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暖意融融,重矅靠坐在椅子上,桌角燃着一炉清香,青烟袅袅。方才那一箭,耗了他不少力气,虽然勉强,但总好过让人看出破绽来。
旁侧有人在烹茶,与小莲装束无二,只是面孔更锐利张扬。
“楼逾此人,我倒是有些看不懂他了。”
重矅没什么情绪的陈述一个事实。小莲拿来薄毯,替他盖住双腿。
另一人斟好一杯茶,走过来不动声色挤开小莲,恭敬递给他:“若需要除掉此人,尊上尽管吩咐。”
小莲略显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这人跟他一样,也是神卫,但显然他不太懂规矩。
重矅接过茶浅啜了一口:“不必,他身上尚无幽冥魔气。”
“单云阁此人与幽冥牵扯不清,不如先除掉他?”
“现在除了他还会有旁人,何况,也不需要我们动手。”
“可天君如此抬举,会不会有意以他为储君?若是如此,今后仙界岂非都在他掌控之中?”
重矅淡然:“不会。”
以楼逾的精明,他若真要扶持单云阁,便会在后宫为他指一位身份尊贵的母妃,断去仙界众人对他身世的诟病,不会允许他迎娶葶薇,更不会让他沾手那件事。
小莲插了一句话:“也许天君对那件事并不知情,一切都是单云阁所为。”
那人道:“单云阁那些把戏如何蒙骗得了这位天君?尊上疑惑的是,他已是仙界之主,享无上尊荣,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就算再怎么折腾,以他的本事所能掌控的也不会比现在更多,还有什么能够驱使他冒着身败名裂、搭上性命的风险去布局?”
小莲说:“也许他想要的不仅是天君之位。”
“若他有如此野心,又何必费那么多功夫扶植一个伪神?岂不是给自己添堵?”那人将茶杯接过来,“不过,尊上,依我看,您不必费心去想其中缘由,这些人无非就是人心不足,想要的更多,欲壑难填,总归是很难满足。”
是不必想,也不该去想,只是,“楼逾颇有治能,这些年仙界在他治下还算昌盛……”更重要的是,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好生看顾他。
“若不能规束己身,便是危害六界的祸患,尊上亲口说的。”
道是把他从前训诫的话记得清清楚楚,“你是觉得我太过心慈手软?”
小莲规规矩矩立在旁边。那人回道:“属下以为是他们不明白尊上用心良苦。”
重矅淡然的有些冷漠:“何须旁人明白?不合适的人换了便是。”
两人心下了然。
重矅问:“人都已经到神界了吧?”
小莲答道:“刚刚抵达。神主吩咐好生安置,三日后参加菁英大会。”
“人已经到了,为何还要等到三日后?”
小莲一五一十道:“神主说,他们远道而来,让先熟悉熟悉神界的情况。所有人都安置在启元学宫,还亲点了闲信神君负责此事。”
“闲信?”重矅觉得名字有些耳熟。
不等小莲回答,另一人道:“闲信神君是当年神界试炼的头名,尊上本有意让他拜在灵泽上神座下受教,但因灵泽上神一眼看中试炼的最后一名,也就是现在的天君,还执意要收为弟子,所以就与闲信神君错过了这段师徒缘分。离昊上神道是对闲信神君青眼有加,主动请求要收其为徒,可惜闲信神君性子使然,不愿退而求其次,便放弃了择师的机会,退出了。尊上得知此事,不愿他失意而归,便让启元学宫早已闭门的太清老神君破格收了他为弟子。从那之后,他便一直在启元学宫担任教习一职。”
小莲没想到这些来龙去脉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小事,重矅都记不太清了:“他一直在启元学宫?”
“是,启元学宫虽然名义上是老神君主事,但老神君日渐心力不济,难免无暇料理琐事,这么多年,都是闲信神君帮着打理。”那人顿了一下,继续道,“昔日灵泽上神座下名震仙界的十二星君全部出自启元学宫……”
“如此说来,此人道颇有大才。”
“是否有大才,还得尊上考校,属下说了可不算。”
“溟侓既将人安置在此,想必是信得过他。”
小莲半天插不上话,鼓起勇气谈论自己的想法:“尊上,既有这段过往,闲信神君会不会因此针对仙界中人?”
那人当即道:“闲信神君品行高洁,神界无人不服,如此说,道是看轻了人家。”
“……”
那人继续道:“何况,仙界来的不过是几个小小仙君,哪里轮得到闲信神君亲自出手?”
“……”
重矅认可此话:“小木说的有理。溟侓既作此安排,想必早有打算。三日便三日,去告诉稷辛,准备试炼吧。”
“……”
……
从极天殿出来,小莲准备去碎华台,小木跟上他,并排而行:“我跟你一起去。”
小莲看了他一眼,明显还对方才插不进话的事不满,冷声道:“闲信神君虽不一定会与他人为难,但是启元学宫还有来自各界的数位教习和百数神使。你可知道,这教习之一的星源神君因为挚友陨于神魔大战,一向与妖魔不睦。长阙神君素来敬重闲信神君,对仙界颇有微词。而仙界跟妖魔两界嫌隙早生,冥界又与妖界互相不对付……”
小木打断他,反问:“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小木看穿他的心思:“你说的的确很对,但是,这些琐事何必让尊上烦心?反正尊上只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好了,至于是谁,一点也不重要。”
“为何不重要?”
小木说:“因为谁走谁留,都是天意。若是当初稷辛上神在最后一次比试中不故意输给灵泽上神,也许执掌仙界的就是稷辛上神?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小莲说:“按你这么假设,若是尊上不留你一命,你早在洪荒境被撕成碎片、捣成烂泥。”
小木瞪了他一眼,直想骂呆子,“难道你就没发现尊上这次醒来后有什么不同?”
小莲镇定自若:“何处不同?”
“从前尊上沉睡都是千年起步,这回却只在鸿蒙境沉睡了七年。你不觉得奇怪吗?”
小莲解释说:“从前尊上哪回不是经历鏖战?自然需要休养。此番只是回引羽沉河,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那把开天弓几万年尊上也不见得会碰一回,为何今天拿出来?难道不是有意震慑楼逾?”
“尊上只是一时兴起,练练箭法。”
小木目色凝重:“三万年前,受幽冥影响,天地灵脉便有枯竭之势,就连神主也无遏制之法。如今六界却灵气大盛,但凡用点脑子,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世间灵气,盛衰有时,何必多想?”
小木认真说道:“莲儿,我觉得有必要把小桃它们叫回来。”
“不可。”小莲立马正色制止,“没有尊上指示,休得自作主张。”
小木嬉皮笑脸的说:“你先把它们叫回来,到时候,尊上那里,我俩一起去说,人都回来了,尊上说不定就不好意思往外赶了,你说是吧?”
小莲脸色突然变了:“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小莲冷声道:“我在问你,你想干什么?”
小木脸上的笑意慢慢散了:“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小莲一字一顿道:“你简直放肆。”
小木脸色一沉,紧盯着他:“我这是未雨绸缪。”
小莲说:“我等只需要忠于尊上,听命行事。”
“我当然会听命行事,但你休想再让我听你的命令。”
小莲脸色变了变,却没驳斥,眼底翻涌起莫名的情绪,“一切尊上自有安排。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胡来。”
“我问你,你可有想过,”小木极力控制情绪,压低声音道:“六界有尊上舍命相护,那苍穹境谁来护?尊上谁护?三万年前那场劫难,到底是天灾还是**,莫不是你猪油蒙了心,到现在还看不清?”
“……”
“既然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也不屑与你为伍!”
“……”
小木闪身消失个无影无踪,小莲不知在想什么,在原地立了几秒,又才往碎华台方向去。
……
启元学宫。
广场上围了一群人,指着受罚的几人窃窃私语。
小木挤进来,同他们打听:“这是?”
他很少出苍穹境,通常只有上神跟前的人才认识他,所以他毫不避讳的出现在这里。
有人道:“这是文源阁弟子。听说有人闯进阁中,还惹了事,长阙神君治了他们看守不严之罪,让他们在此受罚,好像就是那群新来的惹事。”
有人又道:“这群人才来还没一天就惹出祸事,往后这神界可有热闹看了。”
小木一眼就看出这些人身上全都施了“千斤诀”。这原是启元学宫专门针对神仙的处罚,大家这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罚的重了,损伤颜面,不近人情;罚的轻了,敷衍了事,不起作用。所以就专门在罚立的基础上研究了这“千斤诀”作为惩罚。
顾名思义,这罚立可不是直愣愣站在广场上就罢了,浑身还得负上数千斤,根据每个人的修为深厚程度,此诀会自动调整重量,以求达到最合适的程度。
小木心中冷嗤,送到神界的人头一天就惹事,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真是长脸。
“我怎么听说是有人在文源阁动手,打碎了阁中的琉璃灯,差点烧毁藏书,这才惹怒了长阙神君……”
文源阁是神界四大藏书阁之一,主要收录的是有关天地演变、六界历史沿革一类的书籍,方便在此受教的学子阅览,历来都是学子向往之地。
“文源阁素来只有神界之人能进,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闯进去的?真是胆大妄为。”
“依我看,等长阙神君揪出这罪魁祸首,定会重重惩治一番。”
小木觉得稀奇,一般来说,初来乍到肯定处处都觉得新奇,都是一门心思想着到处闲逛,这头一天就往藏书阁扎的,未免也过于反常。
这些人当中,不定还有不老实的。
他道要看看,是谁想来蹚这趟浑水?
……
文源阁屹立数万载,里面的藏书年岁比他们还大。平素借阅归还都有专人负责管理,就连阁中清洁洒扫也不会安排刚来的神使,唯恐有一星半点的损伤。
这几个人道好,不仅未经允许私自进入阁内观书,还打碎琉璃灯,差点连藏书阁也给烧了。
房里气氛凝重,长阙心里积着团火,若非他要维护神君的威严和形象,他才不管谁是罪魁祸首,凡是跟此事有关的,统统赶出去,“我再问一遍,你们闯进藏书阁究竟意欲何为?若再不如实交代,就都给我滚出神界。”
底下站了一群人,所有人都到齐了。
一听这话,众人脸色都变了。他们可都是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这还没参加菁英大会呢,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回去,只怕以后也没脸见人了。
见此情形,妖界的人首先站出来说道:“神君,在下望沧,来自妖界。进藏书阁并无它意,实是在下瞧见仙界中人鬼鬼祟祟,举止可疑,所以才跟进来看个究竟,防止他们图谋不轨。”
仙界的人立马不干了,“你信口开河,神君,莫要听他胡言。”
望沧挑衅道:“难不成你们没进去?那作何站在此处?”
“你……”
单云阁旁侧一位仙君立马站出来道:“神君容禀,我等的确也入了此阁,不过乃是事出有因。”
望沧冷哼:“哦?事出有因?不妨说来听听。”
仙君斟酌道:“我家殿下有事要与萧宗主商议,见萧宗主入阁,这才跟进来。谁知妖界中人暗中尾随,意图不轨,竟在阁中对我家殿下出手,这才打碎了琉璃灯。”
望沧冷声道:“这一手颠倒黑白,还真是炉火纯青。分明是你等诱我们前去,故意打碎琉璃灯意欲嫁祸,将我们赶出神界,不想却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血口喷人!”
“你陷害载赃!”
“好了!”长阙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强大的神力瞬间犹如泰山压顶,压得众人两股颤颤,抬不起头,“是非黑白,本神君自会分辨。你……”
长阙抬眼看向萧莲舟,一双眼睛犹如闪电,“仙界的人说看见你进入藏书阁,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萧莲舟看了一眼单云阁,目中情绪莫名,接着执礼道:“神君容禀,在下的确进过文源阁。”
长阙眼中怒意明显,“放肆!文源阁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们如今就能随随便便闯进去的?说白了,你们能不能留在神界,还得菁英大会之后才有定论。怎么?来了神界,就将自己当成神君了?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来人,去禀明闲信神君,将此人逐出神界,永不再用!”
萧莲舟慌了一瞬,忙道:“神君恕罪,在下并不知道不能进入文源阁。”
长阙怒意更甚:“简直是一派胡言。文源阁外虽无禁令,却有神力所成的结界,专门阻挡神界以外之人。你尚非神骨神脉,自然会被阻挡在外,如何能越过结界进入阁内?”
萧莲舟疑惑:“结界?神君,是否是弄错了?在下进入阁中时,并未察觉外面有结界。”
人群中的金锋若有所思,微微皱了下眉头。
“还敢狡辩?目无规矩,满口谎言,如此行迹,竟也能走到此处,简直就是个笑话。把他给我赶出去!”
萧莲舟慌道:“神君明鉴,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神界规矩森严,岂容你放肆?若尔再胡搅蛮缠,本君便废了你毕生修为。赶出去!”
萧莲舟大惊,忙伏地请罪:“在下所言无一字不实,请神君明鉴……”
长阙正在气头上,纵使单云阁有心,也不敢出面求情。
这里是神界,不是仙界。何况还是启元学宫的神君发难?任何一位都不是他单云阁能招惹得起的。若是出言不当,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他方才得了楼逾半分青眼,他心知这与他来神界不无关系,他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涉险。
萧莲舟脑筋转的飞快:“神君细想,若阁外当真存在结界,其他人又是如何陆续进入阁中?”
这个问题让长阙也生了疑惑,但马上他就想到一个可能:“你毁掉了结界?”
萧莲舟道:“神君明鉴,在下岂有如此手段?实在是在下进入阁中之时,的确没有见到结界。在下以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此之前,还有其他人进去过。”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长阙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较,萧莲舟说的不错,这结界乃是启元学宫几位神君合力所成,就凭这群人,岂是那么容易被摧毁,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可如果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不,这个人一定在他们当中。长阙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严重,板着脸问道:“究竟是何人进过文源阁?站出来。若是让本君将你找出来,你便是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
金锋面色沉凝,眉头紧蹙,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攥着袖口。
长阙是个急性子,压根没那么多耐心,“去将文心境取来,本君道要看看,究竟是谁进去过。”
有人好奇,小声问道:“文心镜,那是什么法宝?”
“算不上什么法宝,听说只是文源阁内用来辅助登记藏书借阅归还的一件小法器,凡是接触过藏书之人,都会在文心镜中留下影像。”
“原来还有这样的法器,看来方才神君问话,已是给足了我等颜面。”
“自己承认总比被抓现行要体面……”
金锋额头冷汗涔涔,掌心一片湿热。
承认还是不承认?
似乎结果都不会太好。
被抓出来,决计会被赶出神界。
可主动承认,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机会。
他打定主意,就要抬脚:“……”
一行人从外面进来,众人纷纷展臂躬身见礼:“见过神君。”
金锋只好收回脚,跟众人同步行礼。
长阙起身走出来,执礼道:“神君,你怎么过来了?”
闲信面带微笑,视线扫过众人:“我听说有人闯入文源阁。”
“我正在追查破坏结界的小贼,已经让人去取文心镜。”
“不必了。”闲信淡淡道,“是我专门打开结界,准他们入阁阅览藏书。”
长阙有些诧异:“怎么会?往常也没……”
“多了解一些有关神界的事情,对他们也有益处。我想,神主让他们暂住启元学宫,亦是此意。”
“可他们打碎琉璃灯,差点还……”
“既然不懂借阅的规矩,那便罚他们每人将藏书借阅守则抄上十遍。如此可好?”
闲信发话,长阙无言以对,只好照办。
众人都松了口气,心中对闲信神君更添敬服。
金锋默默咽下方才要说的话,跟着人群从殿中退出来。
劫后余生,其他人一出来就跟着好友凑到一堆大诉苦水,金锋却好像跟其他人都不相熟,也不合群,独自落在最后。
这时,一位小神使走过来道:“请问可是金锋金仙君?”
金锋有些意外,但还是立马回礼:“正是。”
“我家主子想请金仙君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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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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