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倦鸟归林。
由阿玛特参与的审判,自然可以免除投票环节,忒弥斯冷眼听塞提辩解许久,待对方终于无话可说,便望着那天平在顶端叮当一翘:“诸事皆定,塞提·琼斯大人,看来这场审判可以到此为止了吧?”
“……”
塞提面黑如炭,神色说不出的仓皇紧绷,温珣在首席静静看了一会,忽而起身,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面上:“我离开一会。”
褚寻鹤紧随其后,急忙把侍从递来的糕点堆到一边:“我跟你去。”
“不要,塞提不会这么老实,你最好留在这里,看看他还会耍什么把戏。”
“那就待着,审讯不到十分钟就会结束,届时我们一起……”“还记得天照的话吗?”
褚寻鹤瞬间噤声。
温珣转身看他,浑身浸-透在猩红的夕阳里,璨金的瞳眸像两团烧起来的火,火里晕着修长的人影。
褚寻鹤看着那抹影子,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珣像对待幼年的他那般摸了摸整齐的鬓角:“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他拂袖离开。
与此同时,褚寻鹤听见头顶传来忒弥斯冰冷而庄严的嗓音:“既然如此,我宣布——”
“不,等等。”
褚寻鹤抬眼,循声望去,见塞提捏稳酒杯喝完剩下的,哆嗦的手奇迹般地平稳下来,徐徐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您腰上原先别的荷鲁斯之眼,为什么不见了?”
……
绿洲和沙漠接壤之处,一道金色流光划过天幕。
硕大的红日大半沉入远方黄沙,只留下一角猩红,孤雁排排齐飞,又有身形硕大的兽人混入其中,一块冲向沙漠深处。
那小半红日的黑影之前,有一个半透明的魂魄笔挺站立在血色里,负手垂首,目光定定投向远方,像是在等候着谁。
不过须臾,那流光划半边天幕落在对方跟前,光晕散去,显出温珣清瘦的身形,以及右手提着的一把长剑。
祭秋。
这剑早在到来汜叶的时候就被褚寻鹤收了回去,此刻却突兀地出现在温珣手中,立刻让谢无今心头咯噔一响,嗓音也不自觉地发冷:“怎么突然带来这剑?”
温珣一抛长剑,又反手接住,闻言无声地笑了笑:“本来就是我的本命剑,带着难道很奇怪吗?”
“……没有。”
两人对视片刻,半晌,温珣握紧剑上前几步:“在那个时空,祭秋剑的结局是什么?”
谢无今目光一凝,几息后迅速挪开:“我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记得?”
“……”
温珣又抛了下剑——这是他生气的表现之一,谢无今心中雪亮,一时间看得心跳如雷,很快便听他嗓音甚至含-着笑说:“你要给我什么?”
谢无今不语。
温珣说:“让忒弥斯给我报信,你要给我什么?”
“嘘,别这么着急嘛,”话音落下,便听谢无今身后传来那人清越嗓音,“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手中长剑感应到同源气息,一时嗡嗡挣动,温珣无声握紧剑柄,看向谢无今身后腾起的黑雾,直到雾中踏出个娇美的青年女子,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卡特琳娜小姐,好久不见?”
‘卡特琳娜’垂眸行礼,徐徐起身,又抬眸含情望向温珣,丹唇微合,吐-出的却是男子嗓音:“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谁,何必叫我假名呢?”
温珣笑道:“给你留几分薄面,也算是相识一场。”
少女掩唇而笑。
她眼珠一转,映进温珣提剑时反射的剑光,还有身后审判庭中隐隐神光,语气中染上几分玩味:“用什么借口甩开他的?”
“没什么借口,说正事吧。”
少女又是一笑。
温珣抬腕,剑指前方:“你想要给我什么?”
……
“荷鲁斯之眼?”
“那是什么?”
“嘘,你们年纪都小,已经没有记忆了,这荷鲁斯之眼,可是当年忒弥斯大人从神明手中得来的神器,象征权柄、力量和保护!”
“哎呦,这名字可真是古老,饶是我都已经百年未曾听闻这几个字了。”
“老人家说的是啊……”“这么说……”
“这么说……”高处,残阳如荼,塞提抬起烧红的袖口,朝着忒弥斯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这么说,荷鲁斯之眼,的确已经不知所踪了,对吗?”
“……”
他的对面,忒弥斯一时拿不准他心中想法,斟酌几秒,点头道:“对。”
塞提:“既然如此,那就还有一种可能,无法被证实。”
忒弥斯若有所觉地眯起眼,褚寻鹤同样意有所感,手中刀光隐隐可见。
塞提躬身一拜,款款吐-出剩下的话:“您把荷鲁斯之眼,交给了阎摩族人,并且成为他们百年不被我们灭族的护神符。”
“一派胡言!”
“血口喷人!”
“可是荷鲁斯之眼,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现世了。”
“但……”
“但是,”忒弥斯打断人群议论,沉声道,“但是,你没有证据,塞提·琼斯。”
她往前迈了一步:“荷鲁斯之眼的确百年未曾现世,但是,这不是我将他送给阎摩族人的证据。”
“那他们是如何获得野兽之力的?”
“……”
“忒弥斯大人,”塞提说,“这百年来阎摩族人不断进化、变强,甚至出现变异,实力远超常人,这背后没有高人神力支持,我很难相信。”
忒弥斯笑容浅浅:“你把时间魔力放在何处?”
“这……”
神明笑容不变:“不过,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塞提猛地一抬起眼,撞上神明淡然的瞳眸,心中腾起不详的预感。
他惊疑不定地说:“大人,请讲?”
“……”
忒弥斯莞尔,目光落下,和褚寻鹤投来的视线在半空一撞:“既然你这样想,七天后,我们就在这里将一切都讲清楚吧。”
“等、等等?!”
“你的背后到底是谁,真正想要驱逐阎摩族的是何方势力,我心里很清楚,”忒弥斯一手撑着下颌,举杯仰头喝尽剩下的酒,将空酒杯往桌上一搁,壶口照出台下揣揣不安的几个人脸,“当年兽人的死亡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这么多年阎摩族受到多少苦楚,你们也心里有数。所以——”
她抚上高台象牙做的栏杆:“所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总好过在这里撒谎不是吗?”
塞提和身后位高人群皆是神色大变。
忒弥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是一滴璨金血珠:“这个,就算是一个担保吧。”
说罢,她指尖一动,血珠啪嗒滴在大厅下层玉做的地面上,碎成万片,钻进地中,化作猩红血丝无影无踪。
褚寻鹤微妙地挑挑眉:“你将自己的一部分神力禁锢在了这里?”
全场哗然,神明笑面如花,此刻却终于没有人欣赏她绝美笑颜。
所有人都目光不转地看着那大厅地板正中一点红珠,无人言语,厅中静可闻针。
不知过了多久,尼奥尔德率先发声:“是神格。”
他看向倚在栏杆上往下看去的忒弥斯:“你把自己的神格暂时定在这里,作为担保?”
“嗯哼,”神明一甩肩上卷发,“以此为担保,七日后,我们再在这里相聚。”
“届时,阎摩族是去是留,都可商定。”
……
“看来你知道了点什么。”
沙漠和绿洲边界,残阳彻底跌进沙丘之中,只有一缕炊烟笔直而上,划开一道黑与白的分-界-线。
一旦阳光褪-去,这片天地的气温便骤降十数度,少女在昏暗中拢紧自己的衣袍,面对温珣森森剑尖,笑得却无知无畏,她眨了眨眼:“你猜到我是谁了?”
温珣持剑不动:“是褚寻鹤,知道了你是谁——多谢你这次帮了忒弥斯。”
“……”少女伸出纤纤素指,一拨剑尖,“这是你答谢我的方式?”
温珣说:“不是。”
他扫了眼不远处的谢无今:“所有的一切,还是得等到拿到阿玛特才能定音。”
无名之人叹了口气,收回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蓝色布包丢给温珣:“行吧,我有耐心等到那一天。”
那布包极轻,然而温珣抬手一接,却又极沉极重,甚至还隐隐散发着同源气息,温珣心念微动,还未来得及打开,就听对方以女声娇笑道:“五百年的烈火焚身之苦是不是很痛苦?”
温珣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他这一声藏了神力,呼喊间万钧之力沉沉往少女头顶压下,然而后者却丝毫不惧,只在瞬间抬手貌似无意地一挡:“叮当!”
再一看,那手中森白巨大的,却不是先前阆风见到的骨弓,而是一把一人多高的铁质长枪,周身泛着彻骨的寒意。
——那是昆古尼尔,永恒之枪,同样也是五百年前,时间之神本该拥有的本命神器。
温珣瞳孔剧烈收缩,刹那间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已经如阵狂风般冲了过去,长剑铛地撞上枪柄:“你从哪里找到它的?!”
“从焚魂之海,时钟之中的某个角落,同时,我还找到了当年被你打进钟里的邪神神格——怎么样,算不算收获颇丰?”无名之人单手持枪而立,神色轻松,只抬手一搁就将温珣长剑一把挑开,“毕竟,当年被打进时钟里的东西,也真的不少。”
“……”
魂魄有缺的人哪里打得过邪神神格,温珣在刹那被击飞数米远,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便听耳畔传来飓风,眼前黄沙漫天,须臾一个黑影刺破沙幕直直朝他眉心刺了过来!
砰!
关键时刻,手中蓝色帆布包忽然爆发出刺目的白色光泽,温珣一怔,瞬间腕上传来灼烧之痛,是那仅剩的伴身神器感应到同源气息,开始动用力量进行共鸣了!
他心中立刻雪亮,刹那之前种种都有了牵连,但已经不容的他多想,恍神间后颈一痛,菲尼克斯嘶鸣而出,绕着那徐徐升起的帆布包喷-出鲜红的烈火!
“好了!”饶是神明伴生之神器也无法抵挡这焚魂之火,电光火石间无名之人倒退两步,一甩枪灭了火星,笑吟吟地望着那赤火之中包裹的莹莹亮光,说,“温珣,所有的东西我都已经为你补全了,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去甄别了!”
等等,温珣怔怔望着面前赤红火焰和异常兴奋的菲尼克斯,嘴唇轻动,无声地喝道,等等!
“五百年烈火焚身,神魂尽碎,忍受了千万次生离死别,也该有所醒悟了吧!”
“因为我见证过……”
“因为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你所不知道的未来。”
“因为我……”
“时空记忆被挖去,证明,那个时空已经脱离了控制,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
“祭秋剑,可斩出百年时空裂缝,若是以生命为祭,至多可让一人穿越五百年。”
“温珣……”
砰!
火团四分五裂,恍若赤红莲花盛开,刹那在温珣无法直视的光芒中,一对做工和他腕上手镯一般无二的脚链褪-去锈蚀,爆发出独属于旧神的强大力量——那是温珣早已投进焚魂之海的伴身神器!
霎时,云开雾散,月光晃晃,沙漠之中,青年呆呆看着那火红凤凰中-央包裹的脚链,颤-抖双唇吐-出几个气声:“所以……”
“是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第 8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