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这不是李大律师么,来所上也不提前说一声,招待不周您多海涵。”梁红斌抱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李狗田。
在梁红斌身后还站着袁云,摆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盯着李狗田。
李狗田楞楞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一时间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梁红斌见他呆若木鸡,不由得好笑:“这么意外啊,你做的时候就没想想后果么。”
震惊之后,李狗田总算理解了现状,他的目光越过梁红斌落在袁云身上。
袁云早就看出自己心怀不轨,去机场只是幌子,今晚不过是瓮中捉鳖。
李狗田想问袁云是什么时候看出破绽的,转念一想也没必要,自己早就失了分寸,举止确实不合常理,她会起疑在所难免。
只是没想到她掌握的信息明明相当有限,还敢下这么大胆的判断,直接杀个回马枪在律所等着自己上门。
事已至此,只能尽量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李狗田平缓着呼吸,暗暗告诫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要把事情闹大。
“梁主任好久不见,”李狗田神态放松下来,没事人似的,“先前来了几次都没遇到你,今晚倒是巧……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梁红斌笑笑:“行啊。”
一行人进了梁红斌的办公室,梁红斌还别有闲心地开始煮茶:“李律,你这大半夜走空门不合适吧,明早要是所里丢点什么,我可不好交代。”
“梁主任言重了,我只是晚上睡不着刚好溜达到附近,想着上来参观参观而已。”
“呵,李律什么世面没见过,我们这点小破地方竟然也值得你挂记的。”梁红斌细细地分着茶水,听着李狗田的鬼话,脸色丝毫未变。
“拿着我的钥匙溜达?”袁云插嘴。
她故意当着李狗田的面把钥匙留在车里,现在钥匙出现在李狗田手上,毫无疑问,这个人肯定是偷开车门取的钥匙。
“梁主任,我的意思是今天也没给你们这边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失,不然我们私下商量商量也就算了,没必要捅到警察那边去是吧,人家值夜班也挺累的。”李狗田见梁红斌不主动开口,立马换了话锋试图掌握主动权。
“那李律师是什么想法?”
李狗田沉吟片刻,狠下心道:“这个财产线索我不再插手,追回的财产我不参与分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怎么样。”
“小袁律师怎么想的?”梁红斌喝了口茶,轻声问袁云。
“骗同行就没意思了啊,李律师。”袁云不屑。
“我说真的。”李狗田皱眉。
“李律师,这个线索早就被你查了个底朝天,能有钱你今天也不至于铤而走险不是。”
“袁律师说笑了,调查令也是刚开出来的,我怎么可能提前查过。”
“还装呢,”袁云把调查令拍在桌上,“我早就跟法官核实过了,两个月前你就开了调查令,把三百万流向的账户都查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不是吗?”
至于李狗田给袁云的调查令,完全是他自个伪造的文书,他演得有模有样的,也不过是让袁云放松警惕。
袁云专做执行,三言两语的说辞当然是骗不住她的,李狗田要是不做全套,连接近袁云的机会都没有。
“袁律师可真沉得住气。”李狗田沉默片刻,嘲讽道,“既然早就清楚情况,一开始拒绝合作不就好了,没必要大动周折演到现在。”
袁云一乐:“怎么会是大动周折,看李律师忙前忙后也挺有趣的。”
李狗田:“……”
话虽如此,袁云是绝对的实用主义者,她敢将计就计为的肯定是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心思转了几波,李狗田还是挫败地问:“袁律师想要什么?”
“不急,”袁云笑得不怀好意,“不如我们先来捋一捋,李律师这大晚上来荆芥所打算做点什么。”
李狗田沉默。
见他不说话,袁云帮他说:“李律师带的这些设备,怎么看都像是来拷贝资料的,该不会……你是来偷卷宗的吧?”
“不是,”李狗田嘴硬,还想捂着自己的真实意图,“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上楼看看,没真想做什么。”
“李律师,你多少也编个像样的理由吧。”袁云耸肩。
“既然你们不相信,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想报警就报吧。”李狗田自暴自弃地厉声道。
袁云的情绪没有被李狗田挑动起来,她不慌不慌地说了下去:“白律师以前做过一个刑事自诉的案子,好巧不巧,这个案子跟傅娇也有点关系,我还以为李律师会对这个案子的卷宗感兴趣呢。”
李狗田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好,我们来说点你知道的。”袁云翻出傅文均的银行流水,上面有些信息被李狗田遮掩了,但也足够袁云看出端倪,“傅文均的这个账户曾经有三百万,但三个月前的某一天,这些钱统统被转了出去,现在只剩下几块零钱。”
“恩?”李狗田死死盯着流水,心头狂跳。
“到此为止也没什么,问题是时间,”袁云指尖点了点纸张,“在被转走之前,这三百万在傅文均的账户里躺了一年,期间这个账户的余额没有任何变动,你不觉得奇怪么。”
“傅文均财大气粗,三百万扔卡里忘了用不是很正常。”
“要真忘了用,也不至于一天之内分几次把钱转干净,”袁云冷笑,“我怎么看着更像是账户被冻结用不了,到期解封之后马上转移呢。”
“无凭无据。”
“对,仅此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但我们无意间听你的同事说,你捅了个三百万的娄子。”
袁云语调拖得很长,仔细地看着李狗田的表情变化,“所以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做了财产保全,刚好冻结到傅文均名下三百万的款项,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你在诉讼的过程中不小心忘了保全期限,导致傅文均的账户解封,他一秒钟都没耽误就把钱统统转移干净,留给你一个空荡荡的账户。”
财产保全是有期限限制的,冻结银行账户的期限只有一年,如果到期前不申请续封,保全措施就会被解除。
足额保全又忘了续保,堪称律师的顶级噩梦。
李狗田没吭声,但他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又凶又狠。
“本来十**稳的案子,临到执行发现钱没了,再通情达理的当事人都不能轻易罢休吧。所以李律师,为了安抚当事人,你又做了什么承诺呢?”
袁云话里话外已经把她的猜测当做事实扣在李狗田头上,先前还态度强硬的李狗田这会却一言不发,像死水一般寂静。
很久之后,李狗田才缓缓开口:“没错,我是忘了保全期限,当事人那边逼得很紧,一定要我全额赔偿,我只能承诺会把钱追回来……”
但深海公司早已是一滩烂账,原本走正常渠道拿到回款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动了些歪门的心思。
他说得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愧色,反而像是在仔细权衡思考。
果不其然,顿了片刻,李狗田又说:“骗了你是我不对,银行流水确实没有继续调查的价值,但白律的卷宗不一样,这是眼下唯一有价值的线索,里面肯定有傅娇跟绒绒款项来往的记录。”
“等等,”袁云打断李狗田的话,“李律师口中的价值是怎么衡量的。”
李狗田一时间没明白袁云的意思。
“你的价值是指能够帮我们追查财产转移的痕迹,还是指足以让警方立案侦查他们的拒执罪?”
李狗田果断道:“都有。”
“我看是都没有吧。”袁云目光带了点挑衅,劈头盖脸地砸在李狗田身上,“傅娇跟深禅公司可没直接的关系,凭她跟绒绒的款项往来证明不了任何东西。”
大家心里都清楚她们跟深禅公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法律讲究的是客观证据,就算李狗田成功拷贝了卷宗材料交给警方,大概率还是无法就拒执罪立案。
“或许吧,”李狗田意外地没有反驳,“但我别无选择,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
他平静下来,可语气又是十足的敷衍。
袁云翻了个白眼:“呵呵。”
“做了二十多年律师,还干这种赔本买卖?”梁红斌哼笑一声,“我怎么这么不信啊。”
“不信我也没办法,病急还会乱投医,我也不过是个混不出头的粗俗律师。”李狗田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梁红斌,“谁都有昏头的时候,你说是吧,梁主任。”
“确实,谁都可能昏头,关键是看昏到什么程度。”梁红斌捏着下巴,他的面容苍老,可眼神始终不曾浑浊,“半夜到别人的地盘偷资料也就算了,要是拿这些资料去敲诈勒索,那可就是昏到底了。”
李狗田身子不自然地抖了一下,略显狼狈地移开视线。
“因为自己的失误给当事人造成三百万的损失固然可怕,但如果不是确信百分百能套现,我是不可能赌上这么大的代价去偷卷宗,”梁红斌说,“想了想去,也只有刑法里写的手段来钱快了吧,所以李律师,你为什么觉得这本卷宗能威胁到傅娇父女。”
许久之后,李狗田终于松口:“绒绒被傅娇起诉后,她想过鱼死网破,声称会拿出一切证据跟傅娇对簿公堂。”
“但从判决书来看,作为被告人的绒绒根本没提交实质性的证据,傅娇败诉也是因为她自身证据不充分。”梁红斌说。
“但至少绒绒手中是确实有些东西的,而且她极有可能把证据交给了白复,只不过他们评析之后觉得没必要拿出来。”
“牵强附会。”袁云不屑。
“还有呢,”李狗田摁着太阳穴,表情有些狰狞,“绒绒有个小号,她在小号说自己已经把证据交给了信任的人,但凡自己遭遇不测,这些证据就会被公之于众。”
“就算她想给,白律师也不见得愿意接。”
这种风险高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白复没有必要卷入其中。
“或许吧。”李狗田声音已经疲态尽显,他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只是三百万的漏洞太大,他已经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放手一搏。
只要能拿到另傅娇畏惧的证据,他就能以此要挟换来三百万,这不比辛辛苦苦跑执行轻松多了。
理清楚来龙去脉,袁云目光再度落到李狗田身上,接下来就是怎么解决今晚的事故。
“现在李律师还是希望我们报警了事么?”
“我倒是真的想把一切都扔掉,进去清静几天,”李狗田苦笑,“可日子还是要过的。”
“所以李律师的意思是?”
“现在我不能进去,”李狗田后仰在椅子上,摸了根烟出来:“前几年,深禅公司还没暴雷的时候,它以员工福利、维护客户的名义购买过一些奢侈品,其中有只翡翠手镯就在傅娇手上,种水很好,怎么也值个百八十万。”
名义上来说,这些珠宝当然属于深禅公司的财产,但珠宝这种东西藏匿起来极为简单,就算掘地三尺翻出来了,这东西不像车辆有唯一的识别代码,很难确定它们到底是不是深禅公司买的那一批。
除非当事人承认,否则一致性基本认定不了。
袁云等着李狗田的后文。
李狗田点烟,翘起二郎腿:“我手上有深禅公司的台账,当然不是原件,是偷拍的,上面确实能看出购买记录,我把照片给你,今晚的事就这么算了,很划算吧。”
就算有台账的照片,想要执行玉镯的难度依然不小,毕竟镯子是在傅娇手上,外人看来这就是傅娇的所有物,处理不好可能真得进局子,否则李狗田大可自己放手去做。
但聊胜于无,至少也是个奔头。
袁云没有犹豫:“可以。”
李狗田把照片传给袁云,临走之前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袁云问。
“袁律师你早就知道白复是绒绒的律师。”
“恩。”
这根本不是秘密,当时还上了不少新闻。
“你肯定问过他有没有相关的线索,看起来他告诉你没有。”
确实如此,不过袁云不打算接李狗田这句话。
李狗田转着手机,意味深长:“我不是无的放矢,袁律师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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