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颂狐疑地望着他，却也没肯往前走，停在那家档口前问老板，“你这儿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我都要。”
对方微微愣住。
“他付钱，”沈颂看了眼身旁占他便宜的人，补了句。
封九笑眯眯地点头，“可以。”
于是老板把所有贵重的物品打包起来，送到沈颂面前，沈颂认真看了眼，余光瞥到一个绣着红花、狐狸形状的白色面具，忽然想起家里的租客，问，“我看到街上几个鬼魂都戴着面具，这是为何？”
“您是第一次来吗？”老板道，“因为今天来的人很多，难免有些鬼会见到自己的仇家，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它们会把自己的样貌藏起来。”
“这样，”沈颂点点头，顺手将那面具拿起来，“这个我要了。”
“好，”老板应了句。
“怎么突然想戴这个？”戴上面具后沈颂多出来了两只狐狸耳朵，封九笑盈盈地看过来——他倒没什么所谓，反而觉得沈颂这个样子很好，有种除了自己外再没人见过他样貌的错觉。
“挺有趣的，”沈颂漫不经心地回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要去前面....”
声音戛然而止，嘈杂的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沈颂转过头——发现身边竟空荡无人，封九不见了.....
鬼市在此时变得有些阴森，有人站在他对面，唤了句，“沈颂。”
于是他转过头，入目的是位面容俊美、谪仙般的男人。
“初次见面，这是给你的，”对方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锦囊。
沈颂微微皱眉，没伸出手。
“我不会害你，”对方将那锦囊硬塞过来，沈颂在接过那东西后眼前忽然一晃，回到了先前的。
面前站着的变成原来那位鬼市老板。
黄粱一梦，封九站在他旁边，见他仿佛恍惚了般站在远处一动不动，问，“怎么了？”
沈颂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果然，那儿多出一个锦囊。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封九问。
”不知道，”沈颂说了下方才自己短暂的经历，封九若有所思，“你描述的那人，我认识。”
”谁？”
“月老，”封九晃了晃尾指上的红线，“要打开看看吗？那家伙特地送东西过来，应该是有他的用意。”
沈颂将锦囊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串佛珠，共有十二子，印象中代表着十二因缘。
他将佛串戴于手上，“咚、咚、咚。”
熟悉的木鱼声从外传来，两人在刹那间出现在兰溪寺。
夜间的寺庙静谧而冷清，几盏油灯烧得热烈。
沈颂站在外面，轻声问，“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大概是那家伙有什么想让我们知道吧，”封九应道。
“你们之前就认识？”
“嗯，他是和我相处最融洽的一个神仙。”
“你和其他人都关系不好吗？”沈颂微微皱眉。
“对，”封九伸手把他的眉心抚平，“之前你不是在昆仑镜中见到我曾杀上九天吗？”
沈颂闻言，立即想起封九浑身浴血，在九天上怒杀群神的画面，垂于身侧的左手猛然一颤，被旁边人紧紧攥住。
两人来到一间位于角落的佛堂前，看到有两人在里头低声交谈。一人背对着他们跪在垫子上，另一个则年约六七十岁，体态偏胖，光头，穿一身灰衣，面目慈悲。
沈颂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那跪着的，正是他的前世！
青灯古佛下，溪亭垂眉敛目，听面前师傅的教诲。
“你在这儿住了二十五年，该学的都学好了，是时候出去体会世间八苦。人有千相，形形色色，切记不要迷失自我，忘了初衷。”大师顿了顿，若有似无地瞥向旁边,沈颂与封九所站之处。
封九提起嘴角，很淡地笑了下，心道，再怎么悉心警惕自己的徒弟，他遇上自己后不还是迷失了，虽为和尚，但还是动了戒喜欢上自己。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头看沈颂。
然而对方却没注意到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眉宇间有自己都没发觉的痛楚。
溪亭走到一处，背起先前就收拾好的包裹，从大师手上接过一串佛珠，道，“那我走了。”
“嗯，”大师点头，“我在这儿等你功德圆满。”
溪亭怔了下，微微笑起，“好。”
沈颂低头去看他手上的佛珠——和自己这串款式一样，只是前世的是十三子，而月老给的却只有十二子。
缺了一子....
这有什么含意吗？
之后他们跟随溪亭走出禅寺，徒步半个时辰后在一家客栈处落脚。沈颂本以为要在这儿耗上一夜，却没想到在幻境里月落日升竟是一刹那的事，外面很快传来鸡鸣声，床上的人睁开眼，开始打坐。
接着，沈颂和封九又来到闹市，看着溪亭出入于一些贫困的巷子里，撞见少年时的封九。
对方似乎也是偶然出现在这儿，见到青年后微微一惊，本能地扑了过去。
沈颂站在后面，结结实实看到前方的溪亭僵在原地，在少年即将抱住自己时侧身一躲——
少年险些摔倒在地。
这架势.....“看来我在那时就很喜欢你了啊，”封九摸摸下巴，很轻地笑了。
少年的他....或许该叫相黎，拉着溪亭的衣襟问，“你怎么在这儿？”
“与你无关。”
“你快说。”
相黎眉头扬起，抬眸直视他，后者顿了一下，惜字如金道，“我来这儿行善。”
“什么？”相黎不懂人间事，追问。
“算是在他们遇到难关时帮他们一把。”
“这样啊....”相黎思考一会儿，问，“那我能跟着你吗？”
溪亭僵住，立即拒绝，“不可以。”
“之前碰到的那老头虽然是骗子，但我觉得他有一部分还是说对了，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所以你肯定是我的贵人，”相黎恍若未闻，唇角微微翘起，笑眯眯地道。
“.....”这话溪亭感到无奈，抬手想拽下他扯着自己衣裳的手，对方却也极其大胆，反手握住他的手。
封九站在后头看戏，忍不住勾唇感叹，“看来少时的我就很会死缠烂打了。”
沈颂睨了他一眼。
封九闪身到他面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他推在街边墙上，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开口道，“沈颂，你被我追了两辈子了。”
“......”
“你逃不掉的。”
一语刚落，缠绕于两人手中的红线便猛然收紧，沈颂心中大乱，抬眸望向前方——前世的他在和年少的封九纠缠，初次见面，前者万般无奈，对他抵触不已，后者却早已悄悄动心，眼里都是他。
千年过去，一切都恍如隔世。开头与结尾竟奇异地交错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在同一个时空。
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命中注定。
*****
从鬼市回来的路上，封九忽然收到鬼差们传来的消息，在将沈颂送回家后便说要离开一会儿——这场景似曾相识，沈颂问，“这次不会再有人故意将你支开，再来害我吧？”
封九原先冷着张脸，闻言后微微笑起，“不会。”
他柔声回了句，在沈颂面前消失，外面木门很快“吱呀”一声，狐女和唐采走了进来。
前者手里拿着个小木盒，在见到沈颂后笑着问了声好。
自从得知她并非原先胡姝后，沈颂望向她的眼神便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出声问，“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出门买了些东西，”伽茹柔声道，“强身健体用的。”
“哦....”
“今晚是血月，”伽茹定定望着他，忽然道。
沈颂望向上方——大雪在很久前就停了，一轮明月却在不知何时被添上斑驳的红，看起来有些瘆人。
伽茹道，“今晚十五，又是难得的血月，所有鬼魂都会在此夜失控，大人不在你身边，要多加小心。”
*****
此时封九正在平都山。
这里遍地白骨，怨气冲天，十几里外都不曾有凡人靠近。但据说，千年前有人曾只身前来，试图超度这儿的冤魂，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不止失败还惨死其中，至此便再没人敢靠近这里。
从上俯视整座山脉，可以看到一个极其巨大的阵法——于东南方破了个大口子。
黑白无常已经在竭力修补，封九无声落到他们身旁，问，“情况如何？”
“大人！”见到他，两位无常脸上一喜，正色道，“情况不是很好，底下冤魂一直在试图冲破阵法，虽然我们在努力修补了，但还是无济于事。”
“平都山近千年来都相安无事，为何会忽然出现异变？”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鬼神大人走进阵法。
甫一进去便有数百只死状恐怖的鬼缠上来，封九挥挥手，身上的鬼骤然消散，他一路往前，见到了藏于其中、那只实力不容小觑的大鬼。
记得之前勾陈从阴间逃出，他追着对方来到平都山附近，快要将其拿获时，却忽然被山中射出的一道冷箭射中——若不是那一次暗算，勾陈不会找到沈颂，后者也不会受伤。
想到这里，封九顿时面寒如霜，凌厉地看向一丈外——
那只鬼头发披散，垂着头看不清脸，身材瘦削，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像断了似的垂在身侧，身上缠绕数十条缚魂锁，衣衫带有斑驳血迹，看起来狼狈又危险。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那只鬼微微侧头，嗅了口空气，哑声道。
封九沉默不语，他不想在此废话半句——地上散落着几条锁链，想必是被这鬼挣脱开来，而平都山的异变也和对方脱不了干系，若想修补阵法，就必须让它安分下来。
“为什么不说话，”那鬼扭扭身体，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抬头直望封九。
他的脸清俊极了，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更重要的是——对方两只眼居然是灰白色.....封九任职鬼神一千年，期间没发生过一件大事，继而也是第一次进入平都山，此时见到这鬼竟是个瞎子，不禁愣住。
“你不是他，”大鬼虽然眼盲，却可以通过别的方法来看人，他定定望着封九，忽然挑眉，“哦.....是当年那个少年，现在都长成这个样子了么，他呢？叫他出来，我想看看他。”
“你说什么！？”封九心头一跳。
“你不记得了？”那人沉默一瞬，狐疑地问。
“......”
“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么？当年他封印我失败，好像和你脱不了干系吧？”那鬼见他不语，颤悠悠站起来，“回去吧，天底下能降伏我的，只有他。”
这傲慢的语气.....封九心生怒意，身边浮现出七把长剑，向那只鬼凌厉地刺去——
无头村，温宅。
静悄悄的房间里，沈颂在床上睡得安稳，然而此时紧闭的窗门却忽然被人拉开，仿佛有什么人想钻进来，却看不到人形，只有一滩手掌大的水迹，活了似的往床上移动，最后停在床前。
沈颂毫无察觉，那滩水在地上停留一小会儿后，忽然往上跳起，竟是钻进了沈颂微张的嘴巴里！
剑身在妖冶的血月下银光熠熠，然而却在快要刺中那只鬼时轰然粉碎，风吹既散。
风吹起那只鬼身上宽大的衣袍，他张扬地咧开嘴角大笑，“我说了…你杀不了我。”
封九不加理会，左手幻化出一把半丈长的大刀，凭空向前斩去。
这一刀威力十足，阵法中在四五丈外窥伺他们的一众小鬼皆被殃及，瞬间魂飞魄散，连在阵外的黑白无常都感受到自家大人波动异常的鬼力，转头望向彼此，惊诧不已。
大鬼身上的锁链颤抖个不停，遭到鬼神大人重重一击后他却仍毫发无损，两只灰白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封九，癫狂笑起。
封九飞身跃起，扑到他正前方，左手呈爪状抓住大鬼的头盖骨，闭上眼抽出一丝鬼力，在对方体内探寻。
——除了九天上的神佛外，没人抵得住他的法术，更别说是鬼。然而对方敢如此嚣张的在他面前放肆，或许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存在。
封九全神贯注地找寻着，却忽然眉头一跳，揪住一丝异样——这鬼在当年被活捉并困在平都山时元神已经由他人取出，可今夜自己在他体内，却找到了半个元神！
他骤然睁眼，脱口问，“你身上怎么会有元神？！”
那鬼微微侧头，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拖长声音道，“对.....啊......”
封九眉头紧皱，藏在这鬼体内的元神他很熟悉，仿佛曾在何处感受过。思绪万千，封九左手猛然一抖，底下被他钳制住的鬼魂则目光一凛，抬手往向前劈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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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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