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清把自己盘里的素炒饼夹了两筷子放在面前小碟里，刚要让伙计拿张荷叶，就见岑申的目光扫了过来，于是开口解释：“太多了，我想带些给金老丈。”
“就是刚才叫嚷的那老翁？”
“是。金老丈人很好，只性子有些急，请您担待。”
见她手腕的红紫还未消褪，岑申的声音低了三分：“他做什么的？”
“之前是更夫，现在看护龙王庙。”
岑申轻轻点头，示意桥清用饭。
一时饭桌上只有夹菜喝汤咀嚼之声。
岑申忽地停筷，身为行伍之人，吃饭从来都是风卷云吞，之前没什么，可此刻见她一根饼一根菜地细嚼慢咽，他深感粗鲁不堪。
桥清以为他吃好了，歉然道：“我吃得慢，那个，您先忙，不用等我。”
岑申喝了口汤，问止血散需用什么药材，“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你住哪儿？”
“不用麻烦，东市许多药铺，很方便的。”桥清咽下一块豆腐煎，轻声道。
“你住哪儿？”他又问。
“庙里。”
桥清答得坦然，岑申却是听得一怔，“庙里？”
“是的。”
原来桥清七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师父下山见识，便来的这京城东市。
相对于西市之繁华富贵，东市廉价粗莽太多，但烟火气更浓，更热闹。
师父告诉她，医者当济人之急，救人之难，布衣平民无权无势，多数人连字都不识，一旦生病，只能坐以待毙，这是不行的。
“我们要施以助力，能救一个是一个。”
之后，桥清独立行医，第一站也是这东市，第一位病人就是金老丈，打那两人成了忘年交，桥清游历归来便来龙王庙歇脚。
“有龙王在，很安全。”桥清补上一句。
岑申看她一眼，没再说话，两人继续用饭。
快要吃完之际，掌柜的捧了一碟枇杷送上，说自己亲戚种的，让两人尝个鲜。
岑申不爱水果，把碟子推到桥清面前。
“这是苏州东山的，很好吃，您试试。”桥清拿了一个，剥好皮，递到对面。
岑申接过，咬一口，甜得皱眉，问道：“你可是要去南方？”
“不知道，兴许去东北，趁着天气暖和。”
这话不是搪塞，每次动身之前，她都会掷红豆来定，看红豆落在尚国全境图的哪处，就往哪处赶。
桥清说完，专心吃枇杷，岑申压下追问的话头，默默喝茶。
若有若无的清甜气在房间里弥漫，窗外天际两朵白云悠悠飘过。
“这个我也带给金老丈。”桥清指着余下的两枚枇杷，对岑申道。
“随你。”
“多谢将军。”桥清说完，拿帕子包好，放进怀里，又让伙计拿荷叶包素炒饼。
岑申刚要掏银子结账，不妨被她抢了先。
“诊金之外，不可取用病患之家。”待伙计离开，她立刻解释，“师门规矩，不可不遵，还请将军成全。”
岑申眸色一闪，起身大步离开。
“坏了，又惹着他了，”桥清有些后怕，他不会动鞭子吧，转念一想，不至于，毕竟她还得给他祖父看病。
这样想着，她慢慢走出饭铺，抬眼瞧见他急马远去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
下午看诊的人更多，桥清一直忙到日落，这才去药铺抓了药，回来用金老丈的家什，仔细配好止血散。
听闻她明早出诊，金老丈道：“那明天上午歇一下，下午再看。”
“辰正开始来得及。”桥清不肯，“我骑马很快就回来。”
“行吧，你只待三天，很多人都等着呢。——要不要多待两天，你也好久没回来了。”金老丈提议道，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规矩不能坏，说三天就三天。”
是夜，桥清睡得不稳，做了噩梦，梦中她被鞑人掠去，过了大梨河，情急之下，跳马不得，却中了流箭，箭穿透右手，她以为再不能行医，绝望得大喊，顿时醒来。
右腕隐隐刺疼，低头，却是那红紫处见了淤青。
“怎么还娇气了，你！”她对右腕道，起身倒碗温水喝下，忽觉有人在盯视自己，急急走到窗前，只见月光下，银杏树挺拔而立，院中并无人影。
“一定是迷糊了！”她把窗子关紧，复又枕着月光睡去。
翌日，她准时到达岑府，利落地给岑老将军放了舌下淤血。
待血块流尽，岑朗立时就能讲话：“桥大夫，你真乃扁鹊再世。”
上好止血散，桥清又开了个进补的方子，交给张成，旋即告辞。
“桥大夫留步。”岑朗慢慢道，“今天晚上，老夫设宴，请你务必再来一趟。”
“抱歉老将军，刘婆婆家媳妇这两日临盆，我答应过去照看的。”
“那看你哪日方便——”
“您的美意我已收到，多谢！”桥清盈盈一拜，“但师门有训，不可叨扰，我就不过来了，您好好休息。”
岑朗看一眼侧旁的孙子，岑申一直默然不语，钉立不动，眼下发青，似乎没有睡好。
“好，饭不吃，诊金可是要收的。”岑朗示意张成。
张成转身下厅，很快端了一个漆盘回来，盘上是六锭大银。
“太多了，三钱银子足以。”桥清不收。
“这是老夫的心意，你不收，就是嫌少。”岑朗故作脸色。
桥清怔然，又道：“老将军盛意，桥清深感，但真的太多了。为医贪财定然折寿，还请您海涵。”
这下轮到岑朗惊诧，他还要说什么，岑申忽地插言：“她不要就算了，这些银子她带着上路也不方便。”说罢，拿出自己钱袋，扔给桥清。
桥清接在手里，只觉沉甸甸的，刚要开口，不妨岑申又道，“多的是礼赠，岑府的礼赠，不许拒绝！你师门有规矩，我岑府亦有规矩，客随主便，你现在岑家，自是听我们的。”
桥清见他面色不豫，知道继续争辩只会惹其更怒，便缄口不言，心道过两天再让金老丈帮忙送还也是。
岑朗问桥清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桥清说自己也不知道，尚国地大物博，药材更是遍地，她想到处看看。
“这样啊，那你路上可要小心。”岑朗叹一声，看看岑申，对方立在原地，并不接他的眼神，于是又示意张成。
张成又去端了个漆盘过来。
盘上是个锦袋，鼓鼓的。
岑朗把锦袋交给桥清，让她做护身之用。
桥清道谢，却是不收，岑朗无法，只得明言：“桥大夫，这软甲放在家里好多年了，无人穿用，可惜了！物尽其用，你自是明白！我把它给你，是有一点私心。”
桥清不解，就听岑朗又道：“请你回京的时候来看看我。你知道的，申儿常年驻守边镇，我自己在家，守着这大宅子，真是形单影只哪！你来跟我说说路上见闻，也让我开开眼。”
这已然是请求。桥清不忍拒绝，但她游历并无定准，与其让老人翘首以盼，不如断了这份念想，虽说残忍，但总比期盼落空的好。
“老将军，我——”
岑申打断了她的话：“祖父，你跟我去三榆镇好了，替我练兵，一定再无闲暇。”
不等岑朗开口，又对桥清道：“走吧，你不是辰正还要看诊！”
桥清应是，当即辞别。
见岑申没有送人的意思，张成亲自引了桥清出府。
厅上剩下祖孙二人。
“你想什么呢？”岑朗急声道，“桥大夫要走了，你为何不留下她！”
“她又不是我的兵，我留什么！”
“净胡扯，混小子！”岑朗说得快了，扯到舌下伤口，忍不住拧眉，“桥大夫这样的姑娘，可遇不可求，你不下手，自有人抢先，到时你别后悔！”
岑申不语，转身就走。
气得岑朗直捶桌子。
转眼日暮，桥清依约去刘婆婆家，一进门就听见孕妇的痛呼声，一番忙乱，母女平安。
桥清回到龙王庙，已是夜半，好在五月十七的月亮依旧皎洁，将路途照得白亮。
金老丈留了门，她轻步进入，直奔后院东侧厢房。
忽然，一道人影从正房闪出，桥清吃了一惊，以为是贼人，结果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沉声：“是我。”
“将军！”桥清后退一步，以为是岑朗有事，急问，“可是老将军——”
“祖父很好。”岑申打断她，继续道，“我来拜拜龙王，三榆镇很久没下雨了。”
“哦！”桥清放下心来，却是纳闷，京城的龙王能管边镇吗？应该能，毕竟都是尚国疆土，只是没听说谁夜半拜龙王呀，也许是岑府规矩吧。
正乱想着，只见岑申上前几步，伸出手，桥清立刻后退，直退到银杏树下，撞上树干。
“嗒”，一个什物落入桥清怀里。
“穿着它，刀枪不入。”岑申立在树影外缘，望着她，低声道。
月光落在他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冷，如刚从古墓出土的玉刀。
“啊？”桥清茫然地抱着袋子，心底却是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
“那个，您，您——”
不等她说完，他已提身越过庙墙，不见了踪影。
桥清回到厢房，点亮油灯，这才发现怀里是个锦袋，袋里装着件金丝软甲。
甲身编有萱草花，一看就是给女子穿用。
她忍不住试了试，大小正好，仿佛量身定制。
“可我不是将军，也不是军士，用不到啊，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好。”她在灯下细看软甲，最后做了决定，与钱袋一起，交给金老丈，送还回去。
更新，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01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