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从地铁站瞬移回来的，只记得白色的床单晃得她眼晕，她的背贴着五条悟的胸膛，「好烫」。
时针已经在表盘上走过一圈，她撑起疲软的身子，走到窗边坐下。
前几日不知是什么原因，院子里的古树突然着起了火，等她醒来看到的时候，已是一片残骸。它在荒芜死寂的院子里，孤单地朽掉。
许是各有各的烦恼要忙，倒是一直没来得及顾得上它，今早才找了人来修整。别处的沙土将原先的树坑掩埋，伴随着最后一堆废土被铲出，那棵烧焦的古树被抹去了一切曾经存在的痕迹。
院中独留下一棵白色山茶树。
四月的风裹着最后几片山茶花的残瓣掠过枝头，雪白的花衣簌簌坠向青石板，仿佛春神遗落的诗笺。待最后一抹洁白坠入泥土，青石板上挂着泪痕，宣告春日的谢幕。
然而，生命的轮回永不停歇，在春末的暖阳里，光秃的枝桠间，嫩红的芽苞正悄然顶破叶芽。
凝祈时常看到五条悟坐在这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他倏忽抬起头，便是想明白了。
也有一些他始终没想清楚的事情，凝祈不知道如何去帮助他，心里思量万千，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先休息？”
但此刻她坐在这，试图搞清种种瞬息万变的情况。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便给了人一种失真感。她无法相信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所以在听到五条悟脱口而出的“喜欢”，她也只是因为一时情难自已地回应。她不相信五条悟突然从毫不关心她变得喜欢她，也开始怀疑自己对五条悟的感情是不是喜欢。
不信任像是一道厚重的铁门——它保护脆弱的女孩不被世界的锋利刺伤，但如今也困住了她呼吸的空间。
凝祈用力踩了一下地板，试图粉碎这层虚幻飘渺的薄纱。
脚下镇痛的真实触感如同往这把生锈的怀疑之锁的锁孔里滴了一滴油，曾经的创伤赋予她的“生存雷达”让她并不急于在这一时将锁撬开。
就像刺猬竖起尖刺，虽会误伤温暖，但也隔绝了危险。
这不是刺猬的错，而是身体打开了保护机制。
“我不能再承受更多伤害了。”
五条悟忙完回来的时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他闪现到凝祈眼前，将人困在窗前，单手掀起眼罩露出流转星光的六眼。
“想我了吗？凝祈小姐～”
「准备好迎接新的我们了吗？」
“五条大人，你是喜欢我的，是吗？”
虽然称呼是尊敬又疏离的，但是后半句直接的疑问又打得人措手不及。五条悟很想用无量空处解析一下她的大脑构造，为什么总是冒出来这种前后断崖式反转的态度。
还是说，她以前的生活到底让她经历了什么，让她总是有一副无依无靠、飘无定所的危机感。
不过对于她过去的种种，他并不打算草率地自己直接打开看，而是想，给她安全感，让她依靠，等她放下心防心甘情愿地说给她听。
而此刻，没有什么是比笃定的选择与回答更能让她相信的了。
“是，我对凝祈小姐…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的速度是非常快的，20秒的对视，便可听到自己是不是心跳加速，一下子坠入爱河。
凝祈看着五条悟苍蓝眼眸里流转的星光，想起初中时期沉迷张爱玲笔下的爱情，那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此刻竟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那我呢？我又是怎样的？」
“凝祈小姐呢？喜欢悟吗？”
时间并不打算慢慢清理这把生锈的锁头，他等不急用什么质量下等的润滑油一点点把锁打开，而是直接用铁丝捅进锁芯，强行把锁从铁红的锈里撬开。
心中还没想清的疑惑一下子被窥探得一干二净，凝祈的眼神闪躲着，犹豫了一下，给出了最易于她生存的答案：“我喜欢悟。”
世间的情啊，爱啊，复杂的，纠缠的，突然好像变得很简单，就在上下嘴唇相碰的一瞬间。
她的所有反应都不可能逃过六眼，但五条悟还是关闭了术式，不去认真找寻真实答案。
「她说的，就是真的。」
“哈～果然是送分题。”
五条悟用绷带蒙住凝祈的眼睛，六眼在黑暗中亮如星海。
他咬碎女孩的手指，指尖渗出蜂蜜香气，“把老子的味觉神经接在你脉搏上…这样呼吸都是黄油土豆味了～”
领域展开的蓝光中，他突然扯下女孩眼前的绷带，“不过呢…你要是敢离开老子——就把全世界的食物都变成你的味道！”
五条悟的眼底涌动着咒力漩涡，他咬破自己舌尖逼着凝祈尝到血腥下的焦糖味，这种混在一起的味道尝起来不是很喜欢。
冰凉的吻落在凝祈的颈侧，带着咒言一同烙下：“现在开始，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属于我的…最高规格的『无量糖分』。”
晨光漫过窗帘时，凝祈对着镜子抚平眼下的青黑。
新的一天总带着某种残忍的健忘症，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人一次又一次地将昨日的褶皱轻轻熨平——陪五条悟起床时替他理顺翘起的白发，陪他去高专的路上听他絮絮说着喜久福新品，陪他上课时在教室后排数阳光穿过六眼咒具的光斑，甚至陪他吃饭时，都要习惯他托着下巴看她咀嚼的专注眼神，像在观察某种需要呵护的珍稀动物。
与往常无异的生活依旧一成不变地在以后的每一天展开，除了这种生活的主人——他们。
凝祈对五条悟的陪伴里突然多了一些除了信奉以外的她也分不清的东西；而五条悟则将以往克制的、隐忍的耐心与关爱全盘托出，以及，明目张胆地示爱。
夏日临近，山茶树的新芽也舒展成油亮的叶片，深绿的叶脉间泛着古玉般的光泽。枝桠在骄阳下愈发遒劲，层层叠叠的叶片织就浓密的绿云，为树下投下细碎的光影。不经意间，叶腋处冒出米粒大小的淡绿色花蕾，裹着层细密绒毛，像藏在叶间的小秘密，在蝉鸣渐起的夏日里，悄悄酝酿着下一季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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