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音从客房出来,鼻尖凝起酸涩,眼眶逐渐湿润,泪水快要滑落时。
“盛姑娘!”
沈淑容欢快地叫道,她正端着汤药准备给沈临溪送去。
不能让她看见。盛怀音很快撇过头,硬生生地将眼泪憋回去。
“……来送药啊。”她的声音有些飘渺。
沈淑容点点头,她没有注意到盛姑娘的异样,心里完全只担心沈临溪一个人,她说道:“那我先进去啦!”
“嗯。”
待沈淑容进入客房后,盛怀音才舒了一口气。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灵剑宗四处都有人出入,且每个人都对她很客气。她强忍着悲伤的情绪,与他们点头示好,可内心里很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忽然有人从身后递过来一个帕子,盛怀音转身发现竟是沈鹤安,她淡淡一惊。
“随我来。”沈鹤安轻声说道。
她接过帕子,紧紧攥在手里。
沈鹤安带她来到灵剑宗的山亭,也是之前他拿盅钓鱼的地方,其位于灵剑山上。自影魅出现后,灵剑宗之人都忙于除妖,很少有人到这里来了。
盛怀音叹气:“你们神仙真是神通广大,连人在想什么都知道……比人好。”
“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会察言观色罢了。心中有什么不快,可以对着灵剑山吐出来。”
盛怀音捏了捏衣角,她有些放不开。
“那我先来。”沈鹤安两腿分开,一鼓作气,冲着灵剑山大喊道:
“云倾你个龟孙——”
盛怀音忍俊不禁:“云倾是谁?”
沈鹤安没好气:“一个骂我绿毛龟的人。”
“所以你叫他……”
“对,他是我孙子。”沈鹤安面无表情。
盛怀音的嘴角溢出低低的笑声。
她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笑够了后,盛怀音也学着沈鹤安的样子,一鼓作气,冲着灵剑山大喊道:
“沈临溪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在这男人当权的世道托了个男人生嘛!拿你的性别优势跟我耀武扬威,你算什么好汉!你,还有盛怀遇,哪里比我强?得不到就诋毁,就拿世道压我,你是生怕我能站起来吧!你个孬种,你个懦夫!还想做我夫君?呸,你不配!沈临溪你个龟孙——”
沈鹤安淡淡一笑,“这下我有俩孙子了。”
盛怀音没忍住,咧嘴笑:“……还有盛怀遇,也送你当孙子了。”
“行,都是龟孙。”
盛怀音冲灵剑山大喊道:
“都!是!龟!孙——”
灵剑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青翠,山林里鸟儿银铃般的叫声让人心旷神怡。
她收起笑容,脸上显出一缕忧愁:“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若世道束缚了你,那便打破它。”沈鹤安淡淡道。
打破世道……
首先得坐上那能够颠覆世道的位置。
得先掌握话语权。
“我明白了,”她从怀里拿出那枚金色梧桐叶,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应该不杀仙吧?”
啊?她微微一愣,“我这就是个比喻!鹤安大哥,你真会说笑。”
沈鹤安爽朗一笑。
“行,那我和寒星就等着见你将这世道改头换面的那一天。哦对了,你没有眼泪掉的话,就把帕子还我。”
沈鹤安一把夺过盛怀音手里的帕子。
“哎——小气吧啦的。”
她虽责怪,但眼里含笑,俯视这灵剑山的风光。
自己掉泪没用,要让别人也掉泪。
*
客房里,沈淑容被临溪师兄刚才那番话震撼到了。
他说什么?他说他要带我走,要娶我为妻?
我……我要做燕州未来的州主夫人了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不是,这是真实的吗?我不会在做梦吧?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竟然不是梦!这是真的!
见她一直没有回应,沈临溪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我……”沈淑容再次激动得语无伦次,“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
沈淑容傻笑。
“所以……你愿意吗?”
“我……我得去问问盛姑娘……”
沈临溪急了,微微动怒:“你愿不愿跟我走,需要遵循她什么意见?”
“我……我之前答应过盛姑娘……”沈淑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的人生应该你自己做决定。”沈临溪冷冷道。
沈淑容微微一怔。
我的人生……我自己决定……
思考了片刻,她不自信地开口道:“……临溪师兄,你是认真的吗?”
沈临溪的目光温柔似水,直勾勾地凝望着她:“自然是真的,你不信我?”
她睫毛轻颤,羞涩地低下头,“怎会不信呢……只是我……”
只是我一时难以置信。沈淑容心想。
“今晚何时走?”她又问道。
“今晚亥时,我在灵剑宗西门等你。”沈临溪笃定道。
沈淑容眉眼含笑,“那我去……知会盛姑娘一声!”
沈临溪轻轻点头,面色温和。
沈淑容欢喜雀跃地离开客房。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沈临溪微微眯眼,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
理事堂的西北角有一汪不大的池塘,水光清澈,不同颜色的锦鲤在水中轻盈如飞燕掠水,悠然自得地来回穿梭。
盛怀音蹲下身来,轻巧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水面的一刹那,水波轻轻荡漾开来,泛起层层涟漪。
池塘中的锦鲤并没有被惊扰,反而朝她所在的方向游去,在她的周围慢慢聚拢,嗷嗷待哺。
她将温长老那里讨来的饵料撒入水中,每一粒饵料都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
鱼儿们纷纷欢跃起来,有的快速游向饵料,有的则巧妙地绕过其他鱼群,试图从缝隙中抢得饵料,池塘好生热闹。
“因为对魔族的不信任,任何动物都不能在青莲门出现,已经很久没在除妖门派见到如此生动活泼的锦鲤了。”沈鹤安静静注视着池塘。
“据说这池塘的水是天界琼华宫圣水,能够净化妖心,让生灵永远是生灵的样子。”盛怀音开口道。
沈鹤安将一块扁平的石头用力扔出,只见石头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几次跳跃后消失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
“只要除去那个孽障,便可让世间生灵恢复原状了。”他淡淡道。
池塘边的大树树影摇晃,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形成轻轻摇曳的的光晕。
忽而一声叫喊划破了宁静。
“盛姑娘——”
只见沈淑容隔着老远呼唤盛怀音,她兴冲冲地跑上前,刚想对盛姑娘说点什么,见沈鹤安也在,欲言又止。
沈鹤安会意,与沈淑容打了个照面便离开此地。
看向盛姑娘,沈淑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在来之前,她曾经答应过盛姑娘要一起去岁宁城向州主汇报,可此时她打算临阵脱逃。
犹豫了半天,她决定以委婉的方式作为开头:“盛姑娘,你觉得人生能自己做主吗?”
盛怀音眼前一亮,捧起她的双手:“你也这么觉得?”
啊……啊?沈淑容愣住了。
“没想到你与我想的一样!真是太好了……”
沈淑容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决定先听盛怀音说。
盛怀音继续道:“人生就应该自己做主,尤其是女人!你也发现了吧,现在这世道,女人地位低下,没有继承权也没有话语权,就连自我的思想都要被人影响甚至被剥夺,难道不是很惨吗?”
“女人……”惨吗?沈淑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为什么女人就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嫁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甚至素未谋面的男子?为什么女人就得依附于男人,将话语权、继承权都让给他们,自己却只能相夫教子?为什么女人的一生就只能是盼着嫁个好夫君,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的宅院呢?”盛怀音滔滔不绝。
这些话对沈淑容的冲击力太大了,她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盛怀音。
她想起了沈临溪。她想嫁给他都是受家里人的观念影响,她自己愿不愿意她都分不清了。
“这是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规矩……”沈淑容喃喃。
盛怀音笃定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若不再试用,那就打破它。”
“怎么打破……”
盛怀音拿出怀里的梧桐叶,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男人能干什么,女人就能干什么。”
男人能干什么……女人也能干什么……
“女人……也可以做官吗?”沈淑容小心翼翼。
“只要有那个本事,又有何不可?”
“女人……也可以带兵打仗吗?”
“自然可以。”
“女人……可以说不吗?”
“当然。”
沈淑容的眉头微微一动,仿佛她那泛起涟漪的内心。
“可是,我们人微言轻,怎么让世道听信于我们的想法?”
盛怀音望着池塘出神:“——那就成为在这个世道举足轻重的存在。淑容,我需要你的帮助。”她笃定地看着沈淑容。
沈淑容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盛怀音继续道:“我父亲病危,弟弟盛怀遇与魔族勾结,可我不是除妖师,无法与魔族抗衡。在我替女性争取权益之际,需要一个强大的除妖师在我身边助我扫清障碍。而那个人,我希望是你。”
沈淑容的嘴唇微微开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五味杂陈。
“我曾经见过一个少女在花一般的年纪被父母以世俗的观念被道德绑架致死,也见过遍地是女婴的弃婴塔。女人凭什么从来都是被选择、被定义、被欺凌?权力、金钱、地位,男人可得,女人为何不可得?这世间的道义,我希望是能者劳之,而不仅仅是男者能之。淑容,我们身为女性,若不为女性呐喊,又有谁能将她们从牢笼中解救出来?她们需要我们。 ”
沈淑容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这些话如同石头投入静水,激起的不只是水面的波动,更是内心的震荡。
她开始有些迷茫。至少,她需要先坦白。
“盛姑娘,”沈淑容艰难开口:“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
“刚才临溪师兄向我表明了心意……”
沈临溪?表明什么心意?盛怀音不解,她决定继续听沈淑容说。
“他说他的心里有我,今晚带我走,他会娶我为妻。”
什……什么?盛怀音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重锤猛击。
沈临溪他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
就因为自己曾说了一句想将沈淑容留在岁宁城为我所用,他便想以成亲的名义跟我抢人,束缚这么优秀的除妖师吗?
她攥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理智像尖刀一般凌厉地切过情绪的乱流。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盛怀音问。
沈淑容咬唇:“我……”她欲言又止。
盛怀音没有戳穿沈临溪的渣男行径,她知道,沈淑容是无辜的,她有权选择自己要过怎样的人生,不能因为自己的思想而束缚沈淑容。
“今晚何时走?”
“今晚亥时,他在西门等我。”
原来如此。盛怀音波澜不惊,“今晚亥时,我与将士们在东门等你。是选择他还是选择我,就看你自己了。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沈淑容瞪大了双眼:“盛姑娘……”
她的内心充满了挣扎与矛盾,实在不知应该做何选择。
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大胆往前走吧,无论你做何选择,青莲门永远是你的家。受了委屈吃了亏,就回青莲门。”
她转头看去,竟是沈鹤安。
“抱歉,不小心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沈鹤安笑道。
沈淑容笑了笑,这已经无伤大雅了,因为他刚才说了一句那么温暖的话。
“我能考虑考虑吗?”沈淑容小心翼翼。
“当然!”盛怀音将金灿灿的梧桐叶交到沈淑容手里。
沈淑容接过梧桐叶,若有所思。她就像这落叶一样,不知道飘向何方。
“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盛怀音说道。
沈淑容颇为欣慰。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影响、被安排,从未如此被人尊重过。
“那我……考虑考虑!”
她的嘴角挂着傻傻的笑容,目光移向了池塘里的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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