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老头揉了揉眼睛，黑暗中待得太久，一下进入光明，还是盛夏的正午时分，他的老眼实在受不了。
恍了好久，眼睛渐渐适应了光，视野褪去模糊，眼前便闪过一道金黄的影子。疯老头连忙跟上。
耳边溪水潺潺，夹杂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一个男孩笑得格外开朗：“快来快来，就是这条路，走上去，我们就能见到他啦！”
“想交朋友，你可不能再表现出强势的那一面，知道吗？”
女孩叮嘱着，声音稍显稚嫩，却已有清脆之色，“从没听过这山上还有小孩，奇怪……不过，传闻这山上有仙人，他会不会是仙人的小童？哥哥，你说，我们上去，会见到仙人吗？”
“会，肯定会！”男孩十分坚定。
一道金黄的身影藏在溪边的小石头旁，悄悄探头，谈笑声越来越远，她也闻之而动，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些孩子。
疯老头瞧了瞧山中的雾气，这是一道屏障，阻挡外人乱闯入内，可也许因为那个男孩认识山上的人，被指导过，居然绕过障法轻而易举地进山了。
那金黄的身影也跟着他们，一路上山。
直到吹来一股诡异的雾，疯老头挥藤欲驱，却记起这本就只是记忆重现，他根本无法影响这里的任何东西，只好钻入迷障里。
听一道孩子的尖叫，金黄身影没有犹豫就冲下悬崖，将那两个孩子叼了上来。
爪子为了勾住崖边的枯枝渗了血，金黄身影太弱小，救一趟人差点耗尽他的力量。
她稍稍吐着气，还没缓过来，救起的那个女孩忽然转身，金黄身影一顿，怕吓着女孩，连忙用最后的力量化作人形。
可化得不成功，一只蓬松的大尾巴露在外头，便等不了女孩说什么，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孩子的声音被落在身后，疯老头只是跟着那道金黄的身影，便看见她那清秀的、原本属于人类的五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金黄的毛发生长，半月形的耳朵疏忽一抖。
转身那一刻，白衣褪去，四肢伸出爪子，身子也伸得长长的，依旧靠俩只后爪立着。
前爪耷拉在身前，脖子往前一伸，粉粉的鼻头便高高抬起，长须颤了颤，嘴巴一张：
“吱！”
疯老头仿佛听到她在说：吓鼠姑奶奶！差点就露馅了！
便也伸出手，居然真能听到她的心声——小妖怪外表胆小如鼠，内里却吱吱喳喳——听她说：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人类！
打从出生以来，从老祖宗的祖宗一路下到她爹，都在警告人类是最可怕的生物。
要不是为了拜访这山上的大仙，她才不会尾随这群人类崽子！
小妖记得祖宗的嘱托，女孩在人界单独行走是很危险的事，于是又扮作了男孩，还是穿着道服的男孩，这下总归有保障了。
这些天她一直作道人在山脚转悠，就是无法突破这团雾障入山寻仙，可巧跟着这些小孩，轻而易举就上来了。
可半路突然卷来的浓雾着实奇怪，那雾里头的气似乎和这山并非同源……只是还未等他看明白，那女孩儿便一脚踏空山崖滚下去了。
小妖忙着救人，救了人又忙着逃跑，反而把这点怪异忘得一干二净。
日头已近正午，越近山头越没有山脚的阴郁暗沉，反倒晴天碧空，层层雾气铺设在脚底，仿若云山踏海，身置仙境。
小妖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果然是天地灵气聚集之地，这一口便抵得上自个儿修炼两月。
如此宝地，当然要好好珍惜——
“咯咯咯咯叽~咯叽！”
什么声音？
正欲多吸几口灵气的小妖突然被打断，不敢相信地四处望了望。
如此灵气之地，怎会有山鸡打鸣?
更何况——她抬头望望正当头顶的烈阳——这是哪只懒鸡？怕是懒得晨昏颠倒了吧？
斯哈~只那么一刹，哈喇子已流的老长。疯老头在一旁看得笑：这是又饿了！
小妖立马伸手擦去。
“罪过罪过，既出现于此，恐是仙人之物，万不可在仙人面前无礼。”
可不知为何，那水是越擦越多，一股香气从不远处飘来，叫她鼻腔都湿润了——这让小妖想起还未化形的时候，老祖宗从外头抓回来的那只山鸡……
斯哈~小妖又擦了一道水。
——化身成满头苍发老太太的祖宗搭起火架，火蛇滋啦卷过那鸡，焦黄皮流的油，浓香浸满了洞府，小崽子们的哈喇子也浸了满洞府……斯哈~打住！
再一抬眼，小妖已看见仙人的住所。
仙洞前是溪水源头，一泉仙流从石缝中喷涌而出，浇灌在油亮得五彩斑斓的鸡……鸡毛？
小妖不敢相信地揉揉眼。
一看，五彩斑斓的尾羽在仙泉的浇灌下左右扭动，一双火烧云般的翅膀随着节奏拍打水花，由于背对着小妖，她只隐约见到一簇不甚成熟的红冠……
“咯咯咯~咯咯咯~”
鸡啼引吭高歌，无处不透露着它的快活雀跃。疯老头看鸡这风骚样，便知这些年小鸡仔过真算快活——至少比他快活。
快活雀跃的怪鸡似有所感，忽然转身，对上死死锁定它的小妖。
四目相对。
那一秒死寂是那么漫长，又是如此短暂。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一阵惨烈的怪叫后，怪鸡炸着毛猛扑入洞府，那俩鸡爪子飞出了残影，活像火烧了屁股。
不过一刹，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这一刻，被打断好几次的哈喇子终于成功着陆，打湿了石阶旁的青苔。
唯余泉水潺潺，和泉上掉落的三根鸡毛。
小妖这才目瞪口呆地惊醒，能跑出残影的怪鸡，一定是仙人的宠鸡！
看来她找对了！
湿哒哒的爪子又双叒一次擦过嘴角，着急忙慌跟上怪鸡的脚步，呼喊道：“慢着！慢着！鸡兄！”
看到这里，疯老头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声夹杂着小妖的一句句“鸡兄”，到处都是欢乐，疯老头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又去听那小妖在想什么——
还想找鸡兄帮忙引见仙人呢，怎么就跑得这么快呢！
疯老头又笑。
小妖着急忙慌穿过仙泉，在踏入洞府的那一刹那，一股排山倒海的气从洞府里喷涌而出，一下将小妖撩去好几个跟头。
“何方妖怪闯我仙府！”
语气威严得和那霸道的喷气一样凶残，差点将小妖的耳膜震裂。
小妖既惊且恐！
惊的是终于让她遇着仙人了，而且似乎还是个隐藏的大能。
可恐的是，她好像得罪仙人了怎么破？
疯老头忍不住道：“别急，别急，只是个冒牌仙人。”可小妖心里的急切还是不停得朝疯老头心底钻。
急啊！
都怪那只怪鸡，为了追鸡居然忘了老祖宗的教导——老祖宗曾嘱咐过，越厉害的大能，脾气也越大，拜访时更应该谨慎才是。
小妖懊悔不已。
错就错在还没报自己的名儿就往里头冲，可不就被仙人当成来挑衅的了么！
可事情已经发生，难不成……小妖急得差点吱哇乱叫……不行不行，爹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到关键时候绝不能用那一招，甚至连一向慈祥的老祖宗都亮出了獠牙，威胁他不准乱用……
“还不报上名来？！”
那气又把他撩翻几里远，差点翻下悬崖。
疼疼疼疼！小妖捂着鼻头嗷哭。疯老头渐渐收了笑容，望向洞府的眼眸渐渐阴沉。
还是不忘听小妖的心声——
这回死心了。
第一印象如此差，又怎会答应她的请求?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不能再犹豫了！
既然这次错了，那就重来！
*
“慢着！”疯老头见此脸色一变，可他根本无法阻止，天地星光一晃。
再睁眼疯老头已回到那处秘洞中。
划出的藤条隐隐晃动，倘若鸡妖此时看见的话，一定知道这是疯老头发怒的前奏——是真的发怒，而不是像他幼年时捉弄调戏般的玩闹——可惜鸡妖此刻正忙着趁邪恶藤怪读取记忆的空档溜走。
踏出一步，再踏出第二步，他就彻底解放了！
再也不用被这个邪恶魔头捉弄！
他的心魔就要消散了！
可惜——
藤条气势汹汹而来，捆上他的鸡爪，毫不留力地上下左右，大幅大摆地甩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到的石壁接连留下各式各样鸡的拓影，进而从中心裂开细痕，可见力道之大。
疯老头还是不听，真的气狠了，秘洞被他这番撞击撞得摇摇欲坠，鸡妖被他撞得眼冒金星，鼻青脸肿，差点真的去见太奶，终于在求生欲的驱使之下大喊：
“爷爷爷爷！我还有一枚，还有一枚你要不要？”
疯藤怪更怒：“看来你这些年不仅过得逍遥快活，胆子长进了，脑袋也长进了，居然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了！？”
鸡妖已吓得面色惨白，可活了几十年，年纪长了，心思当然也多了几巧，不可能再如幼年那般任由他欺辱，只含着一口血道：“你留我一条命，我才给你，否则，死也要把它化为灰烬！”
疯藤怪真是气笑了，真长反骨了。
笑得鸡妖以为自己真的下一秒就要被他掐死，魂差点叛出肉身，疯老头才板着脸朝他道：“好，你给我，我放你走。”
总算有了活命的机会，鸡妖低眉垂目，怯怯道：“你先、咳咳、先把我松一点，要不我拿、拿不出来……”
疯藤的冷哼十分渗人，鸡妖打了个哆嗦，疯藤怪终究还是松了他，鸡妖着地的那一刻，忽然伸爪在地上画了一道弧。
疯藤怪便觉不妙，顺袭而去，鸡妖一口血吐在地上，红光大盛，转眼消失在原地。
疯藤怪大怒，跟着红光便要直追而下，却猛然接到从地下飞来的一枚星光，星光太轻，一下飘了好远。
“风爷爷，星星给了你，放我一条生路，过去的错，我给您道歉了。”
声音有点点歉疚却更多的是恢复自由的喜悦。
疯老头怕星光飞不见了，连忙去追，便也顾不得逃跑的鸡妖。
总算将星星捧到手心，来不及再看，秘洞却从上而下晃动，有人在外面劈洞，竟是要塌了！
疯老头忍住探寻星光内后续的冲动，两枚星星刚收好，洞顶就破了口，掠下一个染青。
染青挥鞭：“妖气，好多妖气！”
昭明鞭在她手里簌簌抖动，似激动过了头，亢奋过了头，扭成蛇状，仿若火光跃动。
疯老头一垮丧脸，灵敏躲开了挥来的鞭，委屈得在地上打滚：“我才不是妖怪，妖怪逃那地下去了，不信你看！”
疯老头朝那冒着红光的地方一指，昭明鞭似有所动，鞭尾也是拼命向那处靠近，和疯老头滚去的方向恰好相反。
染青便掠过去，昭明鞭激动得摇起了邪舞，染青差点控住不住，“不好，这里妖气太强，我一个人怕制不住！”
话刚落地，红光里的忽然发出一阵哀凄鸣丧。
听那熟悉的哭丧叫声，染青变脸：“遭了，是食魂兽！”
三夭：是鸡！?:.?ヽ(*??`)??.:?斯哈~~~
（哈喇子直流）
（擦一道口水）
（再擦一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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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迷雾山上见仙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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