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碗散出一股特殊的苦味,当中混搭着草药的清香,接过那尚且还有些温度的药碗,拿起搁在旁边的汤匙,碗里棕褐色的药水被她搅出了一个漩涡,萧子兮低下头,轻轻吹没在碗沿边,那点被剩下的草药渣子,她小心尝了一口。
“真苦”嘴唇碰到碗里刚过来的汤药,萧子兮不耐地皱起眉头,她有点抗拒这碗黑漆漆的药水了。
徐弋在旁边盯住,“喝完”
她打起商量,看向徐弋问,“有蜜枣吗?”
念忻下意识就在自己身上给摸索起来,从外衣找到内衫,还真在内衫的一处口袋里,被他寻到几个用丝绢帕子包裹的蜜枣,正想给萧子兮递过去,却听得徐弋在旁边说,“这药不能过蜜枣喝”
念忻都把蜜枣给到自己手边,可是听到徐弋的话,看到这近在咫尺的蜜枣,嘴里被汤药浸润的苦涩感又在喉咙里反复,萧子兮咽了咽唾沫,屏住呼吸,她用力一口将那汤药给全都灌下。
汤药入口太急,她险些呛住,药水回味的酸苦又激得她猛烈咳嗽,喉咙也像被火烧着一般。她挣扎着想要呼吸,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愈发激烈的咳嗽,身体不停颤抖,脸色也变得难看,念忻赶忙走到她身边,顾不得手腕颤抖,他用右手一下一下轻轻地去拍打她的脊背,给她顺下那口还堵在喉咙里的冷气。
“哈哈哈哈”咳嗽声里,萧子兮却突然笑出声音,眼角还带着泪水,身体却由先前的弯腰,到逐渐挺直。她侧过头,看向站在床边,眼里满是关切的念忻。
拍打的手势越来越轻,只是右手还一直搭在她的脊背上面,始终没放下来。
深呼吸几口,她转过身体,把念忻的手从自己背上挪下,将手转过来,念忻似乎猜到了她的意图,手上一直用劲想要去与她抵抗,可依旧是败给了萧子兮的强硬。抓住念忻的手掌,低头瞧见他手腕里那道明白的伤痕,萧子兮的眸色暗了暗,眼睑微微低落,不敢胎膜看他,要说设这个局萧子兮唯一愧疚的人是谁,便只有念忻了。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渐渐落进房间里,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影子,屋里很安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变得缓慢。徐弋似乎知道了一些,他拿过萧子兮手上的药碗,沉默地走出屋子,将木门带上,把这房间留给他们。
风从窗口进来,带起榻旁的轻纱帷幔,正对床边的白墙上,那里挂着几幅简单的山水画,浓墨白笔,笔触也显得稚嫩,几只在水池前静候的黑点,看不清是石头,还是出来渴水的青蛙,又或者是墨笔沾浓时,不小心给滴下的汁子。相握的掌心中间带起了温度,让原本冰凉的手面也渐变得温暖,嘴角微微上扬,擒着当中的那点无奈。
萧子兮抬眸,看见他脸上那明显的骨骼轮廓,就连抓着的手,手指骨节也比之前的要更加清楚,用力攥了攥,压下心里起伏的情绪,她愧疚道:“对不起”
说到底,他变成现在这般样子,源头也是因为自己。
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感在她心里翻滚,汹涌的自责和滔天的歉疚似要将她淹没,她看着念忻,隐约在他的眉眼中间,瞧见了爹娘还年轻时候的模样。
实际这么多年,关于爹娘的样子,她早也想不清楚了。
只是记忆中的他们尚且年轻,娘亲能织得一手好看还软盒的布料,她在集市里卖出去的那些绢布,连最挑剔的掌柜夫人和小姐们用了都赞不绝口。阿爹能写许多好看字,他会帮隔壁阿叔写年节的春联,也会帮说书先生誊抄将预售卖的图画话本,隔三五日阿爹就要去镇上的学堂,教学生读书写字,等回来时,就会给他们带西街口那最好吃的糖葫芦串和麻瓜糖。
在盛夏夜,在他们被暑热折磨睡不着的时候,爹娘就会领他们躲到屋后的那片竹林,林子里吹来的风总是舒爽,他们一家四口挤在那两张板凳当中,望见头顶细密的星辰,那轮皎洁的月光,阿爹还会与他们讲关于月宫,还有嫦娥仙子的故事,也会教他们背书,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倘若不是阿姐,你何至如此”萧子兮叹声,她晓得念忻的抱负,那是和昊淼一样,渴求自在,想去过无拘无束的日子,驾马驰骋于天地当间,一把长剑,一身本事,断天下所有不公之理,平世道所有诡谲之谋。
念忻低头看到她,听见她哽咽说出口的那句抱歉,身体突然僵硬,瞳仁当中泛出伤痛和悲楚,他刻意的将视线看去远处,透过那扇半打开的窗子,念忻盯住窗外,那片灼热阳光。
能怪她吗,可是没有她自己也绝活不到现在。但自己这一身伤病,双手彻底废了,从前拼命学来的那些本事,而今再看不过成一场笑话。
要怪谁,又能怪谁。
*
鼻尖嗅到一股熏人,还绕不开的草药味道,感觉整个身体都被那现捶起来的草药汁子浸透,脑袋恍惚,眼皮也是沉重,好像被千斤重的巨石给压到一般,费劲身上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够撑开一道细缝,光线透过这道狭窄的缝隙,闯来刺痛他眼睛,使他不得不再次把眼睛闭上。
脑中积留的混沌正逐步减弱,他再次睁开眼,这道适应了亮光,便不再感觉眼前难受和发紧了。映入眼帘的是几盏摇曳燃盛的烛火,以及窗外朦胧的月光。他微微侧头,只觉得有阵剧痛从胸口处传来,仿佛千万支新银针在来回刺扎他的心脏,念忻咬紧牙关,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努力忍受着醒来时感觉到的第一遭痛苦。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烛台发出的“噼啪”轻响。撑过那阵疼痛,感知到身下床铺的温暖同柔和,他挣扎地想要坐起,可四肢却如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深呼吸一口,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只是手腕却怎么都提不起力道,他仰天躺在床上,大力折腾自己的手脚,分明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存在,但为什么,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来。
脑袋晃过一阵剧痛,许是这番挣扎,让原本就还没愈合的伤,变得更多严重了。念忻想抬起手,安抚自己的眉心,缓解刚才来的这番疼痛,可等他艰难,把手抬起来的瞬间,只看到自己手腕上,被白布包扎了一层又一层。
白布隐隐渗血,念忻望见自己的手腕,他有一瞬间失神,随机,他将另一只手也努力抬起来,看到相似位置上的两处包扎,席卷脑海的疼痛感越发清楚,他的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紧紧箍住,四面环绕的疼痛如潮水般向他用来,一浪接着一浪,毫不留情的撞击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记起在地牢里的遭遇,一股莫名的害怕和恐慌感从心底蔓延,念忻挣扎着,换手肘将自己撑起来,后背挪动,一点一点去靠到床沿,看到床榻旁落下来的纱账帷幔,念忻伸出手,试图去够那幔子,只是他刚才抓到,手心却突然失力,一瞬间,他才起来的身体也被重重地砸回榻上。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音,念忻警惕的循声望去,只看到徐弋从屋外进来。
对于他的醒来,徐弋毫不意外。萧子兮所寻来的那两种药,本就是为克制他身体里蛊虫的动作,只要蛊虫能够短暂安眠,让先前就存在念忻身体里的内气发挥效用,加之对症毒性的草药和公子芙蓉,必然会让他的身体状况发起好转。
瞧见他瘫软倒在床上的模样,徐弋搁下药碗,先把人从榻上扶起。又到旁边桌上拿来一早就给他准备好的药,念忻双手垂落,脸色也慢慢沉了下去,眼底裹藏的暗流,此刻正在缓慢移动。
“把药吃了”徐弋熟练地从药瓶里倒出两颗药塞给他。
只是他身体绷紧,连带呼吸也变得急促。
徐弋问:“怎么了?”
“我的手,是不是不行了”盯住手腕上这被包扎的白色布条,念忻语气平静,可话底积攒的怒意,似乎是在压制。他抬头看到徐弋,就像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般,只要徐弋点头说声可以,那就有一些可能的机会,即便他心里清楚,被割断的手筋,是没办法复原回去的。
徐弋没有回答,只是把念忻的嘴掰开,将药喂进他口中。
看到他把药咽下,徐弋道,“手腕的外伤,等小半个月就会好”
“其他呢,我还能拿剑吗?”念忻期待问他。
徐弋拍了拍他肩膀,宽慰说:“拿不起剑,咋们就学其他本事”
“这手都废了,我还能做什么”他深深望了徐弋一眼,嘴角硬是扯出一抹弧度,他低下头,无奈的哼笑了两声。
喉结上下滚动,像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将要发出的情绪,他我了握拳,空拳带来的那种无力感还是让念忻有点不敢相信,一下一下,他开始有节奏的去敲打床沿,可手指关节带来的麻木,让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提线木偶一般,规律的,只完全按照线的指令去活动。
倏然,他手上的力气逐渐增大,他开始不甘心地去捶打床沿,床板被他拍响,他试图用这样的敲击来唤醒手腕本该能察觉到的痛苦。念忻想要冷静,可这一切都是徒劳,过于去强调冷静,只会让他原本就烦闷的心里,变得更加暴躁,甚至于偶尔,还会激起他那种,不如就一了百了的错误决绝。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嘴里反复念叨,好似陷进了一种魔障,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是他,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蛊师毁了手筋,他还能活下来。念忻抬起头,他紧紧盯住前面,眼底翻涌的怒意蓬勃激荡,那眼神看得徐弋心里发紧,好像他已下定了某种决心,试图去摧毁一切,眼底闪烁着狠厉的凶光,让人不禁胆寒。
内力在胸腔发酵,一股无法控制的燥热感觉从胸口蔓延到全身,紧接着,念忻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起抖动,心口更像被什么东西在来回的撕扯啃咬,密密麻麻的刺痛笼罩了他全身,脸上抽搐,可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那般,让他发不出一点有关难受的哀嚎。
徐弋见状,立马点了他肩骨处的两道穴位,抓过念忻的手臂,在他手腕后面的几寸位置施针,指腹按上,感知他脉搏的跳动频率。
脉搏愈发强烈,两股对冲的力量正在他身体里相互试探,都想要去吞没对方,可势均力敌,谁都没法将对面给彻底淹没。
“冷静,屏蔽五识,调动丹田的力量,在内息在你身体里融合,不要去与他们抗衡,更不要用一种力量去吞噬另外一种”徐弋边感知念忻的脉象,边对他说。
其中的一股力量,对于念忻而言,既是陌生,有多熟悉,与他先前习练的到底同出一门,稍加感触就好将其掌握。可是那另外一种,正如徐弋所说,他冷静控制着心口涌起的波动,从丹田发出的内息通由经脉,霎时,他只觉得两股内气在身体对撞发出了凝滞,缓带泄力。继而,两股力量冲顶脑海,他倏地睁大了眼,先前缓慢,迟迟不进的内息,竟在这次过后,有了突飞猛进的局势。
念忻大口喘着粗气,惊叹于身体中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他疑惑看向徐弋问,“这是怎么回事?”
深厚的内息,竟将他先前受过的伤都一一修补了。
“岚山药师徐弋,拜见新任山主”徐弋抱拳,弯腰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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