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开树叶，炽幽瞬间清醒。
若九天玄女是沈寒星，说明化身沈寒星来接近自己都是这个宿敌布下的局，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从另一方面来想，若她是，她便还有之前的记忆，就还是那个他百般思念的人。
若她不是，那沈寒星这个人就真的消失了。即使找到了沈寒星的转世，没有了前世的记忆，空有一个相同的灵识，也不是那个他百般思念的人。
她到底是不是？是要有这个希望，还是不该有这个希望？
一叶障目……
沈寒星没有亡灵的原因……找不到任何转世踪迹的原因……是因为她就在身边？
说到底，真的会有一个人族少女跟人族的神长得一模一样么？
炽幽不愿多想，又想要多想，他既想清醒，又想沉沦。
是与不是，真相就摆在那里，只是自己不知道结果罢了。假如她是，那她便有之前的记忆，如何得知？
炽幽若有所思。
见炽幽陷入沉思，玄女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又想起那个人族少女了？本宫从女娲娘娘那里习得黄泥造人术，只要魔族不再骚扰人族，本宫可以考虑给你捏一个沈寒星。”
炽幽回过神来，紧盯着她的脸，目光如炬:“不必了，像她的泥人，有现成的。”他把玩着手中的树叶，“自从休了战，玄女娘娘又是寻求所谓共赢，又是形影不离，又是替我结账，还要给我捏泥人，怎么觉得，玄女娘娘好得有些过分了？”
“这世间活得最久的便是你我，本宫想交下你这个朋友。”
“怎么，你曾失去过朋友？”
玄女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我曾失去过一个故人，说起来，还与你有些渊源。”炽幽挑眉。
“哦？细讲。”
“就这么站在树下干讲？”
玄女爽朗一笑。
“还请魔尊大人去我琼华宫一坐。”
*
风过竹叶响，神祇微醺笑意浓，与魔尊谈笑间尽显诙谐，二者忘形知己友，此情此景恍如梦境。
一桌二凳，一壶酒，一神一魔，把酒言欢。
玄女轻轻斜身，抚着太阳穴，醉醺的笑容在唇边绽放:“你是说，你最爱的那个人族少女设局杀了你的属下，而你还想她念她，非她不可？哈哈哈哈，你还真是情根深种。”
玄女敲了敲桌面，那壶酒自己飞起给二位满上。
炽幽笑而不语。
“很久以前就想与你对饮美酒三千，如今真的实现了，真好。”玄女眸光暗了暗。
“为何想要与我喝酒？”炽幽道。
玄女莞尔一笑，故作高深:“我们很像，不是吗？有着各自的立场，背负着各自的使命，即使那个使命不是自己想要的，也必须要去完成。我一直在想，为何我们的使命一定是你死我活，为何不能共生？你认为呢？”
“我认为，我得感谢女娲补天的青色晶石。”
“哦？”
“不然，我何尝有命坐在这里听你反思？”
玄女爽朗一笑，“你可真有趣。”
“敬宿敌。”炽幽敬玄女一杯。
“敬曾经的宿敌。”玄女回应。
一饮而尽，灼烫至极。
炽幽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棋盘，黑白的棋子错落有致，散发出千回百转的较量之风。
玄女注意到炽幽的目光，“来一局？”
“在棋盘上比输赢有什么意思。”炽幽淡淡道。
炽幽手指一拨，眼前生出一个结界，刹那间，竹林的景色瞬间变换，黄沙漫天，夕阳的余晖洒在城池之上，映出若隐若现的轮廓。
“在幻象里比输赢，如何？”炽幽道。
玄女惊讶于炽幽生出的幻象，这便是魔尊的实力。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意:“应战。”
*
如织梦幻境一般，幻象也是接近无限黄昏。落日困在地平线上，将天际染成黯淡的暮色，城池中的人们在幻象般的黄昏中忙碌着。
一名黑发少女裹着一张画像在人群里穿梭，太过仓皇，竟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少女摸了摸额头，顾不上吃痛，连忙举着画像问:“不好意思，我在找这个人，请问有人见过吗？”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只见画像上的竟然是一只大王八。
“姑娘，你要找的……确定是个人？”
路人好奇地问道。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找不到他就输了。
少女咬唇:“对，我画的是这个人的习性，差不多的。”
众人纷纷捂嘴偷笑。
“姑娘，你这么画，我们谁都没见过。”
“他……他就跟大王八差不多的，长得也像！”
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咳嗽。
上钩了，在那边！
少女起身就朝咳嗽声的方向跑。
这里的人个个都长着炽幽的脸，而她的目的就是要在一炷香的时间逮到藏在人群中的真正的炽幽。
跑了一阵，少女又不太确定了。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她只知道是这个方向，那个咳嗽声究竟是谁？
狂风骤然而至，裹挟着沙尘满天飞舞。肆虐的风如同无情的刀刃，狠狠地割在她的脸上，刺痛感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用袖袍挡住脸颊，强忍着这狂放的风沙。
悲伤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埋住脸的少女忍不住啜泣，肩膀不停颤动，由内而外的伤感犹如暮色四合下的残阳。
“好痛，不玩了，我放弃，我认输。”
她放声痛哭，泪水浸湿了袖袍。
一个人走近，少女忽然攥住他的手腕，脸上的泪水未干，对他狡黠一笑:“抓住你了。”
这人自然是炽幽。炽幽蹙眉，仍旧担忧:“风沙不是我做的。”
“是我做的。”少女擦干眼泪，恢复了玄女的原形，“不以身入局，怎么抓住你？”
这个小伎俩，和沈寒星一模一样。
她以身入局抓他，殊不知他看穿了她的伎俩仍旧愿意扑入陷阱。他想试探她的身份。
真相显而易见，他心花怒放，但离揭穿还差点火候。
炽幽半眯双眼，嘴角泛起一丝玩味:“让你如此费心，是我的荣幸。”他转过身去，“轮到我了。”
城池之中，人群熙攘，大人们都悄然幻化成了玄女的模样。这一次，轮到炽幽寻找人群中真正的玄女。玄女隐匿于这众生之中，步步小心。
漫天黄沙幻化成一条市井街道，人来人往，井然有序。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小贩们热情地叫卖着，吸引着过往的行人。孩子们在街道上嬉戏玩耍，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一个街铺前聚集了许多人，玄女与其他人一样，跟着人群排起了长龙。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迟迟不见炽幽来寻人。难道他一直拖到逾期，自愿拱手认输？玄女疑惑。
忽然一个穿着修仙服的少女跑过，从上至下都是沈寒星的神情与模样，一边奔跑一边喊着“炽幽”，这是玄女的小把戏。
一个玄服少年径直地跑向“沈寒星”，身影如风一般迅速。他们眼神交织，惊喜相拥，执手相看泪眼。
他果然找错人了，玄女回看了一眼，在她的意料之中，又让她有些落寞。她继续隐在人群中，不动声色。炽幽沉迷于温柔乡，等一炷香过，玄女自会胜利。
就在这时，孩童的哭声划破了天际。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的手中紧紧捏着一枝光秃秃的梗，脸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滑落。
玄女走过去细声问道:“小姑娘，怎么啦？”
小女孩指着一个小男孩，声音细如蚊鸣:“他把我的花掰断了。”
只见男孩的手中确实有一朵红色的花，脸上净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若用神力复原花朵会暴露自己。玄女沉思了一会儿，轻轻拍小女孩的背安抚道:“没关系，你看——”
她轻轻地托起女孩的手，那手上的梗，正巧对准了落日的下方。此时，落日的光辉在女孩的眼中绽放，幻化成一朵更为绚丽的花朵。
“你手中的花朵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女孩脸上的阴霾散去，笑容如同那火红的花朵一样热烈而灿烂地绽放。
“谢谢你，寒星姐姐！”
玄女一脸错愕，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下一瞬，所有幻象都瞬间消散成黄沙，包括眼前的小女孩，包括城池，包括“沈寒星”和玄服少年。
原来玄服少年也是幻象。
漫天黄沙随风飘散在无尽的虚无之中，幻境里只剩下那一抹深邃的暮色四合，和淡定伫立于空灵境地凝视着这一切的魔尊炽幽。
他的声音同样虚无缥缈，又深入人心:
“为何瞒我？”
究竟是在哪一瞬露馅的？
玄女忽而想起，人界玄女节，作为沈寒星的自己也曾玩过同样的把戏。
“你看，这像不像一朵花？”
“哪里像了？”
“你过来我这里看。”
玄女莞尔一笑。
愿赌服输。
淡黄的落日沉溺于地平线的尽头，接连发出一声叹息。
“我怕真相会让你更难过。”
玄女轻声回应。
她是，她真是。
千万缕无尽的思绪都汇成了一句话:
“没有什么比失去你更让我难过……”
他心底里那份酸楚和激动快要溢出来了。
无论是利用也好，布局也罢，他顾不上了。心底的防线彻底崩塌得干干净净。
只剩一句话在脑海里回荡:
太好了，我的寒星不会死，永远都不会。
他闪现到玄女面前，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相拥。
“找到你了，寒星。”
“恭喜，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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