。
这么久了,怎么还能闻到这味道,沈颂没来由觉得烦躁,想要侧头望去,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却忽然扬起——无风吹来,他骤然抬头,震惊地望向前方。
这时,封九似乎打了个响指。
于是神奇般地沈颂在这刻看得异常清楚——有只身型庞大、毛发乌黑的野狼正张开血盆大口,向他们腾空扑来,四只爪子尖利得仿佛一用力就能刺破人的喉咙,一双斜斜的黄目望过来,凶相毕露!
太近了,沈颂几乎能看到从它嘴里流下来的腥臭唾液,里头尖锐的牙齿只看一眼便要人胆战心惊。
封九没有任何动作,他牵着沈颂的手,和他站在那只狼面前。
与此同时,藏于周遭的野狼全都扑过来,沈颂来不及惊慌,就听到耳边“叮”一声脆响!
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银剑刺进巨狼的身体——有人快若残影地飞身而来,听到痛苦的狼嚎后毫不犹豫地抽剑向后急退,躲开旁边一只狼的攻击,低呵一声,“姝儿!”
另一人从后方赶来,站于一丈外的平地上,将长剑往前一抛,在骤然间变做六把,刺向那几只野狼。
“我去拿人参果子,”前方的人见那些野狼被她牵制住,扔下句话正要往前走,却忽然瞳孔一缩,银剑从手中脱开,“不要回头!”
原来不知何时,竟有只野狼从漆黑中探出头来,无声地站在那人身后,要将她的头颅吞吃进腹!
然而下一瞬,银剑便准确刺中它的左目,野狼狂怒,抬头往天怒吼,前方的几只狼似乎也被激怒,向那二人扑来。
沈颂和封九站在一旁,前者看到这揪心一幕,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过去帮忙?”
“没危害到我们,过去干什么,”封九顿了顿,又不着痕迹地笑起,“况且我受伤了。”
沈颂怔忪,想起他身上的血腥味,问,“什么时候,在兰溪寺那会儿?”
“嗯。”
他答得很快,专注地望着眼前人,沈颂转开话题,“我们这是落到狼洞里么?”
“是的,”封九察觉他的不自在,正要再说几句,却忽然被他甩开。对方后退一步,正巧挨上身后一只的野狼——然而奇异的是,那只狼似乎没有看到沈颂,径直跃到别处,专心找那两人麻烦。
“你又骗我,”于是沈颂很快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冷声道,“这又是什么幻境?我们方才明明跟着狐女来到她家门前,怎么会忽然落到狼洞里?”
这话一出,两人眼前的场景都发生了变化——白日在刹那间取代长夜,像是诗人用青翠色的墨笔在白纸上勾勾绕绕,带出满目生机。他们此时还在山里,但被狼群包围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两位女子!
豆蔻年华,样貌完全一样,气质却大相径庭,其中一位还稍显稚嫩,另一位眼里却已有沉淀。
方才的激战还在继续,被同伴提醒自己身后藏有一只狼后,那位女子立即慌张,心神一散便不能好好控制利剑,她匆匆回头,那只野狼正好迎面落下一爪——
在那一刻,前方女子及时赶到,将人用力一拽,利爪顺势落到后方女子的手臂上,留下四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姝儿,不要分心!”见她受伤,女子原先温婉的气质荡然无存,换做几分浓重的杀意,目光凌厉地望着那几只野狼,挡在同伴身前,并用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你只要留在站在这里,它们便不会伤到你,”女子留下句话,侧头看了对方一眼,提气向前刺去。
不得不说那几只野狼都极为庞大,这女子瘦瘦小小,纵身落到狼群里,一下便被挡得七七八八。沈颂站于一旁,明知这只是幻境,发生在过去,但还是看得忧心。
这时,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轻轻一碰,他转过头,就见鬼神大人讨好一笑,唤道,“沈颂.....”
“别碰我,”沈颂往旁边躲去,却也被他强势地攥住右手,挣脱几次都没能成功。
“那边,”封九目视前方,柔声开口。
孤身落入狼群的女子剑法行云流水,暗含杀气,猩红的狼血染了她一身,却没见她受一点伤。
她很快杀退所有野狼,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子,“我帮你拿人参果子。”
“不要,”站在圈里的女子听到,立即走出来,两人来到前方,其中一人把剑插在地上,念了几句法术,便看到埋在里头的三枚人参果子。
“我拿一个,其余两个你都拿走吧,”自己剑术不精,还要被保护,其中一个女子很快拿起一个果子,语气颇冲地道。
“姝儿.....”另一个听到,很轻地叹了声,却也只拿起一个果子,和她变回原身,往东边奔去。
沈颂和封九跟在她们身后,一刻钟后两只火红色的狐狸停在一棵树下,面前凭空出现一只黑色的大狐狸,化作人形后是位年约六十的老妇人,拿着根枯树枝,手腕轻轻一动,打在了站于左边那个的女孩身上。
“胡姝,你的修为还是不够,”她沉声道。
名为“胡姝”的女子吃痛,将树枝紧紧攥在手里,昂头反驳,“我不觉得,你今天让我们去狼洞取藏在那儿的人参果子,”她伸出手,枯树枝顿时化为一个鸡蛋大的黄色果子,“我分明已经完成。”
“那把你的衣袖拉高,手臂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老妇人身形一动,来到胡姝身旁,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手——四条血痕深可见骨,在细如莲藕的手臂上显得甚为触目惊心。
“伽茹,把你取的人参果子拿出来,”老妇人望向旁边。
女子一直在看旁边人的伤势,听到自己名字后迟疑一会儿,手心里出现一个果子。
果然,妇人称赞道,“这次你做的很好,不仅拿到果子,还救了你妹妹。”她偏头看了胡姝一眼,从怀里拿出一个人参果子,递到伽茹手里,“你们把它们吃了吧,这些果子不仅可以疗伤,还能增强修为。”
她说完便消失不见,胡姝被说了一顿,心情实在有些糟糕,往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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