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的确是在二十年前听说白莱此人的。那时候夫诸来冥界探望武罗,两人坐在安置武罗的冰床前喝酒,过去的事这些年里早已说过无数遍,酒意阑珊时,不知怎么就提起了天界近来发生的新鲜事。
夫诸醉醺醺道:“十殿下醒了,前一阵子我还去朝拜过。”
冥王酒意上头,脑子发麻:“十殿下是哪个殿下?”
夫诸:“女娲之肠化为十神,以前都守在女娲神殿不大出来,你不认识很正常。万年前天界动乱,海陆之战时死了九个,唯有十殿下重伤陷入沉睡,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
冥王:“你不是?”
“我怎么可能是小孩子,”夫诸骄傲地仰起头:“我那时候还是一头鹿。”
冥王:“那你也是第一次见了?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夫诸:“朝拜的时候听别人讲的。十殿下醒来那些天异象不断,天边百里彩霞灼烧,玄鸟围着女娲神殿上空绕个没完,还有方圆千里的花一夜之间全部开放,那盛况简直太漂亮了,比小天帝归位那天阵仗还大,你没看见真是可惜。”
冥王:“有视频吗?”
夫诸:“不让拍照。”
冥王喝了口啤酒:“挺好的,能活过来就不容易,天界动乱时沉睡了那么多人,大多数一睡不起,大家都默认他们死了,这还是头一个苏醒的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夫诸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说道:“十殿下不是自己醒的,是小天帝唤醒的。”
捏着易拉罐的手一顿,冥王声音透着怀疑:“伤未愈而强醒不是死路一条?小天帝怎么会做这种事?你别是听人瞎说的吧。”
夫诸摇头道:“我去探病时,小天帝自己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冥王道:“他怎么病了?”
夫诸:“唤醒十殿下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要耗费大量神力,他才归位多久啊,一个小孩子,神力不稳强行施法,受到些反噬,巫医说得躺几年。”
“我说怎么之前给他打电话时看他脸色不好,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冥王道,“话又说回来,明知道他神力不稳怎么还让他去,天后和太子妃哪个不比他强?”
夫诸:“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去的时候天后和小天帝刚吵完架,当然事情告一段落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小天帝后来告诉了我。”
说到这儿夫诸忽然顿了顿,问道:“冥后不在吧?”
冥王:“在判官殿,不怎么来恶鬼峰。”
“那就好,我有点儿怕他,”夫诸松口气,继续天界的话题:“说起来唤醒十殿下这件事,太子妃和天后最初都不知道,是小天帝自作主张。”
冥王脸色变了:“什么?”
这些年冥王身处冥界,不大往天界去,的确对神族诸事了解不多,夫诸只好从头跟他解释:“女娲神殿的息壤都跑了你知道吧?”
冥王:“略有耳闻,不是跑了好久了吗?”
夫诸:“对,就是因为息壤跑了,跑到人间瞎胡闹才引起后来的事。以前小天帝没有归位,这些事没人管,当然管也管不住,女娲娘娘留下的圣物哪是这么好抓的。小天帝这几年一调查这个事儿才发现有多严重,息壤在人间真是惹了太多祸了,他们虽然不杀人,但是有时候造成的麻烦比杀人还要难处理,几千年啊,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类倒霉在他们身上,而且他们还能到处乱跑,一个地方玩够了就去下一个,再不管管人间早晚要乱套。以前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一个也抓不着,天帝不信这个邪,亲自带着土生胎手串去人间找过,真抓来一个,结果你猜怎么着?”
冥王:“怎么?”
夫诸:“回去没三天又跑了,根本看不住,这玩意儿只有女娲血脉能镇得住,除此之外连小天帝都办不到。可是你也知道,十殿下沉睡已久,虽然睡在女娲神殿里,也不管用了。”
冥王:“所以就把他唤醒了?”
夫诸:“一开始没下这个决定,小天帝第一个提出来的,天后和太子妃不当然同意,创世神的后代就剩这么一个了,十殿下再没了,咱们天界这点儿信仰和传承基本就全断了,更重要的是,十殿下如被唤醒必死无疑,那他算不算是死在唤醒他的人手里?如果天界真这么干的话,那等十殿下真没了,天道会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还真不好说。杀创世神后代,这可是重罪啊。”
这次冥王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儿媳妇指使他的吧,小天帝在天界说了又不算。”
“这次还真不是,”夫诸道:“小天帝他们四个开了个小会,只有他一个人主张唤醒十殿下,天后和太子妃都强烈反对,太子不敢说话,就听着,最后没通过,说是稍后再议,谁知道第二天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娲神殿异象了。”
冥王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气得摔了手里喝空的啤酒罐:“小天帝肯定又一声不吭自己去唤醒十殿下了?怪不得,他这毛病这么多年就一点儿没改过,蠢鸟脑子不大,主意不小,小时候就爱自作主张跑出去闯祸,现在还这样儿,他就真一点儿脑子都不长,光长岁数了……”
夫诸静静听他骂也不打断,直到那边骂痛快了才又说道:“天后也是这么骂他的。”
冥王:“该啊,天后不该骂他,应该抽他才对。”
夫诸:“当天帝的人了,哪能随便抽?”
“不抽不长记性,”冥王道:“我都想抽他。”
他骂够了之后消消气,又问:“他自己怎么说的?”
夫诸:“小天帝说他什么都明白,他派人出去调查过,几千年里间接死于息壤影响的人类不下上万,这个大麻烦总要解决,指望现在活着的神族根本没用。他知道唤醒十殿下不是小事,但决定总要有人下,后果也必须有人担,人间乱了,责任在他天帝头上,十殿下死了,责任还要落到他当天帝的头上,别人眼里这是如何处理息壤的问题,在他眼里,就是死一个还是死无数个的问题,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担他该担的。”
冥王一时喑气,更多话再也骂不出口。
小天帝虽然不办人事,但竟然会说人话。
隔了半晌,他清清嗓子,刚刚骂得太激动,缓过味儿来直想咳嗽:“他……咳咳……他爹……不是,天后是怎么处理他的?”
夫诸道:“软禁了,什么事儿都不让他管,所有决策权都给卸了,我进门去看他都是太子妃点的头。”
这结果算是意料之中,冥王点点头:“那天后呢?”
夫诸:“去跟十殿下认错赔罪去了,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弥补。”
冥王:“太子呢?”
夫诸:“在床头照顾天帝啊,爹都重伤了,他当儿子的不得端茶递水送汤药的?”
冥王:“天后不管?”
“听说想管,让太子拦住了,”夫诸道:“怕天后越照顾病得越重。”
那是冥王第一次听说有关十殿下的事,但说到底跟冥界关系不大,他给天帝打电话问候一下也就算了,电话里看他一脸病容,没忍心再说他什么,只让他好好休息,别再胡闹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他本就没见过十殿下,是生是死倒也没有太多想法,谁知没过多久判官殿跟他汇报了一件奇事:“殿下,有两个人类的命格册灭了。”
命格册灭的意思就是这个人不存在了,无论是人是鬼,人间冥界都再也没有这一号。大多数是某个魂魄因意外灰飞烟灭,物理上消失,这在冥界算是大事,因为哪怕是失踪的魂魄,命格册也是在的,只是沉寂多年没有变化而已,所以才归为悬案不断寻找。
人类说脆弱也脆弱,什么妖魔鬼怪一个指头都能碾碎,说坚韧也坚韧,死了也能重入轮回,世世不息,哪怕魂魄在人间漂泊太久,回到冥界之后也最多有些损坏,经冥王之手修补一下就可痊愈,并不影响投胎转世,但魂飞魄散定然是发生了恶**件,比如被妖魔一口吞了。
三界中即便再罪大恶极的厉鬼,也只有冥界能判他们个打散魂魄灰飞烟灭的下场,除此之外神族都没有权力动手,否则一顿雷劈是躲不掉的。
冥王听说了命格册的事,亲自派人去系统问责,谁知连问十八个分校,各个分校校长都一口咬定没有这种恶**件发生,真有能吞噬人类魂魄的妖魔出现,系统一定比冥界发现早,但冥界不依不饶,直到叶校长发现不对,问他们:“你们说的命格册灭的两个人,该不会是白莱和敖小鱼?”
冥界代表立刻警觉:“你怎么会知道,难道真是神族搞的鬼。”
叶校长顿时理亏,虽然不是神族搞的鬼,但根源的确出在神族身上,这两人是被十殿下所救,以后算不上是人了,命格册自然会灭。他身为系统总负责人,只好提着礼物上门道歉,顺便跟冥王说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
冥界真正担心的是人间出现什么伤害魂魄的邪物,现在有两个人遭殃,以后就会有无数个,一天不除冥界就难以心安,但若是这种情况就算不了什么,别说对白莱和敖小鱼而言算是好事,就算是坏事,顶天也就十八个,这面子可以卖给神族。
冥王尚不是冥王时也在系统里工作过,还是叶校长手下员工,眼看老领导这么有诚意也就不再追究,当然礼还是得收下,给都给了,不要白不要。
可世事发展总不由人,更不由神,倘若能预知往后会发生什么,冥王大概会把叶校长连人带礼一起扔出去,再去亲手了结掉白莱和敖小鱼这两条命。
常年守在冥界,日子千篇一律,对时间流逝的实感会变淡,冥王记不清过了多久,两三年总是有的,只能想起那阵子太子来冥界待了几天,跟他和冥后说:“爸妈,我这次走了可能得有一阵子回不来了,你们不要太想我,快多看看我。”
冥后向来疼儿子,一听赶紧追问:“怎么了这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太子解释道:“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对天界算是个大事儿。”
冥王:“什么大事儿?”
太子:“十殿下要生孩子了。”
冥后:“十殿下生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孩子是你的?”
太子:“他重伤不治,又用仅剩的神力去孕育孩子,生了之后应该就活不成了,师父和爹娘让我去给十殿下守坟。”
冥王冥后同时顿了一下才问:“这孩子就非生不可吗?”
太子:“师父还有爹娘都劝他不要生,十殿下不听,他说他时间不多了,如果他死了还不能留下孩子,女娲一脉就断了。”
“那也跟你关系不大啊,”冥王道:“孩子爹呢,让他去。”
太子:“孩子爹你们听说过,白莱。”
冥后:“我管他是谁,是谁都得去守坟,要他干什么用的?”
太子:“本来是这样的,但是十殿下不同意,他说这孩子算是他骗着白莱怀上的,再让他去守坟,对白莱太不公平了。”
冥王:“于公,白莱是息壤之身,十殿下就是他主人,更是他救命恩人,于私,十殿下跟他是结发夫妻,孩子都有了,怎么说这坟都该他去守,他凭什么不去?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他一个神器,跟主人要公平,这不是开玩笑吗?”
太子:“不是白莱要公平,是十殿下要给白莱一个公平,从头至尾十殿下都是自己在做决定,白莱什么都不知道。”
冥后:“十殿下做的什么决定?”
太子:“他说了,生完孩子就放白莱自由,让白莱想干什么干什么,当人当鬼当神都行,想去娶别人天界也不许拦着。”
“那也不行啊,”冥王开始担忧:“他要是一时接受不了十殿下离开,大杀四方报复社会怎么办?”
太子:“十殿下的儿子会留在天界养大,他看在儿子的份上应该不会太过分。”
冥王:“……”
冥后:“人质?”
太子:“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十殿下的孩子当然要在天界长大,放到人间我们也不放心啊。”
冥王:“在天界长大也行,是不是该让白莱一起跟着去?孩子总该由亲爹抚养吧?”
太子:“白莱想去就去啊,可是十殿下说他不喜欢孩子,不想要孩子,十殿下自己决定生的孩子不能强塞给白莱。所以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们也不能强行把人掳去天界吧?这不是丧尽天良吗?”
冥王:“你们的天良也快丧尽了,不差这一件事。”
太子:“我们不会逼迫白莱,他可以选择去天界陪伴孩子长大,也可以不去,我们会给他选择。”
冥王:“如果白莱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在人间带孩子呢?就像当初天后一样。”
太子沉吟一下,答道:“师父他们说了,天界给白莱的够多了,我们实在……不欠他什么。”
又过好一会儿,冥后道:“会不会太残忍了,爱人死了,孩子也不留给白莱?”
太子:“十殿下是这么安排的,具体都说了什么我也没亲耳听见,是我爹娘转述。”
爹娘即天帝天后,曾经小天帝未曾归位,冥王也还不是冥王时,两人同在系统里工作,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后来一起捡到张长东,谁都想留下他当儿子,互相争不过,才让这孩子到了天界叫爹娘,到了冥界叫爸爸妈妈,好兄弟好到儿子都不分你我的地步,天上地下也算独一份儿。
冥王对天界的做法虽不认同,但这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只好感叹一句:“想不到十殿下也是个恋爱脑,秀恩爱分的快,恋爱脑死的早,这条真理可真是亘古不变。”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没过几天太子妃来冥界叫走了小太子,从此他再也没回过冥界。
眼下再徐徐说起那时候的事,一字一句恍如昨日,一家三口聊别人家的事终究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看上去再清晰也触摸不到温度,没过多久就跑了题,嘻嘻哈哈地打起了岔。那是再寻常不过的相处,小太子每年都要往冥界跑个几次,总会先聊几句天界的正事,接着就开始漫天胡扯,再不行就跟爸妈耍赖要钱,那时冥后骂他做太子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如今却觉得这太子不做也罢。
白学逸一行人是在鬼神殿里找到冥王的。
恶鬼峰顶雾气不散,几人视物不清寸步难行,绕来绕去除了跟几个石雕凶兽大眼瞪小眼之外,连冥王一片衣角都没找着,最后还是白学逸下决定:“别管冥王去哪儿了,我爸累了,咱们去他家里歇歇。”
太子妃和天后早有此意,但方才天后说白莱神力低浅,担心他受不住恶鬼峰上的鬼气,用不用休息一下,白学逸非说他看不起白莱,一气之下又给他扣了一百分,两人冤枉之余才发现这孩子加减分数毫无规则,全看心情,只好闭口不言,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他,又被扣成负分。
但太子妃敏锐地发现也并非完全没有规律可寻,白学逸的得分点和扣分点实际都在白莱身上,因而走了一会儿又问道:“十夫人还是休息一下吧,你刚刚才受鬼气侵扰,不知是否祛除干净,倒也不必急着找冥王。”
这话听上去就对味儿了,完全没有瞧不起白莱的意思,满满全是关心,白莱还没说话,白学逸先开口了:“是啊是啊,爸爸你要不要休息?其实我们也不着急找冥王……不找也行。”
“不用,”白莱语气平静:“我没事。”
继续前行时,太子妃耳边响起天后空灵的声音,显然用了什么传音咒术:“你管他们休不休息,他俩也不像是找人的样子啊,这一路跟逛街差不多。”
太子妃也给他传音:“我只是试一试怎么能刷好感度,现在终于找到诀窍了。”
天后愤愤:“你太贼了。”
恶鬼峰顶并非只有孤零零的鬼神殿,倘若雾气散去也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石头雕刻而成的凶兽林,以及远处的各类建筑,只是现在全然被雾气笼罩,晕成大团大团的深灰色轮廓,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出石雕是什么模样。
白家父子俩每遇见一座就要围着聊上好半天,白莱会从这石雕是什么,有什么作用,起源于哪里等等给白学逸讲上半天。他分明之前没怎么来过冥界,也不知道都是哪里看来的,冥界知识还挺丰富?
两人走到一尊两米多高的谛听石像前又停下了,白学逸道:“独角兽。”
白莱:“是谛听。”
白学逸眼里这些神兽凶兽长得差不多,都是豹眼环睁龇牙咧嘴的模样,闻言点头纠正:“啊,谛听,谛听是干什么的?”
白莱:“简单来说,测谎的,你心里想什么它都知道,说谎是不可能的。”
白学逸:“我不信。”
白莱:“那你试试。”
白学逸:“我一个人怎么试?你得问我问题。”
白莱:“我丢的几件衣服是不是你拿的?”
白学逸一脸戆直:“什么衣服?我不知道。”
谛听石像突然有了反应,一双镶着黑晶的眼睛顷刻间动起来,在眼眶里咕噜噜转了一圈,目光朝下堪堪停在白学逸身上,高大身躯加上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威严十足,白学逸被他盯得打个寒战,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吧好吧是我拿的,我不是想成熟一点儿吗?”
白莱:“成熟不成熟跟穿什么衣服没关系,你为了显得成熟而拿我的衣服穿,这件事本身就不成熟。”
白学逸:“那我还给你。”
白莱:“你喜欢就留着吧。”
白学逸:“那换我问你了,我和我妈掉水里,你先救谁?”
白莱一秒都没犹豫:“救你妈。”
谛听石像早已恢复正常,目光直视前方,听见白莱的回答也无半分反应,白学逸不干了:“我在你眼里就一点儿都不重要吗?”
白莱:“你跟你妈有什么好比的?除了你妈之外,你是最重要的。”
白学逸气道:“可我就不是。”
白莱:“那我和小鱼掉水里你先救谁。”
白学逸响亮回答:“救你。”
谛听一动不动。
白莱抬头看一眼谛听,又看白学逸坚定的脸,既诧异,又高兴,但没表现太过明显,紧接着又问:“那你表哥和小鱼掉水里你救谁?”
“我……”白学逸停顿一下:“救小鱼哥。”
这是真心话,谛听一眼都没看他,白学逸却难免心虚,总有一种背叛温习羽的愧疚,说道:“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怎么选啊,你问的这是什么破问题。”
“那你和你妈让我怎么选,能救我肯定一起救啊,不能的话,我也得保证你们俩先活着,”白莱笑着捏他的脸:“至于你表哥和小鱼,你想救谁就救谁,另一个我救。”
白学逸这次重新笑开了:“他俩足够自救了,我谁也不管,站在岸上给他俩加油。”
白莱:“还继续吗?”
白学逸刚玩上瘾,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又问:“你长这么大,说过谎吗?”
白莱:“说过,十七岁之前住在温家的时候,嘴里一句实话没有,整天胡说八道,两眼一睁就是骗,嘴巴一张就是编,有时候谎话说多了,我自己都快信了。”
“谁问你那时候了,”白学逸道:“你对我妈妈说过谎吗?”
白莱:“没有,我想什么你妈都能轻易知道,我永远骗不了他,没必要说假话。”
白学逸大体能明白白莱所说是什么意思,就像他跟十七交流实则也可以不用语言,但仍为白莱打抱不平:“那岂不是很没意思,比如你想给他个惊喜,没等准备他就知道了,再或者你思想上开了个小差,自己都没意识到呢,我妈大耳刮子就抽上来了,比坐牢还惨。”
白莱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妈的确能轻易知道我的想法,我什么都瞒不了他,但是他——不想知道。”
白学逸点头:“理解,随便看别人的想法是不礼貌的,我妈很尊重你。”
“那倒不是,”白莱笑了笑:“看我想什么非常耗费神力,你妈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生下你这件事上,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
这话听起来总像是在自嘲,白学逸心理莫名漫起一股酸涩,盯着白莱看了几眼,瞧不出他神色有哪里不对,只好主动问起:“爸爸,你会不会生妈妈的气?”
白莱:“气他什么?”
白学逸:“很多事啊,比如自作主张生下我,比如一开始没想把我留给你,比如……反正,很多事。”
白莱笑了笑:“作为丈夫会生气,但你妈妈跟不跟我结婚都是十神之一,他有他的责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界,而我是他的神器,要无条件支持他的所有决定,这样一想就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了,世间大多事都不能两全,你妈妈只是选择了他的神族子民而已。”
白学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低下头去:“我本来觉得我妈不选你没关系,我会一直选你。”
“可是当我……当我理解我妈妈,还为他说话的时候,我才感觉我好像背叛了你,我明明应该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的,就像你无条件爱妈妈一样,可是不知不觉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我妈。”
“你想错了,”白莱道:“我和你妈从来没有对立过,我很高兴你能理解你妈妈,因为我也理解他,这怎么能算是背叛?”
白学逸:“可是你把我留在身边不让天界带走,不就是怕他们给我洗脑,让我走了我妈妈的老路吗?你难道不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个普普通通的神族吗?”
“神族就是神族,没有普通神族,神族生下来就有自己的命,你是你母亲的孩子,就注定有你要走的路,”白莱拍拍他的头:“我的确不愿意天界把他们的想法强行灌输给你,但我也不会让你按照我的意愿走,我留下你,只是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方式长大,在了解所有事之后做出遵从本心的选择,而不是经过谁的指引。”
“你现在了解了你母亲的过去,知道了天界的作风,明白了女娲血脉的责任之后,仍然愿意按照你母亲的想法走,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别人告诉你该怎么做。只要是你深思熟虑做过的决定,就不算是背叛,从头至尾我都只是想让你自己选择,就这么简单。”
白学逸怔怔看着白莱,问道:“如果我不呢?如果我不想跟女娲血脉扯上关系呢?”
白莱轻松道:“那就我上啊,你以前还小的时候不是也没帮上什么忙吗?就像你说的,我虽然慢一点儿,好在不会死,多等个几百年怎么也找齐了,到时候我就去守女娲神殿,你还跟你小鱼哥在人间,不是也很好。”
白学逸倏然红了眼睛,扑上去紧紧抱住白莱:“爸爸——”
白莱:“先别忙着激动,该我问了。”
白学逸在白莱肩头擦擦眼泪:“你问。”
白莱:“你说你当初逃出学校去往荒棘镇,为了不伤人才摘下手串的,到底是手串指使你杀人,还是你自己控制不住想杀人?”
遥远的记忆突然冒出来,白学逸身子一僵,半天没吭声。
白莱声音虽淡,但一听就不好糊弄:“说话啊。”
“爸爸,”白学逸嗓子有些干涩:“你休息够了吗?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冥王,晚了怕他带着十五逃走。快走快走,来不及了。”
说着话松开手,扭头就跑。
石林逛至尽头,真正走到鬼神殿台阶下时早不知过去多久,天后和太子妃觉得这时间足够冥王打几圈麻将了。
好在冥王没这个兴致,主要是牌搭子凑不够。几人走进鬼神殿时,冥王正斜靠在王座上,也不装了,手里提着十五小小的身子逗他玩儿,一见几人进来并不起身,还揶揄两句:“真慢,等你们半天了。”
白学逸道:“怎么是我们慢呢?你这里的路弯弯曲曲跟迷宫似的,还有那么大雾,我们能找到就不错了。”
“那你回头看一眼。”
冥王说着挥一挥手,白学逸朝门外看过去,只见雾气尽散,光线比起人间来虽黯淡,但并不影响视线,鬼神殿外就一条路,直通恶鬼峰上山处,连条小道都没有。而凶兽石像虽多,却只分布在道路两旁,只要不特意踏进去,闭着眼睛都走不错。
敖小鱼对敖秉康非常感兴趣,但跟是他堂姐没关系。他对敖家人不存在什么感情,要不是这次机会,听都没听说过,之所以一心想见,除了查案之外,主要是想看看温国宁喜欢的类型。
按照温国宁的风格,无非是事业型飒爽御姐或者温柔型小家碧玉,但敖小鱼看见本人时还是愣了半天,敢情温国宁说他只能当第二靓的仔不是敷衍,是实情。
敖秉康一脑袋头发染成孔雀蓝,皮衣短裤长筒靴,烟熏妆浓得看谁都透着杀气,脖子上挂一根皮质choker,一个镶满钻石的骷髅头坠在锁骨处,跟温国宁打招呼时,抬起的腕子上一圈铆钉亮得能晃瞎人眼。
“国宁哥哥,”难得她说话倒是正常,既没有拿腔捏调,也不刻意冷淡:“抱歉,来晚了。”
敖小鱼眼睁睁看着敖秉康走到面前,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温国宁喜欢暗黑少女?看不出来啊,这大哥一副西装革履的霸道总裁范儿,骨子里还挺有叛逆精神?
他这边想得入神,直到被温国宁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听见他介绍:“十一,小华,这是敖秉康。”
又给敖秉康介绍:“这是我朋友,白十一和华绝代。”
敖小鱼和敖秉康互看一眼,同时伸手握住:“你好你好你好……”
紧随敖秉康而来的是姐姐敖秉健,她跟温国宁岁数差不多大,谢天谢地这一位的审美还算是在人类的理解范围内,是敖小鱼想象中的事业型御姐,一头大波浪垂在身后,没穿礼服,只一身干练商务装扮,对人说话态度也极淡,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自行走开去跟其他人说话,似乎全没在意敖小鱼。
也难怪,看惯了自己妹妹,敖小鱼打扮得再怎么出格,在敖秉健眼里也属于正常人。
不知为什么,敖秉康竟对敖小鱼迅速产生了兴趣,主动跟他攀谈:“你叫白十一?听上去像个大侠。”
敖小鱼笑道:“什么大侠不大侠的,我小时候脑子笨,学写字学不明白,我爸妈特意取了这么个名字,好写。”
敖秉康:“哈哈哈哈哈,你真好玩儿,你是国宁哥哥的朋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几分钟之内就熟得像是发小,一搭一唱地找个地方单独聊天去了。
华绝代站在原地目送那两道标新立异的身影走远,又转而去看温国宁,忽然觉得他神情有点儿落寞,鬼使神差地说道:“小鱼不是乱来的人,那是他姐姐,而且他毕竟要查案。”
“我知道,”温国宁笑道:“秉康难得遇见投缘的人,就算不能相认,当个朋友也好。”
华绝代道:“你俩不投缘啊?”
温国宁:“你觉得呢?”
“呃……”华绝代一阵语塞,发现说什么都透着虚伪。
敖秉康就是温国宁正在追求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会嫁给他,但不管怎么看这俩都不是一路人,当朋友都勉强,当夫妻简直是生拉硬拽,还不如当兄妹更和谐点儿,也不知道温国宁看上她哪儿了。
这姑娘从下了车到跟敖小鱼离开,中间只跟温国宁打了个招呼,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喜欢他的意思,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豪门恋情果然让人头秃。
华绝代一口豪门瓜没吃完,手机一响,是敖小鱼发来的微信:“盯着敖秉健,她一直在偷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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