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青莲山下,两个稚嫩少女手持燃香下跪,对着青莲山毕恭毕敬道:
“我沈寒星对青莲山发誓,今日起与林映雪结为金兰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林映雪对青莲山发誓,今日起与沈寒星结为金兰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时,沈寒星十三岁,林映雪十五岁,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二人齐声发誓从此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山顶的风徐徐吹来,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和宁静。燃香逐渐耗尽,留下的灰烬随风飘向空中,与天空的云彩相融,化作了一片片轻柔的羽毛。
二人躺在山顶的草丛里,惬意地欣赏蓝色天空的云卷云舒。
“寒星,以后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姐妹了,要是有人欺负我了你会怎么办?”
沈寒星想了想:“谁要是与你作对,我就……我就跪地求饶,对他说‘求求你了,放过我家映雪吧,我给你磕头啦!求求你啦!’”
林映雪不可置信,又恼又笑:“你怎么这么怂!”
“我那么弱,谁都能打赢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沈寒星挠了挠头。
林映雪咯咯笑。
“映雪,那你呢?”
“我?我是这天地之间的一粒人微言轻的浮尘。但是,你若有危险,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掩护你的,就像掩护你在素尘堂偷懒一样!”
“你会惯坏我的……”
“那怎么了,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姐妹呢!我不向着我的好姐妹,我要向着与我不相干的外人吗?”
“那就说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嘿嘿嘿。”
*
沈寒星的心砰砰直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要去凌霄阁。”沈寒星紧皱眉头,对沈鹤安说道。
凌霄阁上,乌云如墨,密布天际。电光划破长空,如银蛇舞动劈向凌霄阁。
那是天神动怒?不,那是吸纳了天界仙力的魔尊炽幽在无声怒吼。
浓烈的血腥味从凌霄阁飘出来,沈寒星忍不住捂上口鼻。果然是大魔头,真是惨无人道……
下一瞬,她愣住了,如晴天霹雳。从凌霄阁走出来的不是炽幽,而是她的金兰姐妹林映雪。
林映雪的面庞上,从额头到脸颊,从衣襟到衣摆,都沾满了刚刚染红的鲜血。她的两眼无光,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寂静,那是目睹过绝望后的眼神,透着一丝凌厉的光。
悲伤如潮水般涌上沈寒星眉眼,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肆意蔓延,沈寒星不敢置信,忍不住大声吼道:“林映雪,你在干什么?”掷地有声又隐约含着痛苦和失望。
林映雪不再克制和隐忍,举起手上的断臂向沈寒星示意,得意又狂妄:“小星星,你看不见吗?”
“你疯了?!”刺目的画面让沈寒星目光收紧,她努力克制反胃的冲动,“你怎么可以……孤影用他的命换来你的命,你就这般糟践自己?”
“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你故意瞒我、骗我,是吗?也对,谁不想亲眼目睹与自己作对的敌人死在眼前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看——”
沈寒星背过身去,她实在不忍心看到此情此景。“他是魔族,我没法救他,也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仅此而已。”
“魔尊大人你听听!魔族是敌人,人族是亲人,沈寒星她可拎得清了!小心点儿吧,省得哪天上了刑场,她在头一排鼓掌叫好呢!”林映雪的嘴跟啐了毒似的。
施了隐术的炽幽出现在面前。
炽幽也在?沈寒星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怨恨的的光芒。她冲到炽幽的面前,忍不住死命捶打:“是你怂恿的是不是?孤影死了,你就怂恿映雪干违背人族的事……”
炽幽不吭声,默默注视着她。
“怂恿?何为怂恿?一口一个‘糟践’,一个‘怂恿’,孤影为我换来一副好身体,我便替他报了仇,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沈寒星咬牙切齿道:“孤影是魔族!他祸害人间,残害百姓……”
“所以他该死,是吗?现在我也杀了你口中的百姓、良民,我也该死,是吗?”林映雪攥了攥手,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不屑地笑道:“好啊沈寒星,去坚持你所谓的正道,去守护你的天下苍生吧,去为了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人——将我就地正法。”她停顿许久,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如果是你遭遇不测,我也会这么拼命的。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
*
一个白衣女魔头屠杀了凌霄阁的掌门和大弟子一事一夜之间在整个九州不胫而走。传闻白衣女魔头原是青莲门的药师,杀人为了给魔族报仇。凌霄阁对青莲门颇有微词,青莲门认为清者自清,两个门派不合,莲花寨就此解散。
官府想要捉拿林映雪,可自从那事之后她便失去了踪迹,听说是有了魔族的庇佑,将她掩藏起来了。官府逼迫青莲门交出林映雪,青莲门哪里知道林映雪的去处,自然交不出来。阴谋论在江湖四起,纷纷传言青莲门与魔界串通一气,白衣女子只是他们的傀儡。
沈掌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怒气冲冲叫来沈寒星,逼问她林映雪的下落。沈寒星咬死了说不知道。
“你!”沈掌门气得怒发冲冠,拿起竹条就要教训她。忽然想到青莲门没有药师了,把她打残了,谁治?
抬起的手又垂下,“罢了。”沈掌门一声叹息。
沈掌门的怪罪并非无凭无据。林映雪杀了人后,本可以立马被捉拿归案,是沈寒星放过了她。
那日,林映雪的话犹如尖锐的刀子,一句一句往沈寒星的心里钻,钻得她鲜血淋漓。她的下颌用力咬着,眼角露出一点红,委屈至极。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掉下来。
“死丫头,又一次因为那个破烂小狗将我拒之门外,明明我们结拜在先的,我讨厌你。还说我对不起你,你都不给我弥补的机会,就捅下这么大的篓子。从小到大,你护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我护你一回。往后的日子,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沈寒星向林映雪行了个礼,看了她身后的炽幽一眼,走得异常决绝。
映雪,这是我最后一次护你,下次见面,谁也不欠谁。
*
青莲山的风依旧那么温柔,沈寒星站在山巅,回想起与林映雪的过往,心中不禁泛起涟漪。
风吹够了,她捧起阵眼石反复把玩,不一会儿,那个玄衣赤瞳的男子便出现在身边。
她扯出一抹惨淡的笑,笑容带着深深的苦涩和无尽的悲伤。
这一次,是坦白局。
“魔族可否停止入侵人界?”
“不能。”
“为什么?”
“不杀你们,魔族就活不了。”
“的确,魔族对于人族来说就是危险的存在,有风险有隐患,就必须以绝后患。”
“天界要解决,魔族就只能抢占先机。”
“都是为了生存。”
“我没有退路。”
沈寒星低头浅笑:“你还记得玄女节那天,我们一起救下的卖面的老板吗?”
“记得。”
“后来我又遇到他了,他人很淳朴,也特别热情。他说我是恩人,执意要好好款待我。他们家很破烂,就是在鱼池上搭的一个小房子,把木头做的大门拆下来,说这就是我的床。他媳妇知道我是恩人,连忙去池塘里挖藕,惹得浑身是泥满头大汗,衣服没换就去煨藕汤。他们家不富裕,却用他们所力所能及的方式对待我这个恩人。”
“嗯。”
“多难得的偶遇啊。”
“嗯。”
“那个简陋又温馨的床,躺下就能看夜空上的星星。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嗯。”
“——就被孤影毁了。”
“……”
“为什么啊?炽幽,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就因为试探我是不是玄女,你们把他们全杀了,整个村都屠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残害无辜的人!我甚至怪我自己,是不是当初应该拒绝他的盛情邀请,是不是离他们远一点,他们反而不会死!我叫什么寒星,我应该叫灾星!就因为跟玄女长得一样,成为了一个扫把星……”
“……”
“所以我做了一个局。我告诉青莲门的师兄,门派里有奸细。我利用好姐妹映雪演了一出苦情戏,让孤影替她受了破除元气的三十鞭。我知道他俩情真意切,知道映雪一定会献出自己救孤影,也知道孤影会为了映雪不顾一切。炽幽,一切都是我做的局,就是为了给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
“我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人,我成功了,也失败了。我低估了孤影在映雪心中的位置,也没想到如今竟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为了报仇,我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没有,至少我想不到。”
“……”
“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乎的每一个人离我远去,这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我甚至没有勇气拥抱明天的太阳。”
“……”
“你以为我怪的是孤影吗?我怪的是你。他是你的属下,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我可以设局杀他,可面对你,我该怎么办呢?我甚至不敢怪你,因为喜欢你,我一直在逃避。如今,我的挚友和挚爱都站在我的对立面。我真的好痛,我快撑不下去了……”
沈寒星微微低下头,那抹昔日的坚毅与刚强被柔弱与无助代替,满眼泪光,沉重而湿润。
炽幽闭了闭眼,用力将她揽进怀里,耳边是他轻声叹息,柔声安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的眉心皱得厉害,寒星无助的神情让他心慌意乱。
沈寒星终于放松了所有的警惕,泪水如梨花带雨般滑落,打湿了她的脸颊,全身都在细微的颤抖中。
彻底宣泄过后,她的哭泣渐渐停止,情绪也趋于平稳,变得异常冷静。
“还记得我曾对你说的吗?我们人族讲究落叶归根,肉身埋到地下,灵魂才能得以安息。若哪天我离开人世间,你能将我埋葬于青莲山下吗?”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炽幽抱得更紧了:“我不准你死,不准你离开我。”
“留在你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残害我的同胞吗?你还不如杀了我。”
“即使你生不如死都要留在我身边,我不准你死。”
炽幽用偏执掩饰内心的害怕。他害怕失去寒星,他害怕寒星死,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他比任何时候都难过。
一面是魔族同胞,一面是最在乎的人。心中这杆秤终究滑向重要的一方。
*
东井位于青莲门东边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需要穿过蜿蜒的竹林小径才能到达。每天都会有两名青莲门弟子奉命前往东井打水,以备青莲门一天的用水所需。
这日,他们来到东井,照例是来取水用。眼前的井口大而深邃,隐隐的幽深水光荡漾其中。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打水用的竹桶放到井里。
当竹桶沉入水中后,他们轻轻拉动绳子,将竹桶舀满水,再一起合力将其抬上来。
下一瞬,二人吓得脸色苍白。
水桶里不止装有井水,还有沈临溪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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