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但下一瞬他便被封九从浴桶里提起来，压到床上。
“沈颂，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封九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压得我喘不上气了，”沈颂与他对视，回道。
封九没有从他身上起来。
“你想怎样？”沈颂又问。
“不是说了要你取悦我吗？”
“我不会。”
“那我来教你。”
“不要，”沈颂推了推他的肩，见他一动不动后沉默一瞬，“你是非要我答应你？”
“嗯，”封九尾音上扬，抬手点了下自己的唇，“或者你亲我一下，这事就算结束。”
“就这样？”
“对。”
“可以。”
沈颂应得很快，封九微微愣住，眼睛却也亮起来，“你说真的？”
“嗯，”相比他稍显激动的反应，沈颂却很平静，道，“不过你要清楚，这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个交易。”
“如果换做是别人，你也会同意吗？”
“对。”
俗话说，钝刀割心，虽不致命，却难以忽视。
封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眸里明暗交替。
说来好笑，他之前从不知自己有日会对一个凡人在意到这种地步，甚至似乎已经对他有了占有欲。
高高在上的神明，本该睥睨所有凡人，却偏偏对其中一个有了偏爱，并因他而破天荒的感到难过。
何其好笑。
交织成一片的情网高高悬于头顶，缠绕于左手尾指的红线却在晃动。
这位月老为他钦定的“新娘子”，没有七情六欲。
封九每次和他对视，都无比清楚这一点——因为对方望向他的眼里没有一点情感。
“算了，”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鬼神大人终究从他身上挪开，坐到一旁，道，“我会帮你。”
“好，”沈颂不知他此时心境，利落地从床上起来，站到地上指着那张颜色明显变深的被子，“被褥都湿了，你得负责把它们弄干。”
....封九抬头望着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声，“好。”
他施了个小法术，被子很快恢复干爽，沈颂走到木桌前，吹灭上面两盏油灯。
“你要睡了？”
“嗯。”
“我也想在这儿睡。”
“那你睡地板上吧，”沈颂躺到床上。
“你不反对？”封九变出被褥和枕头，铺在地上，面向他盘腿而坐。
“没什么好反对的，”沈颂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已经有点困意。
封九听着他说，目光柔和下来，“那....我以后都在你这儿睡了？”
“好....”迷迷糊糊的应了声，沈颂很快进入梦乡。
封九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突然起身跪到他床边，眼神落在对方唇上。
“亲上去吧。”
在这黑灯瞎火的房间里，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在心里响起，几不可闻，像是多年前一个人的执念。
鬼神大人凑上去.....
却在将要吻上时停下来。
还是下次吧。
别像个贼一样。
封九垂下眸，躺回被褥上，却也抬手轻轻揪住沈颂的被子，合上眼。
所有悸动，都在这一刻回归平静。
之后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天，这天子夜府里静悄悄，所有人都睡着，沈颂却无声推开房门，来到了大厅。
“它们说今晚会过来？”他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望着外头月色，问。
“嗯，早上留纸条在门上了，”封九站在他身旁，手指在他椅子的扶手上打圈，漫不经心地道，“要是不来，我把它们抓到你面前也不是不可以....你喜欢这样吗？”
“这样它们可能就不想住这儿了，”沈颂转过头，有些责怪地望了他一眼。
那眼神没来由让封九想笑，咳了一声后道，“那天明兰说家里一共有三间客房，你想租给几只鬼？想好收它们多少钱了？”
“四五个吧，虞容单独住一间，今晚那两个住一间，这样每只鬼每月收十两就可以了。”
”还有我原先住的那间空房，”封九提醒道，“如果有两只鬼住进去，每月就会再多二十两银子收入。沈颂，我是不是很好？帮你多赚钱了。”
他一双妙目弯起，笑盈盈地低下头，可惜那人无动于衷，“好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我什么如意算盘？”封九慢条斯理地回着，却也撩起眼皮瞥了眼外头，“待会儿如果你们谈得不好，我会帮你解决掉它们。”
这话具体指的是什么沈颂没听出来，但他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就不合时宜地传来敲门声，于是敷衍地应了声好，沈颂起身去开门。
今夜星月皎洁，万物皆静，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门外。
他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面貌阴柔，背着个筐子，见到沈颂后先是左手垂下，紧张地捏起自己青绿的衣衫，接着才道，“我是过来投靠亲戚的，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他，阁下可以让我在这儿借住一晚吗？”
“可以，”沈颂定定望着他，“一两银子一晚。”
.....隐去身形站在旁边听他们交谈的封九忍不住笑了。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沈颂，想着要聊得不顺利就把那只鬼带走，省得让沈颂感到不痛快。不想对方竟如此胆大包天，和鬼讨价还价起来。
还真是他看上的人啊.....他忍俊不禁，望着眼前的人，目光异常专注。
“您看这够吗？”门口两人都没发现封九，书生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锭银子，放到沈颂手里。
沈颂接过，侧身让开，“进来吧。”
“房间在哪儿？”走进宅子后，书生四下张望，扬声问。
沈颂仍站在门边，低头看了看对方脚下光亮的地面，不咸不淡地道，“你平时住哪间房不知道吗？”
书生脚步一停，不着痕迹地转过身，“不知道，您带我去？”
“好。”
夜凉如洗的晚上，沈颂手执一盏油灯，和书生走在走廊上。
“初次见面，你叫什么名字？”他侧过头问。
“唐采。”
“在这儿待多久了？”
“今年是第三个年头。”
“哦，”他那话不知是不是说自己已经在温宅住了三年，沈颂应了声，在一间位于宅子西边的客房前停下，“刚才怎么来的，你都记住了吗？”
“嗯，”唐采低低应了句。
于是沈颂将门推开，走到里面点燃两盏油灯，原本黑得有些阴森的房间立刻变得明亮。
“怎么样，还满意吗？”他站在木桌旁，问那位正在假模假样四周查看的书生。
唐采停下来，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走，明天？”
“应该是吧，”他眼神闪烁。
“不多住几晚？明天找得到亲戚吗。”
“找不到的话也没办法，阁下一晚的房租这么贵，住不起。”
“住一晚是收的贵些，但如果长住就会便宜点。你要还找不到那亲戚，可以考虑在这儿住久点。”
沈颂一眨不眨地望向他，对面书生沉默一会儿，脸上出现个很淡的笑，“那就明天再说吧，你这儿有热水桶吗，我想洗个澡。”
“等下送来，”沈颂拿起放在桌上的油灯，转身走出。
才关上门，便看到倚靠在门边上的封九。对方直起腰板，问，“谈得如何？”
“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封九应了声，又问，“去找明兰吗？“
“不，你来烧水。”
于是半盏茶时间都不到，客房的门便被敲开，沈颂站在外面，将一桶桶“烧”好的水桶搬进去。
客房的门开了又关，但走廊上依旧灯火通明，想来是鬼神大人怕他完事后回房太黑，给他留了几盏浮在半空的鬼火。
“怎么这么快，”唐采站在木桶前，帮着沈颂往里倒热水，问。
“叫封九帮了个忙，“沈颂低着头认真搬起一个木桶，漫不经心地回道。
正值初冬，晚间村里气温很低，房间一下雾气弥漫，连带对面唐采的脸也不怎么清晰。沈颂没留意到对方突然僵住的身体，只觉得对面突然没了声音，抬头问，“怎么了？”
“没....”唐采连忙应答，顿了顿干脆走过去抢走沈颂手里的木桶，“我来吧，太麻烦您了。”
沈颂眨眨眼，后退一步，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同样的，这位唐采也没看到他脸上稍纵即逝的笑。
好不容易将热水全部倒入木桶，唐采转头望了眼身后窗户，问，“现在这宅子里住了多少人？”
“五个，本来还有两个，不过好像离开了，”沈颂才刚说完，就见对面的窗子突然被打开。
“没有吧，不就在这儿吗？”
一阵风吹进来，房内一盏油灯熄灭，光线猛地暗下，映得唐采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也像被咬去一半，只剩左边那只眼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颂。
有人从窗外钻了进来。
个子偏矮，体态轻盈，穿一身粉色，长发被随意地挽起来脑后，是个女子。她抬起头，可以看到脸盆大的脸——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嘴巴往外凸出，双眼细长而又泛着黄光。
像极了一只狐狸，却是人的身体。
她坐在窗台上，垂下的双腿不安分地乱动，声音清脆地问，“你就是那个要收我们房租的凡人？”
“是我，”沈颂抬眸与她对视，似乎对她的陡然出现一点都不惊讶，神态自若地道，“一个月十两银子，要同意的话，今晚就签契约了。”
“好贵，要是我们不同意呢？”
“那就只能离开了。”
“一个凡人妄想要收鬼魂的钱，会不会太不自量力了？”话音刚落，狐女便到沈颂眼前，目光凌厉地盯着。
沈颂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却也抬起右手，亮出那根封九亲自缠上的红线。
狐女脸色稍稍一变，脱口而出，“你不是已经嫁给温长思了吗，怎么还和我们大人牵扯不清？”
“是他自己缠上来的，还有，你最好对我客气些。”
“怎么，难不成你还会去大人那儿说我坏话吗？”
“嗯，”沈颂回答得很快，理直气壮得让狐女吃瘪，气呼呼地撇过脸，用下巴点了点站在热水桶前的唐采，“我没意见了，你问问他同不同意。”
于是沈颂又望过去，唐采背对他，正低下头，右手放到脖子后做出个“向下拉”的动作——
身上人皮便顺利脱落。
先是头，再是身体。
藏在里头的恶鬼显出原形，深绿色的皮肤，身上长满大小不一的脓疮，大似鸡蛋、小如豆子。四肢细得跟竹竿似的，肚子却像怀胎三月的妇人。样貌非常丑陋，拳头大的双眼往外凸出，鼻子很小，又宽又大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朵下方。
他望着沈颂，骇人的外表下，本性却是羞涩的。唐采侧过脸，抬手用那长满脓疮的手挡住自己，轻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沈颂看了眼被丢在地上皱巴巴的人皮，很快接受温润如玉的书生变成个恶鬼的事实，道，“你沐浴吧。”
“好....”恶鬼“扑通”一声潜到水里，只露出来半个头，小声道，“我也没意见，今晚想见你，只是好奇是怎样一个凡人，会想和我们一起住，”还收房租。
沈颂挑眉，“不是为了吓唬我？”
站在一旁的狐女撇嘴，“你又没被吓到。”
“那也是，”沈颂从袖子里拿出两份契约，“这是住在这里需要遵守的规矩，你们看看，没问题的话在上面签字，”他说着又拿出只镶着金边的笔，这是来之前从封九那儿讨来的，“笔我放这了，签不签都行，但明日正午前我要有个答复。”
“然后你再去物色别的租客？”狐女看了那张纸一眼，阴阳怪气地道。
沈颂很淡地“嗯”了声，“虞容是你们招来的吧？她的租金你们也要付一付。”
“.....”狐女和唐采互望一眼，他们原本只想吓一吓沈颂，或者给他添点麻烦，不料这位凡人....
反倒打起他们的主意，两只鬼叹了口气，想到沈颂背后的鬼神大人，异口同声道，“知道了。”
沈颂走出客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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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有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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