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栩生在她起身的时候拉住她手腕。
虞岁穗回过头：“干嘛？”
虞岁穗看见张栩生那两道浓眉轻轻往中间蹙，但马上又舒展开，然后笑意慢慢在他的眼尾蔓延出来，听他说：“那个，我仔细想了一下，是有的，嗯…有一点。”
转而他的脸上露出别扭的表情，好像自己也因为刚才说的话而不好意思，虞岁穗见着他这股样子不由忍俊不禁。
于是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好啦，我出去一下，有什么想吃的？我顺便带来。”
张栩生还是没有放人走的意思：“你去哪啊？”
“买新手机啊，连你的一起，不然我们俩都失联了。”
虞岁穗怀疑张栩生是不是还撞伤了哪里，和以前比起来，他似乎有点变笨了。
别是脑子敲伤了，虞岁穗此时还体贴地思索，要是因为敲伤脑子开不了飞机，恐怕又会哭吧。
但神奇的是，她并不反感张栩生露出幼稚的一面，张栩生身上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感到惊讶。
恐怕没几个人见过这样的张栩生，她想。
张栩生总是表现得很成熟可靠，因此这些偶尔暴露的柔软心肠在虞岁穗看来好像猫翻肚皮，是信任和依赖的表现。
她爱这个男人无懈可击的样子，也从心底生出无端的保护欲。
虞岁穗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弯腰捧起张栩生的脸很响地亲了一口。
张栩生，你有秘密抓在我手里了，她在心里暗暗坏笑。
而张栩生不太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是什么意思，他本来还想再耍耍赖，但这结结实实的一下顿时把他心里亲美了。
也亲清醒了。
这是在干嘛！
他马上发觉自己刚才这一套未免太幼稚，太黏人，简直犯傻，完全不是个三十岁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说实话张栩生从上大学那年就把“男人”立作自己的固定人设，对哼哼唧唧那套向来嗤之以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的态势，委实意外。
张栩生略显尴尬地咳嗽两声，手胡乱收拾了一下刚才弄乱的被子，坐直了身子：“哦，对，我给忘了，那你去吧，附近应该就有商场。”
虞岁穗好笑地看着他装。
“你一个人来的吗？”张栩生开始没话找话。
“没，袁朗陪我来的。”虞岁穗回想起当时在桥上的情形，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宁州机场走不了，我们从临隅走的，那时台风快要着陆了，又风又雨，我不敢开车，幸好临隅那边好一点，过桥一半的时候居然停了雨。”
那时候她确实害怕到失态，但经过一晚上的缓和，况且现在亲眼见到张栩生没事，那些恐慌便很快消退了。
她又挨着床边坐下，将手覆在张栩生的手上，紧紧地握了三下，一颗心才又堪堪落定。
张栩生看着虞岁穗眉眼间难掩的担忧，张了张嘴，忽然失语。
那一刻有很多话涌上来堵在嗓子眼，“其实不用来找我”或者“比起自己，我会更担心你”云云。
但最终都没能说出口，张栩生觉得眼眶发酸，只能拉着虞岁穗的手，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摩挲又摩挲。
“岁穗，我…”
虞岁穗太明白他，一看他浓密眼睫下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想了些什么，笑了笑贴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没有唇舌纠缠，只是碰了一下就分开。
是安慰的意思。
张栩生一愣。
“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好好养身体，快点好起来，快点恢复。”虞岁穗小心避开伤处，在他怀里亲昵地靠了几秒，复又直起身。
“我走啦，拜拜。”
张栩生在回味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像漩涡似的，盯得虞岁穗简直挪不动脚，好不容易才关上门。
门把相接的视线隔断，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张栩生的眼睛在看着她。
太神奇了。
吻的触感还停留在唇上。
虞岁穗本来已经走出几步，没忍住又折返回来。
推开门，张栩生果然还盯着门边，开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像被火柴擦燃似的亮了一下，虞岁穗跑过去又抱住他。
“明天再去吧，或者晚点再去。”张栩生立刻收紧双臂将人搂住，虞岁穗的长发绕在他指间，他的鼻梁贴着她温热柔软的颈窝，发丝挠得皮肤微痒，他的气息紧追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急不可耐，却又好像只是为了确认她在这。
忽然张栩生问：“换沐浴露了么。”
“没，”虞岁穗摇摇头，“只是用了身体乳，我前天用的，现在还能闻到？”
“能。”
“那你鼻子真灵。”
张栩生实话实说：“也可能是太想你了。”
“我也想你，”虞岁穗鲜少这么坦白，“有时候我觉得我不能那么爱你，少点感情就会少点挂念，听到坏消息就不至于崩溃，但是我不能，我就是很在乎你，你明明知道我爱你却还是让我担心，我明明讨厌提心吊胆却还是要和你在一起，张栩生，人好复杂。”
“我懂，”张栩生揽着她的身体，嗓音低得有些哑，“但是我爱你不复杂，一点也不。”
虞岁穗嗯了一声。
“去吧，”张栩生松开她，“快点回来。”
虞岁穗笑笑：“好。”
这一层很清净，住的病人不是很多，沿着走廊过去，许多房间都是空的，张栩生不关注这些，他图清净，住得安然，虞岁穗觉得心里毛毛的，在那些暗呼呼的门洞前经过时忍不住加快脚步。
就这样，差点在开水房门口的视线盲区和对面走来的人相撞。
是对中年夫妻。
双方都被吓了一跳，但所幸没真撞上，互相礼貌地道了歉，就打算分道走了。
那个男人询问路过的护士：“欸您好，请问是有个姓张的先生住在这吗，他是昨天转院动手术来的。”
护士回答：“是，您是家属吗？”
虞岁穗听到便起了疑心，于是转身接过话，面对两人道：“我是家属，他在休息，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那两人互看一眼：“你是他的…”
虞岁穗抱着双臂没说话。
男人更有眼力见，马上端出真挚的笑容：“明白了明白了，事情是这样，我们很抱歉，但是孩子嘛，就是太年轻，做事毛躁不计后果，我们已经严肃批评过…”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虞岁穗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不由皱起眉，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让她及时止住了话头，“…没事，您接着说。”
“我们已经严肃批评过他，您看您能不能接受和解。”
这时虞岁穗已经反应过来了，不动声色问：“那您家孩子呢，没来吗。”
“他还在派出所里…我们想的是先来看看你先生的情况，替孩子道个歉，赔个礼。”
虞岁穗的态度出乎他们意料，她没有发怒骂人，只是说：“走吧，去派出所。”
两夫妻对虞岁穗心平气和的态度感到诧异，双双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引路。
他们走出住院部的大门的时候，试飞队里的几个队友正巧也朝这边走过来。
林千木还在和齐飞通电话：“好着呢，嗯，行，知道…”
于赫走路从来都是眼观六路，先望见了：“咦，那不是小虞吗，怎么跟那两夫妻在一块儿呢？”
“坏了！”杨翀拔腿要追，但那三人已上了出租车。
于赫有点幸灾乐祸：“我早说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老张怎么哄。”
派出所的规模倒是和松属街那个差不多，都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浓绿得发蔫的盆栽绿萝，乱糟糟的办公桌，来去匆匆的干警。
虞岁穗跟着民警走到调解室门口，门开着，屋子里的装潢十分古早，是那种很官方的干净，为了缓和这种气氛，白粉刷过的墙壁上特意贴了不少带提示语的卡通形象和一些五颜六色的木头相框来做点缀。
中央有张相当简约的长方形桌子，一个头发黄不拉几的细瘦男孩子坐在椅子上，随着门口的动静抬眼看过来。
应该就是那个肇事者，虞岁穗本来心情就不好，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目光有些冷，这令她平添一股气场。
那刺头似的男生畏畏缩缩地瞅了眼紧随其后的爸妈，心虚地没敢出声。
出面调解的警察显然经验老道，立马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息，笑眯眯请虞岁穗坐：“来来，我们先坐一会儿。”
转头吩咐：“小吴，去倒杯水来。”
虞岁穗的目光落在男孩面前的一次性纸杯上，两个杯子，一个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另一个里面还有凉掉的半杯水，想必他在这等待得也挺煎熬。
她在对面坐下，把刚才夫妻俩塞给她的一个棕黄信封放在桌面上。
小吴把水倒来了，虞岁穗接过来也放在面前，有点烫手，她把接触纸杯的手指捻了捻，然后挺直脊背静静地等候。
父母见状催促道：“儿子，快给人家道个歉。”
男孩倒是听话地道歉了，但这场事故让他在女友和朋友圈子面前丢了脸，一想起自己会变成他人的谈资，他就不高兴，因此即使知道自己犯错，他还是显得有那么一点不耐烦：“对不起。”
虞岁穗平视着他，没说话。
气氛仍旧很僵。
警察又出来打圆场。
良久，虞岁穗终于开了口。
“他是飞行员，在阎良干试飞的。”
她声音很轻，也没有刻意加重力度，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不知道他飞过什么飞机，但是新型的战机都是他们试出来才送上前线的，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么多年里有没有遇到过危险，”虞岁穗平静地说，“他这样的人要是有一天坠机死在训练场上，我认了。”
“可是他差点在马路上被车撞死，我怎么可能接受得了，你差点把他撞死了你知道吗？”
虞岁穗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在场人们的心里都五味杂陈，那个老民警的眼里多了些理解和同情。
一家三口尤为惊讶。
这个群体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
“我每天都担心他会不会死，那天早上他还跟我说他要上去了，晚饭前一定会给我回电话，九死一生的特情都没把他怎么样，你和你女朋友接个吻，他反倒差点死了，他要是真的死了…我想不通的。”
虞岁穗始终注视着那个男孩，用异常平稳的口吻继续讲下去：“我们家那边刮台风，我没赶上飞机，我差点以为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要见不到。”
男孩有些惶恐：“我…”
忍耐到达峰值。
虞岁穗猛然提高声音：“你知道吗？！”
虞岁穗终于无法忍受，一把抓起黄皮信封砸到了地上，里面的百元大钞顿时粉雪似的飘洒一地。
她站在那，胸膛剧烈起伏，刚才起身的动作太猛，加之一整天水米未进，一下子有点头晕，身体不由打了个晃，旁边的一位女警赶紧过来掺扶，虞岁穗谢过她的好意，撑着桌子站稳了。
怒火很快平息下去，虞岁穗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耗下去，淡淡道：“我们不需要你的钱，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别来打扰我们，我不想见到你们。”
说罢她就拿起包朝门口走。
“阿姨。”
虞岁穗顿住脚步。
“对不起。”
虞岁穗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她在派出所门口拦了辆出租直奔医院，司机很会看脸色，但多少也有点误会的成分，以为她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心里跟着加把劲，把油门使劲踩，掐着点一路绿灯飞到医院门口。
停了车，虞岁穗却没动，神色有些窘。
“师傅对不起啊，我手机昨天掉海里了，现在身上也没钱，要不你给我留个号码，到时候联系你行吗。”
没想到司机大义凛然一挥手：“这有啥的，赶紧去吧。”
虞岁穗回到病房的时候，四个人在里面聊得正欢。
林千木第一个和她打招呼：“小虞来了。”
然后他们仨就默契地笑呵呵地互相掩护着找借口避出去了。
留下张栩生无助地坐在床上躲不掉。
虞岁穗站在床边低头看他：“你跟我说，这个伤是怎么弄的？”
“他们没告诉你么？”张栩生见虞岁穗脸色不对，犹犹豫豫还想演，“就是特情。”
虞岁穗严厉地看着他：“特情？”
“嗯…”张栩生靠在枕头上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是哪一层出了纰漏才没瞒住。
“你给我老实交代，怎么弄的。”
“就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撞，”张栩生边交代边观察，见虞岁穗的脸连带着嘴唇都猛地一白，连忙改口，“没被撞，我躲开了，就是在躲开的时候不小心被蹭到了一下。”
虞岁穗觉得脚下踩着棉花似的飘：“蹭到了一下？”
“嗯。”张栩生伸手去拉她，“真没事，别担心。”
虞岁穗不领情，过来掀他被子：“你给我看看是怎么样蹭到了一下。”
“哎哎！”张栩生压住被角，“你别看，就是纱布缠着，也没啥东西。”
“拿来！”
“…”
两人僵持不下，张栩生叹了口气服软。
“其实你要看也行，”他松开了手，“帮我把扣子解开。”
虞岁穗不买账：“为什么给你解？你自己有手。”
张栩生终于找到机会，赶紧把握住：“昨天打针了，你不知道那个针头，这么粗，扎我肉里，疼死了。”
“疼死了？”
“嗯。”
虞岁穗将信将疑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看了眼，手背上果然有一小点瘀血。
心又软了，低着头：“很疼吗？”
张栩生忙说：“不疼，你别哭。”
他抬手拂开虞岁穗的碎发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虞岁穗的呼吸轻轻喷在他手心上。
“打针怕疼，被钢筋扎穿就不疼了，张栩生你这个人真是很…”
张栩生转移话题：“他们告诉我你去派出所了。”
“嗯。”
“没为难你吧。”
“为难我？”虞岁穗忽然奇怪地笑了笑，抬眼道，“我跟你说，我跟他们骂了一架。”
张栩生脑子没转过来：“骂了一架，你？还是他们骂你？”
虞岁穗摆摆手示意他别激动：“他们给我钱，说是医药费，我没要，钱怎么能买你的命？我当时就把大的小的一起一顿臭骂，去他大爷的，气死我了，给我能滚多远滚多远。”
张栩生第一次听虞岁穗骂人，觉得挺新奇，没怎么在意内容，乐得直笑：“那钱也是要的吧，当然要赔偿啊，要是连赔偿都不用赔，那还算什么惩罚，我这还要治伤呢。”
“用不着，”虞岁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有钱，我有钱给你治。”
“好，”张栩生笑个不停，“你最有钱。”
我回来了！（大叫登场
老张：“我是高冷知性熟男。”
岁穗：“嘬嘬嘬…”
杨翀（扫扫扫…）：“医院里怎么那么多狗毛？”
姚望：“学长才不是狗呢。”
袁朗：“我看看怎么个事？”
老张：“岁穗亲亲～”
袁朗：“*^%#！”（男妈妈红温ing）
袁朗深呼吸！小情侣亲一下是正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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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和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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