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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明心

重矅一觉醒来,铜柱的天已经塌了。

“准备去赎人吧,一早就没影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周围能找的地方我和铁柜都找过了,不知道谁又惹了这位祖宗……”

但这次铜柱却猜错了,元十三没有回赌坊。

铜柱发动自己那一丁点少得可怜的人脉,又拿钱到处打点托关系,在城中各大赌坊打听一个叫元十三的奴隶,却都一无所获。

铜柱很快失去了耐心:“快活城这么大,他要真想躲,咱们就是把这地方翻过来也不一定能找到。要不,咱们换人吧?”

这显然是一条不会被采纳的提议。见重矅坚持,他又才道:“那就只剩一个法子了。”

**天一阁,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地方。

铜柱带着一笔巨款前往**天一阁寻求帮助,但没想到却惨遭拒绝。

重矅给他那笔钱,刨去买宅子、置办物什等一系列费用,还有整整一万冥石,本想着找个奴隶怎么也够了,谁知这**天一阁竟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万。

王管事那副亲和模样在他眼里登时就沦为一副奸商嘴脸。

“无商不奸,此话真是千古至理。咱们有一万冥石,干什么事不能成?非得靠他**天一阁?我就是在城里贴悬赏布告,也能把人找出来。”

但重矅等不了那么久,在第三次涨潮之前,他必须将元十三带离此地。

王管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登门,连茶水都提前备好了。

“谢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我一直都在期待我们的合作。不知这次在下能帮公子做些什么?”

重矅开门见山:“阁下既知我此番会来,怎会不知谢某来意?”

“**天一阁敞开门做生意,只有了解顾客的意图才能达成顾客的心愿。”

重矅没打算跟他绕弯子:“帮我找一个人。”

“何人?”

“他唤作元十三,本是死斗场的一名奴隶,曾在黑水手底下做事。”

“有所耳闻,”王管事微笑着说,“谢公子不惜一掷千金,曾两次为此人赎身,这在奴隶市场可都当成佳话传开了。想不到,这第三次竟还是为着此人。”

重矅直言:“你开个价吧。”

“在下道是有些好奇,这个元十三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让谢公子如此念念不忘?”

“这与我们之间的交易有关系吗?”

“没关系,全是在下好奇罢了。在下作为一个生意人,难免喜欢用价值来衡量一切。以谢公子在此人身上耗费的钱财,足以买下上百个一等一的奴隶以供驱使,何必在他身上大费周章?这实在不划算。”

重矅说:“我应该没有满足阁下好奇心的义务。”

王管事也不恼:“这是自然。不过有些细节,在下还是想同谢公子核实,便于我们寻人。”

旁侧果然有执笔人在簿子上写写画画。

“据在下所知,谢公子自从赎回此人,此人便几次三番脱逃,离意坚决,敢问谢公子可曾苛待于他?”

“不曾。”

“既不曾苛待,那可曾勉强他做一些违背心意之事?”

“不曾。”

“可与此人结仇结怨?”

“不曾。”

王管事的神色变得微妙:“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会逃走?”

重矅说:“阁下神通广大,想必能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王管事笑起来:“奴隶脱逃,主人可据此杖杀,许是谢公子一再纵容才使得他有恃无恐。”

重矅说:“如今追究这些有何意义?阁下只需将他毫发无损的带到我面前即可。”

“谈生意自然有个交涉的过程,在下若不问得清楚明白,岂非有店大欺客的嫌疑?”

重矅耐着性子又回答了他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他知道王瑛是存心耗着他,这种时候,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无论如何,他都得配合。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王瑛拿过执笔人面前的簿子翻了翻,似乎是觉得问题问的差不多了,这才进入他们今天这场交易的重头戏。

“从谢公子的回答来看,谢公子对此人到此之前的姓名、来历、经历,一概不详。对此人到此之后的经历也模棱两可,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此人曾为黑水手底下的奴隶,一直在死斗场搏杀。啧啧……”

他咂摸了两下:“要凭这点消息在快活城把他找出来,恐怕不易。”

重矅说:“对于**天一阁来说,虽然有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对吗?”

王瑛微微一笑:“盛名之下,常觉不安。**天一阁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就看谢公子出价几何了?”

“一个小小奴隶,难不成还能值天价?”

“值不值?并非在下说了算,而是谢公子你说了算。谢公子觉得他值多少,便给多少酬金。”

显然,王瑛是将问题反踢给他。

他若出不起十万冥石,能否尽快找到元十三便是未知之数。

重矅只能先抛出一个引子:“短时间内,凑够十万冥石于谢某确有难度,不如折中,五万?”

王瑛摇头:“谢公子,你错了,不是十万,是二十万。就算折中,还是十万。”

重矅目色深邃:“王管事道会做生意。区区一个奴隶,竟也能喊出这样的天价?”

王瑛若无其事说道:“一个无名无姓的奴隶当然不值这个价,在我眼里,死斗场其他奴隶更是一文不值,但元十三不同,谢公子你细想,二十万冥石找一个奴隶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但他若是修真界第一剑修,人称扶华仙君的萧珏,是不是好像也能接受?”

王瑛依旧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谢公子,看在你与在下打过几次交道的份上,我给你折中,十万冥石。在下保证让你活见人、死见尸。”

王瑛直接将话说到这份上,显然已将元十三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重矅说:“阁下消息还真是灵通。”

“打开门做生意,吃的就是这碗饭,不敢不灵通。谢公子此番前来,想必就是为他。如此说来,不定之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这句话听不出是试探,还是已经笃定重矅的计划,但重矅并未慌乱,只道:“阁下既然清楚谢某的来意,就更应该清楚,阁下的要价是天方夜谭。如果这样谈,这笔生意又怎么会谈拢?”

王瑛微笑着看着他:“谢公子,你又错了,事到如今,你我谈的已经不是交易。交易的目的是各取所需,十万冥石对于**天一阁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纵使二十万、三十万甚至百万、千万,依然如是。可这位萧仙君对谢公子来说,恐怕就难以用金钱衡量了……”

重矅微微抬眼,沉静的眼底宛若深海,让人捉摸不透:“听闻**天一阁的暗探遍布六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瑛笑笑:“谢公子此话言重了。我们的确有些信息渠道,不过是挣些小钱,勉强糊口而已,不至于说是遍布六界。”

“阁下费尽心思调查谢某的底细,不知是想从谢某这里得到什么?”

“谢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跟谢公子交个朋友。所以,咱们不谈生意,只论交情,这十万冥石,在下分文不取。”

王瑛伸手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一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又把它递给重矅:“谢公子要找的人就在这个地方。”

重矅并未显得意外,坦然接过,直接打开,里面只一张薄薄的纸笺,可上面仅有的几个字却格外醒目。

王瑛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看来,他是当真想要了却尘事。他在栖止地打听无相门,过了此门,我相灭,而众相皆落,道不失为化解执念的一个好去处。”

“有劳。”

重矅起身往外去,王瑛叫住他:“你打算怎么做?”

“去提醒他是有主的奴隶,生与死都轮不到他自己做主。”

*

栖止地是幽冥界人的安息之处。除了少数人能依靠强大的执念对抗消逝,成为幽冥,大部分人最终的下场不过是真灵散尽、执念尽去,然后受到此处召唤,最终于无相门后化归虚无。

萧珏在此地游荡了几天。

这里比之快活城,只能算是乡野。

到处都是虚无之人,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机。

他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尚且残留记忆的人。因此他对这里的感触只有荒凉和死寂。

传说栖止地的尽头就是无相门,门里是一块无谓快乐悲伤的乐土,任何人都能在那里得到彻底的解脱。

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就算穷尽世人的想象,也无法描摹分毫。

萧珏立在路边,木然看着大街上木偶一般的人群。这里安静的出奇,单调枯燥乏味至极,也诡异至极,街上的铺子屈指可数,却尽都是棺材铺。看得出来,这是此处唯一能赚钱的营生。

到此地的人大多已经没有俗世**,但骨子里的东西让他们每个人都想拥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只有完整,他们才能开启新世界的生活,任何一点残缺都将成为他们永世的遗憾。

元十三立在一个棺材铺对面,心无旁骛的注视着,里面出售的纸人可以幻形成顾客想要的任何模样。偶尔会有人走进去,从他们仅剩的记忆里挑一个人陪伴他们走完最后一程。

一些人记忆清晰,带出来的人偶栩栩如生。一些人记忆模糊,带出来的人偶亦是五官难辨。甚至,一些人记忆已经难以成型,带出来的人偶奇形怪状以致惹人发笑。

可但凡还有一丁点记忆,他们都愿意找一个人,亦或是一个影子陪伴他们走向另一个世界。

一个纸人,简单的傀儡术,却要价不菲。这是元十三久久驻足的原因之一。

他的记忆尚未清退,里面的每一个面孔都曾见证了他的生命。

可若要让他在里面挑一个,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他一定会毫不犹疑的做出选择。

他在这里立了许久,几乎将自己立成一块石头。

可他既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往后退。只是停在那里,一如他所立的这块土地的名字——栖止。

没有人知道门那边是什么,只因为从来没有人走出来过。

人们自以为是的为它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门的那边是世人的向往之地。

来去的人群走过一波又一波,元十三始终伫立在原地,直到城外的幽冥河又涨落了一次,昼夜更迭,晴雨交替,他却宛若山崖上残损的石像,风雨不动,安稳如山。

“你打算在这立多久?”

熟悉的声音像一支利箭穿透他的心窝,剑上的寒芒沿着他的伤口渗进四肢百骸。可他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只觉得整个人连同死去的灵魂都在那一瞬间被唤醒。

“……”

他僵硬转头,直到视线里完全映出那个人的脸,可他又不敢出声,唯恐这是个梦,多说一句便会醒来。

他干脆紧抿双唇,静静看着那个人立在不远处,用温和、平静、深邃的目光注视自己。

是梦吗?

他不确定。

也不敢确定。

可无论是与不是,他都感激他的出现,甚至他生出一个念头,希望这个梦能一直做下去。

梦境随即破灭,他看到这个人朝他缓步走过来,然后立在他面前。

“……”

“打算去哪?”重矅问他,语气跟平素没有任何区别,仿佛此刻就是在院子里。但元十三清楚,他离开这么多天,面前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逃跑”的打算。

但他诧异于他竟然能这么快找到他,并意外他还会来找自己。

但既然已经做出决断,他并不想轻易就动摇。

“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重矅看向远处,似乎一直看到此处的尽头:“既然要走,也该有交托。”

“没什么好交托的。”

重矅说:“我道有几件事要同你说。”

重矅抬脚欲走,元十三说:“就在此处说吧。”

他不想让自己生出留恋,也不想再一次生出渺茫的希冀。

重矅说:“你若要走,这便是最后一面,也不肯与我坐下来说几句话?”

元十三无法拒绝,只能同他去了此处的驿站。

这里的驿站十分简陋,茶水饭菜一应都是最朴素的。进门的时候,老板和伙计一同在大堂呼呼大睡。

到了这里的人,没有几个还有口腹之欲。

两人拣了个靠窗的座儿,伙计打着哈欠上了壶茶。

元十三心不在焉:“你说吧。”

重矅倒了两碗茶,缓缓道:“我知你前事皆忘,也不记得我是谁,但这不重要。”

元十三眼眸微垂,静静听他说。

“我是来带你回去,如今你既不愿走,我也不会勉强。但有些事还得你拿主意。你出事的消息尚未传出,萧宗主此刻正在陵渚一带治水,收效甚微,来之前我听闻他们打算前往妖界商借息壤。你于他如师如父,可放心他涉险?”

元十三说:“他既做此决定,想必已有万全之策。我在与不在,没有分别。”

“储龙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萧冕正四下寻他,他们与你是至交,可有话需要带给他们?”

“既是至交,当知我心中所想,好自珍重。”

“林氏几位公子,皆受教于你跟前,是否有话嘱托?”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而已。人生之路漫长,求道之路无穷,望知足常乐,知不足常进。”

元十三对答干净利落,几乎完全表明了他坚决离去的决心,但他内心深处却希望重矅继续问,所有人都提过了,他想他或许会提到他自己,他期望他会问到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但重矅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元十三感到一阵失落。

重矅接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沓纸笺递给他:“还有最后一件事,看看吧。”

元十三疑惑:“这是何物?”

“这是我与**天一阁签订的契书。你不告而别,我请它们替我打听你的消息,答应给他们二十万冥石作为酬劳。”

元十三眼前一跳,他在此处这么长时间,当然清楚二十万冥石的价值,就算他做奴隶在场上搏杀至死,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还有之前两次去死斗场将你赎出来,以及这段时间的吃穿用度,加起来得有四五十万冥石的欠债。”

元十三翻了翻手中的契书,每一份契书上除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之外,最醒目的就是谢爻两个字。

这意味着,这都是他亲自签下的契书,这些钱都需要他来偿还。

元十三一时难以置信:“这么多?”

重矅说:“你的身价你不清楚么?若拿不出这么多钱,黑水怎么肯放你?”

“我一直听闻**天一阁实力深不可测,纵然是城主都不敢怠慢分毫,你初来乍到,不该招惹他们。而且这些契书上说,欠款要在半年之内全部还清。”

“当时急用钱,我也就没注意到这条。”重矅继续说:“不过也无妨,铜柱打听过了,这**天一阁不像别处心狠手辣,不会还不上钱就卸胳膊卸腿。”

元十三指着契书说:“这契书上还说,若是半年之内还不上,就要卖身为奴,直到偿清欠债。”

“还有这条?”重矅语气平淡,“看来当时的确是疏忽大意了。不过我想若是我认欠账,同意做工抵债,他们也不会太过为难。”

元十三觉得不靠谱:“这么多钱得还到什么时候?”

重矅想了想道:“在死斗场搏杀四五百年,应该也就还清了。”

元十三睁大眼睛:“四五百年?”

重矅说:“放心,你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元十三一怔,指了指自己:“我?”

“这些钱都花在你身上,你不还谁还?”

“……”

“把我这里的债清一清,你我就分道扬镳,你愿意去任何地方,我都不会干涉。”

元十三愣住了:“……”

别说他此刻没有这么多钱,他活这几百年就是见也没见过。

“没钱?”重矅看出他的心思,又道,“没钱也没事,你可以去挣。之前你在死斗场,我看你每天都要打好几场,很赚钱吧?”

元十三说:“没钱。”

“没钱你还场场都那么卖力,你可真是善。”

元十三试图跟他讲道理:“定契书的是你,欠钱的也是你,你若还不上,就不应该借。”

“我知道还不上,这不是想着还有你吗?再说,这些钱哪一笔不是花在你身上?”

“……”

“白纸黑字,想抵赖?”

元十三忧心忡忡:“你一向谨慎,怎么会签这么无理的契书?再说我的消息怎么会值二十万冥石?”

“值。”

元十三难以置信的问:“值?”

重矅说:“他们觉得你的消息对于我来说,就值这个价,我没有异议。”

元十三眼前一黑:“……那若是他们要价三十万、四十万……要天价,你也借?”

“不借。”重矅淡淡道。

“为何又不借了?”

“我得替你考虑你偿还的能力,再多,你就还不起了。”

“……”

重矅又问:“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元十三掏出钱袋,抖搂干净,就两块冥石。

重矅连钱袋一起拿走:“安安心心把我这里的账还上,争取早日上路。”

“……”

元十三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会如此无赖,却又叫他无计可施。

可他分明已经确定面前这个人不是他,但还是难以遏制那种无法言说的久违的熟悉感。

他想,一定是他顶着谢爻这张脸,一定是这个原因。

“你到底是谁?”

他还是脱口而出,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眼睛里捕捉到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在这种明知莫名其妙却又心甘情愿陷落的纠结里。

重矅沉默了几秒,也看着他:“你希望我是谁?”

元十三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就像你尊重我的意愿一样,不是我希望你是谁,而是你愿意是谁。”

重矅说:“我是你的朋友谢爻,你可能不记得了,但……”

元十三摇头,眼神固执又倔强:“你不是。”

重矅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口水:“无论我是谁,现在我是你的债主。”

元十三心中苦笑,他宁愿用债主的身份,也不愿意跟他承认他就是渝占亭:“所以呢?还清欠债,你我两清?”

重矅给了他另一个选择:“或者,跟我回去。”

元十三心底发苦:“你还不明白吗?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想留在这里。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回去?”

重矅说:“我当然不明白。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明白?”

“是不是我告诉你原因,你就会离开这里?”

“不一定,除非你说服我。否则,我不介意再去**天一阁借上一笔巨款,请他们来把你带回去。”

“你为何如此无赖?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你想如何?”

元十三双目黯然,妥协般说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很清楚此处是什么地方,我走不出去的,我不想连累你。”

重矅看向窗外:“这些人被困在这里,是因为别人困住他们吗?”

元十三说:“你不是说尊重我的意愿吗?我愿意留在这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别人困住我也好,我自己画地为牢也罢,我认了。”

重矅看着他:“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你想离开这里,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元十三眸中哀伤:“你很了解我吗?”

重矅摇头:“我只是根据你现在的情况做出推论。你真灵未散,灵气尚且充沛,况且你来栖止地数日,也未曾动身前往无相门,说明你心中尚有未了之事。”

“原来你知道我真灵未散,你早就知道我在骗你……”

“这算不上欺骗,你以前事皆忘的状态出现在我面前,这只是你的选择。”

“那你呢?”萧珏反问,“你以谢爻的身份出现,也只是一种选择?”

两人对视,默了一瞬,重矅移开视线,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我们当日是在喜神庙里找到你,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萧珏也顺势移开失落的视线:“那庙的确有些古怪,我在里面见到一些……”

“见到什么?”

萧珏看向他处:“一些场景……”

“具体呢?”

萧珏有些抵触:“一定要问吗?”

“要问。”

萧珏看着他,眼里的抗拒一点点散去,到最后甚至是绝望的妥协了:“我看到你大婚时宾朋满座,红烛高燃……看到曾经死在我剑下的和因我而死的人一齐向我索命,无非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景……”

萧珏说完,便要了一壶酒。伙计蔫头耷脑的把酒送来,继续猫回柜台旁边打瞌睡。

整个大堂只有他二人。

萧珏满满斟了一碗,自顾自喝了些,便捧着酒碗发呆。

重矅一直注视着他,问起另一件事:“你为何突然摘下银面?”

萧珏看着酒水里的自己,嘴角勉强牵动:“这样在死斗场更能威慑对手,不是吗?”

重矅淡淡道:“怎么伤的?”

“降伏凶兽时,一时大意……”

“是那只金猊?”

萧珏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传闻数百年前出现过一只金猊凶兽,为祸人间,我想能伤你的,也只有它。要降服这只凶兽,的确不易。”

说起别的,萧珏慢慢放松下来:“当年,我们师兄弟苦战数日都奈何不得,幸蒙一位仙君出手相助,才将它镇入苍梧峰下。自那之后,我便覆面。”

重矅说:“其实,要治好你脸上的旧伤,恢复面容,也不是难事。”

萧珏说:“当年那位仙君说过,我伤势太重,天火烧伤难以复原,加之金猊浑身剧毒,连他都没有办法,所以他留了一只银面给我。”

重矅端起面前的茶又喝了一口:“也许当年那位仙君是因为降伏凶兽耗损过大,所以无法替你医治,这个判断只是基于他当时的情况做出的。”

萧珏看看他,重矅移开视线:“我认识一位神医,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回去之后,便将他引见给你。”

萧珏突然问他:“我脸上的伤是不是十分狰狞可怖?”

重矅仔细看过后,道:“我只看到当年凶兽肆虐的狰狞可怖。”

萧珏说:“我本也不在意这些,可若有了比较,总归是不能免俗。我已经快想不起自己本来的样子,在衍天宗,那里人人如白璧,我必须日日戴着那张银面,但是在这里,我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眼光。”

“抱歉。”

“为何要道歉?”

重矅答非所问:“……你且安心,我认识的那位神医一定会治好你的伤。”他话锋一转,“至于索命,又是怎么回事?”

萧珏迟疑了一瞬,目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身为修士免不得伏妖降魔、镇邪除祟,难不成你诛杀的邪祟还敢找你索命?”

萧珏不自觉捧紧面前的酒碗,不安的跟他确定:“你真的想知道?”

重矅说:“你问我是否了解你,我现在不就是在了解?没有人天然就应该了解另一个人。”

萧珏盯着面前的酒水,低声说道:“有些人,越是了解,越想要靠近;而有些人,却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传闻说我如何杀伐果决、冷漠无情,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多疑、敏感、自卑且固执,甚至胆小懦弱。无论青赋也好,还是萧冕、储龙也罢,他们敬佩的一直都是那个能一剑断山河的扶华仙君,他们从没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听过,重矅缓缓的说:“我以前养过一些小兽,这些小兽脾性各异,有些温驯,有些则凶戾无比。它们靠野兽的直觉选择主人,很少会因为投其所好而臣服,同样,这样的小兽亦最忠诚。”

萧珏慢慢抬眼,重矅淡淡道:“我这个故事或许并不十分恰当。萧珏也好,扶华仙君也罢,他们都是你的一部分,你只需要坦然接受即可,至于旁人是否接受,无需你替他们劳心。”

萧珏问:“你觉得我是在意旁人吗?如果你知道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曾亲手弑兄,曾因一念之差致使生灵涂炭,你还觉得能接受?”

重矅坦然道:“若你真如此丧心病狂,便不会自愧至此。”

萧珏抬起头,决绝的说:“你既要问,我便都告诉你,如此你我都好死心,你回你的沧川渝氏,我也去我该去的地方。”

萧珏眸色尽失,像接受审判的木偶:“三百多年前,我和几位师兄弟因阻隔天火和凶兽被困在下修界,与此同时,我们也因无法阻止天火蔓延之势,而不得不筑起结界,人们同天火一道隔绝在结界之外,当时被焚为灰烬的百姓不计其数……”

“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他们凄厉的哭喊,我就站在结界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

“……衍天宗设立无尘处,对外宣称那是先辈魂灵安息之处,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是为祭奠当年在那场大火中罹难的生灵,也为我们自己求一个心安……”

萧珏越说越绝望:“我们师兄弟四个,只有我和大师兄得以苟活,后来他因为那场大火生了心魔,我想尽办法替他压制,却都无法化解。更想不到的是,他最后竟然疯魔到数次想要劈开封魔渊,放出凶兽,一次,他又失控了,无论我用什么法子都无法唤回他的心智,最终,我……一剑杀了他……”

萧珏埋着头,似乎要埋进面前的酒碗里,他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可捧着酒碗的手却颤栗不止。

“我当时……一剑就削下他的头颅,封魔渊底下的怪物瞬间就将他吞噬……我连他的尸首都没能守住……大师兄他……本名季明霄,改为萧既明后,他给我取名叫萧珏,他说,珏乃双玉,今后只剩我们师兄弟,定要彼此信任,相互扶持;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我的伤,所以特意将灵圃放在我的苍梧峰,方便取用灵植;他还说,我们一定要将衍天宗建成比神剑阁还厉害的仙门大宗……”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天色渐变,呼啸的厉风破窗而来,桌椅震颤,茶水泛波,重矅感应到浓重的幽冥气息正从四面八方围拢。

“萧珏……”

重矅唤他,可他已然什么也听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突然,他仰起脸,宛若寻求庇护的稚子般望着重矅,双眸空洞,毫无神采,已然失了神志。

“他只是生了心魔,我应该帮他,而不是杀了他……”

“可我做了什么?兄长死时,莲舟……才七岁……”

“我没有照顾好大嫂,让她殉情而死,也没护好莲舟,让他损了金丹,更没守住他倾注全部心血的衍天宗,让它付之一炬……”

“我……我还肖想莲舟的道侣……我明明已经知道他跟无涯的关系……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痴想妄想……”

“我为何如此不堪?我原来如此不堪……”

窗户砰的一声全部洞开,整个栖止地上空盘旋着无数闻风而来的幽冥,如飓风俯瞰,仿佛准备随时席卷一切。

驿站的老板和伙计吓得飞溜进内堂。

重矅试图唤醒萧珏,但他如坠深渊,充耳不闻。

四方幽冥窥伺,跃跃欲试。

重矅置身其间,周身灵气因为抵御幽冥浊气侵体而极速流失,他的神魂感应到极度危险以至于大有被逼离的趋势。

重矅抬手封了周围的窗户,他无法催动神力,只能借谢爻的灵力勉强筑起结界。

做完这些,他起身过来察看萧珏的情况。

萧珏受幽冥侵扰严重,只是木然注视着他,看他替自己切脉,检查瞳孔,耐心又细致的观察自己的反应。可他双眸如深渊,似乎任何东西落进去都只会瞬间堙没。

幽冥开始冲击窗户,发出鼓点般密集的响动。

“你听见了吗?”萧珏双目悚然,两只手紧紧抓住重矅,直往他怀里钻,“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谁来了?”重矅问他。

“他们,他们来找我了……我不想跟他们走,我想留下,我想留下……”

空洞的眼睛里清泪横流,竟是愧疚多于恐慌。他无助的祈求着,却不知该向谁寻求庇护。

泪水落在重矅受伤的手背上,他只感觉火辣辣的疼。

重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别怕,你不想走,没人能带走你。”

萧珏语无伦次,眼睛直勾勾的不知盯着哪个方向:“是我害死他们,是我让他们被大火活活烧死……我亲眼看见他们从活生生的人被烧成焦炭,风一吹,就散了……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萧珏在他怀里止不住的颤抖,重矅抱住他,按住他乱动的双手,依旧平静的说道:“一切与你无关。是我没有守好洪荒封印,致使天火降世,凶兽脱逃,肆虐下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于那些不幸罹难的生灵,他们若要索命,你便让他们来找我。”

“不,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萧珏近乎疯魔,幽冥疯狂冲击四周的结界。

重矅感觉每一次撞击都撞在他的胸口上,似乎要将他的胸腔震碎。他的左手疼痛难忍,黑纹疯狂生长。

此刻,他只有一缕神魂附在谢爻的真灵之上,以谢爻的灵力,一旦与外面的幽冥冲突,很难全身而退。一旦结界被冲开,他二人瞬间就会被吞噬殆尽,他想,他得想法子把这些幽冥引开。

他正欲起身去察看外面的情形,刚一动,便被萧珏拽住。他寂然的眼睛里满是警觉和惶恐:“你去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不准备带我回去了,渝占亭,我不想留在这,渝占亭,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泪如泉涌,喑哑的声音像一根刺扎进重矅心里。

他只有一片仅剩的残魂,这世上能残存的魂魄无一例外遍体鳞伤,只因残念得以苟活。一般的残魂压根无法支撑躯体,因为它们无论身心都十分脆弱,并极易被执念影响,做出旁人眼里不可理喻之事,如今,又受幽冥蛊惑,因此,对于他的任何行为,重矅都不意外,他轻轻拍了拍他,试图缓解他的紧张。

但萧珏紧紧抱着他,泪如雨注,却又显得笨拙惶乱,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眼巴巴的期望能有一个人遮去他头顶狂暴的风雨:“你不要留我在这,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在你跟无涯之间摇摆不定,我不应该总是拿你当他的影子,我不应该在谢爻出现的那一刻动摇,我错了,你不要把我留在这……”

重矅替他擦去眼泪,温柔的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带你回去,不会留你一个人。”

萧珏痛哭,在混乱的情绪里辗转,在极度撕裂的矛盾中煎熬:“可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还杀了兄长,他是莲舟的父亲啊,是我让莲舟变成无父无母的孩子,我应该留在这里赎罪,我应该留下的……”

重矅说:“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怪你。”

萧珏拽着他的手笃定的说:“他们会怪我,会怪我。在这里,我一闭眼就梦见他们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梦见兄长问我为什么要砍下他的头颅?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渝占亭,这到底是为什么?”

萧珏精神极度紧张,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重矅不得不先稳住他的情绪:“这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极限,你无需为此负疚。至于萧既明的死,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他嫉恶如仇,就算泉下有知,也绝不会责怪你。”

萧珏直摇头:“不,不,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重矅扶住他的后颈,让他看着自己:“你这般自愧自责,若是重来一次,你就不会这么做了吗?”

萧珏陷入了更加沉痛的悲伤之中。

“你还是会那么做,因为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情况只会更糟。在那种情形下,你别无选择。就算重来一次,也无法避免。既然如此,何必自愧自伤?”

萧珏说:“可终究是我造成了这个结果,是我害了他们……”

重矅抱着他,声音温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若说罪魁祸首,怎会是你?自然是让天火泄落、让凶兽逃脱之人?若是他们要索命,只管让他们去索此人的命好了。”

萧珏两眼通红,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重矅抚了抚他的脸,轻声说:“你若实在害怕,我便点你为神。你有天缘,与其一缕残魂在下界受幽冥侵扰,不如散去尘缘,便不会再有这些烦恼。好不好?”

萧珏抓住他的手直摇头。

重矅循循善诱:“我点你为神,则无需受九天玄雷。若天道让你晋神,便有雷劫。”

萧珏还是只摇头。

重矅只好放弃:“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吧。”

萧珏伏在他怀里,重矅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心慢慢被包裹,感受到心安和踏实,情绪得以平复,整个人双目紧阖,眼含泪光。

“渝占亭……”他轻唤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已经音不成音,调不成调,“为什么你要跟别人成婚?我们不是已经行过礼了吗?难道都不作数吗?为什么要把我推给谢爻?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我?为什么……你突然就不要我了?”

重矅衣襟被浸湿大片。

“我到底哪里不好?我改,我改好不好?”

重矅感觉心脏收缩,眼前飞快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他试图看清,心念一动,手上的黑纹瞬间窜上脖颈。

他立马止住思绪,冥神静气,将那一点妄念强行逼退。

萧珏如稚子啜泣,喑喑哑哑,一遍遍唤渝占亭三个字。

重矅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萧珏抓住他身后的袍服:“渝占亭,我们和好吧,我们不要再这样了,我受不住了,好不好?”

重矅看着他说:“……好。”

听到他的回答,萧珏并没有彻底安心,反而伤心起来:“可是你成婚了,你已经成婚了,你怎么能成婚……”

重矅只好说:“你记错了。”

“我记错了……”萧珏意识混沌,对重矅的话并不能做出清晰的判断。

顿了半晌,他突然在人怀里摸来摸去,自己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里一直嘀咕:“聘礼呢?我的聘礼呢?”

重矅一头雾水:“什么聘礼?”

“你给我的聘礼……”摸着摸着,他仰头痛哭不止,像是失去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你给我的聘礼不见了,难怪不作数了,衍天宗有贼……”

重矅想起什么,手指微勾,桌上一支筷子落在手心化成一支素净的白玉簪子,重矅塞给他:“是这个吗?”

萧珏闭着眼睛摸了摸,一头栽在他颈间,抱着他哭着说:“我的聘礼被人调包了……”

重矅又用汤匙、茶碗等分别化了簪子,接二连三的塞给他,谁知萧珏抓着十几支簪子却哭的一塌糊涂,不安分的动来动去,非要在他怀里找自己的聘礼。

重矅无奈,接着,指间微动,一支夺目耀眼、华贵无比的龙凤纹金簪出现在掌心,瞬间化成一支平平无奇的玉簪。重矅重新塞给他:“是这个吗?”

萧珏双眼紧闭,手上却紧紧攥着那支簪子,一秒定论:“就是这个。”

重矅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也只得出他的确意识不清的结论。

这时,萧珏突然又委屈的嘀咕了一句:“还有……”

重矅又将传音珠塞到他手里。

萧珏心满意足的靠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眼下虽还挂着泪,但总算安定下来,似乎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得到安抚。刚开始他还喃喃自语、哼哼唧唧的念叨些什么,后来,越发听不真切,最后完全没了动静,只剩均匀平缓的呼吸。

窗外幽冥冲击的动静也慢慢小了,最后只有清风拂过的声音。

重矅挥手打开窗户,天明云净,万物祥和。

他看向怀里的人,想到前几次幽冥聚集的情形,不禁眉心微蹙。

“渝占亭……”

怀里的人发出低喃,润湿的眼角滚出剔透的泪珠。

重矅望向窗外,目光悠远,眼底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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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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