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是大选日。
隐清谷外大清早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客从山头排到山崖边，嘈杂的声浪一波又一波地绕山而行。昆仑山百年不开一次大选，月寒神尊的面更是连天帝都难得一见，不少神界的贵族权臣就算是没收到邀约也要跑来凑这个热闹。
高台上，昆仑山列位上仙皆已聚齐，正中的玉座上，月寒神尊一袭白色华服坠地，他向来不以真容示人，戴一副白色假面，远观上去只让人觉得肃然庄重，神威不可侵犯。
金衣御使疾步上台，单膝跪地。
“陛下的口谕到了么。”冬紫起身。
她今日打扮得正式，着一身名贵的紫红华服，绸缎似由霞光凝成，层层叠叠地堆砌至脚下。她的妆容明丽厚重，美艳不可方物，金衣御使即刻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双手奉上白玉锦帛。
冬紫回身，虔诚恭敬地朝着月寒神尊的方向矮身行礼：“师尊，依惯例，就由我来宣读陛下的口谕。”
“依照惯例自然应该由你来宣读，”月寒神尊闲闲地说，“不过眼下你还在禁足当中，不知为何却又出现在这里。不听本尊的话，没资格传颂陛下的天威，今日就请上生星君代为宣读吧。”
冬紫面色发白，眼睛红红的，但还是强行维持着仪态，微笑着回到位子上。
上生星君燕溪山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起身接过锦帛，朗声念了起来：“朕闻尔等怀瑾握瑜，负笈而来，诚可谓志存高远矣。今试期在迩，望尔等各展平生之所学，无负朕求贤若渴之意。”
念毕，他看向月寒神尊。
神尊仍然表情懒散，只是随意挥挥手：“看我干什么？你主持的，自己看着办就好。”
燕溪山恨恨地咬了咬牙，方才宣布大选开始。
数千名穿着统一练功服的年轻人，如潮水般涌入宽阔的场地，黑色的身影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移动的暗色森林。
冬紫目光一转，看到排在最末尾的雪时。她看起来明显比其他子弟要稚嫩许多，只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冬紫默默地看了许久，忽而冷笑出声：“这就是未来的小师妹？听说大师兄为了锻炼小师妹，陪她没日没夜地修行，不过今日我看小师妹这情形，内力还是弱得几乎没有啊。”
“雪时资质愚钝，仅靠几日的修炼，自然不能让二师妹满意。”一身黑衣的陈千隐摇头道。
“冬紫满不满意倒不重要，只是这小师妹弱成这样，倒难为了师尊有意提携她的一番苦心啊。”冬紫抿唇而笑。
一旁的三弟子封奇宿醉未消，捧着酒瓶子醉醺醺地回了句：“师尊对小师妹如何，师姐瞎操什么闲心呢，看比赛看比赛!”
此时台下弟子们已经抽好了签，只待裁官宣读数字，按组进场。总共四十一组选手，意味着单是班试的选手全部比完也要花费四十一日的时间。为此上生星君燕溪山特意施展结界，在结界内，时间的流速比外界要慢上许多，人的动作却不会迟滞分毫。
……
雪时抬头看向半空，那里有层半透明的膜，外面看山还是山，里面的人却像被包裹起来，被无形地束缚住了。她觉得很不自在，不自觉抱紧了双臂，她回忆着师父抱她时温暖的感觉，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些。
“在这个区域内的五十人为一组，考试杜绝任何武器，不可使用蛊毒等违禁品，如有发现即刻取消考试资格!接下来仔细听我的哨声，待哨声一响，班试就开始了!站在你面前的人就是你的敌人!”考官宣布。
雪时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云容和方辰正站在她的左前方不远处，二人皆穿着同样的练功服，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云容是唱戏出身，举手投足自有一种矜贵的意味，今日倒有些灰头土脸了。方辰皮肤生得较黑，长相本就凶，裹在一身漆黑里，更显得面露凶光。
“云容!你怎么也在这儿？”雪时好不容易见到个熟人，跑过去打招呼。
云容瞥见她，顿时心里一沉。
……
高台上，抚楹坐在最侧边的位置，隔了许久，忽然传出一声惊呼：“遭了。”
“怎么了？”晏文好立时回过头来。
“云容居然和雪时分在一组，她可是内定的人选，云容岂不是没希望了？”抚楹眼底尽是忧虑。
晏文好见她还记挂着云家的事，表情顿时不好看了，勉强安慰道：“就算如此，想必还是按照胜者当选的规矩，别忘了师尊可是最厌恶那些投机取巧偷梁换柱的勾当，怎会放纵雪时蒙混过关？只要云容胜了她，自然是云容晋级。”
“那倒是了。”抚楹附和着，心中仍有些不安。
……
“雪时，好久不见。”云容笑得柔和。
“班试快开始了，理她作什么!”方辰表情嫌恶地皱眉。
雪时有点委屈，不知道哪里又惹到方辰了，他看起来很讨厌她的样子。
云容轻叹口气：“待哨声响起，你们就都是我的对手了。我……不会手下留情。”
“还用说么？”方辰冷哼一声，“不用武器倒好，小爷空手也能对付你们这些人!等着吧!”
他又朝雪时晃了晃拳头：“尤其是你!等会儿可别被我打哭了!”
雪时有些惊恐，生怕等会儿方辰第一个冲过来把她打飞，然而方辰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转身走远了。
云容对她抱歉一笑，也钻入了人群中。
“哔!”
哨声响了。
人群同一时刻动了起来，雪时来不及反应，前方便有两个少年朝她冲来，她慌乱之下连连后退，很快又意识到后方亦有三人封住去路。
怎么办？她没想过班试一开始便会如此激烈，急得额际冷汗直出。包围她的对手估计是看她一介女流，体格又娇小，专挑弱的下手，想着速战速决，出手便没有留情。其中一人在前抓住她的手腕，另一人从后按住她的肩膀，眼见着就要将她摁倒在地。
怎么办？她蓦然想起陈千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若被敌人控制，眼要疾，身要快，借敌势卸力，才可成功脱身。记住，切不可用蛮力冲撞，需虚实相合，攻势方可成一体。”
“虚实相合，攻势一体……”她心里默默念着，猛地吸了一口气。
前方那少年见已将人制住，放松了警惕，又见她只是个年龄较小的女孩子，正想着好言劝说她自愿放弃，如此便无需动手了。然而尚未等他开口，女孩的身形微侧，少年只觉臂间受到一股奇异的推力，回过神来，女孩已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往前一带，少年便被震开三步。
“快看着!她要逃了!”少年站稳后急呼。
身后另一名少年顿时警醒起来，一掌劈在雪时的右肩，雪时闷哼一声，倏然向右转了半圈，足尖点地，竟借着这股下压的掌力腾身半尺，勉强躲了开去，少年反应不及，正要再追，女孩已飞跑得不见踪影。
……
“修行不足半月，内力几乎全无，却能将缠丝劲发挥到此种地步，实属难得。”高台上，燕溪山端着茶杯赞叹道。
“你也看出来，她内力几乎全无，还不成气候。”玉座上的月寒神尊单手支着头，眉间已有倦意，“以她目前的打法，支撑不了多久。”
“哦？”燕溪山微微一笑，不怀好意道，“臣下斗胆问一句，倘若雪时输在了班试上，神尊大人又当如何呢？”
“能如何呢。”司无尘遥遥望着结界膜的里侧，淡淡地笑了笑。
……
雪时在场地外围不停地跑。
她不能停下，因为在人数众多的班试场地，她是个非常明显的活靶子。此时场中已有二十余人倒下了，留下来的都是武功较强者。那些强者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决意先联手肃清场中的弱者，显然已有不少人盯上了雪时。
雪时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场中又有不少子弟被击倒，被拖出了结界，就此出局了。跑着跑着，她渐渐地有些体力不支了，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肺腑如被烈火灼烧着，每一次吸气，就像有把刀子插进去，疼得流出血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越来越快。
不能再跑下去了!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双膝忽地一软，累得倒在地上。
“快来!这儿有个小不点!”身边有人喊道。
雪时闭着眼睛，听见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好像有很多人，脚步声似乎围绕在她身边。她大口喘着气，勉强抬眼看去，发现已有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少年同时从各个方向朝她包围过来。
“不行了!再跑一步会死的!”她心里的声音在跟自己说。
“站起来!”另一个声音说。
“站起来!”
“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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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仙门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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