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安静的空气让三夭忍不住屏息凝神。
就像此地真的有什么埋伏,连前行的脚步都放轻了。
由于过于关注四周,左顾右盼,她一时间竟没留意脚下某处凸起,一脚踩了下去,发出一串熟悉的轻响。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响声将人惊得一哆嗦,前边四爪奔跑的白尾霎时蹿得比三夭还高,发出一声尖锐暴鸣。
与此同时,空气里似乎有人在说话。
“三夭——”
“三夭——”
三夭惊呼:“谁在说话?”
这话将白尾吓了个激灵,警惕朝四周望了望,眼里更加惊惧:“没有人说话,阿泠你从哪里听到的?”
三夭找回脑子,从地上捡起那个绊倒她的东西,黑漆漆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样,可三夭一眼就认出了。
“银铃!”她按耐住内心的激动,直往耳朵上贴,“是你们在说话吗?”
“不是我们是谁?笨蛋!”是少主极有辨识度的语气。
“我们找你半天了。”是席有玉惯常的温和。
“你不知道那片动荡之后,睁开眼却少了一个你,那家伙急成什么样了。”染青戳穿道。
霍晓天立刻冷哼了声。
“总之你要小心,这里的空气很不对劲。”席有玉道。
“所以你们一直在这里吗?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三夭追问。这句话不必说出口,因为她发现只要拿着银铃,他们就能自动通过心声交流。
三夭等了半晌,银铃里却罕见地沉默了。三夭以为铃铛坏了,拿起来摇晃几下。
白尾又惊得跳了起来,转头盯着她手里黑漆漆破破的东西,“铃铛?这里怎么会有铃铛?”
这话刚落,银铃里传来一句话:“小心我。”
“什么?”
三夭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心我的存在。”那是霍晓天的声音。
三夭来不及问为什么,前边突然出现另一道呼唤:“阿泠!阿尾!你们还好吗!”
三夭立刻警惕起来,白尾听了那声音,忽然松了口气,“是阿风,他回来了,没有危险了。”
她欢快朝那边招呼道:“我们都好!就等你了,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远方幽深的林子里现出一道人影,在阳光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就算模糊,三夭也觉得那道轮廓极为眼熟,不自觉睁大了眼,试图看得更清晰。
灰色的衣衫,落拓不羁的打扮,树阴漏下的光洒在他的身上,朦胧中令三夭感到了紧张。
那道人影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反倒消弭了那种紧张,直到整张脸清晰映入三夭的眼,她心里只剩下震惊。
“昭风……”
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
早在白尾唤那神秘的“郎君”阿风时,她就隐隐知道了那人是谁。
极乐宗的地道里昭风唤她妻的那声阿泠,被她记到如今,以及每次相处时昭风眼底的莫名复杂的情绪。都说明他们的关系远不只似曾相识这么简单。
果然,这下彻底证实了,一切就如她想的那样。
知道是知道,她尚且能安慰自己那些是上上辈子的事,既然新生,过往一切便要清零的,更何况她还没有那辈子的任何记忆。
可亲自当了那个人又是另一回事。
她从没想到会有一天亲自回到到两百年前,成为上上辈子的阿泠啊!
三夭有些欲哭无泪。
别扭地错开猝然对视的眼,又低着脑袋,听两百年前的昭风和白尾交谈:“我一路跟着你们后面扫尾,看到你们用了那道力量,于是留下来消除痕迹,这才晚了约定的时间。”
是在回答白尾之前问的问题。
听到他的这句话,三夭忽然抬起了眼,内心的别扭早已经被压下去,她仔细端详昭风的眼,昭风感觉到她的目光,弯起了眸子:“怎么,才分开这么点时间,就想我了?”
三夭这时有些木,或者说,眼神有些呆滞:“你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吗?”
“嗯?”昭风的表情有一丝疑惑,又或者说,是不明所以的僵硬。
“你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吗?”又重复了一次。
三夭盯了他半晌,自己叹了口气,“没有就算了。”
低头避开了他伸出来想要抚摸她头顶的掌,转到另一边
“阿泠她,”昭风有些不明所以,询问白尾,白尾也觉得奇怪,“许是今天受惊过度吧。你站远点,我去瞧瞧她。”
说罢甩开他,向三夭跑去。
那边的三夭已经抓着手里的银铃问:“霍晓天,你刚才那句小心你是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
霍晓天道:“我看到了我布置的阵法痕迹,我被师尊捡的地方,就是一片野林。所以,不要踩到我指的地方。”
白尾已经靠在三夭身边,三夭朝她比了个手势,开口道:“这里好闷,我要去那边看看。”
就这么跟霍晓天的指示,完美避开了所有会触发阵法的关键。只是最后一步,三夭听到身后传来破风之音,下意识错身,一枚箭矢就贴着她的脸颊擦过,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她一手捞过白尾,跳过最后的一道机关,才将白尾用力向前一抛,夺命向前跑去。
只一眨眼,那声音便已到她跟前。
她的腹部已经被他手里的箭矢刺穿,脖子被他掐着,眼神凶狠道:“阿泠,你怎么连我都不信了?”
“别顶着昭风的脸和我说话。”
三夭从喉间艰难溢出一个名字:“霍晓天。”
“昭风”掐着三夭的手一顿。被戳穿后,他也不再掩饰,换回了自己的脸,露出满脸的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叫这个名字?”
三夭觉得顺眼多了,又听他自言自语喃喃:“不应该啊,我这可是第一次下凡界呢。所以是昭风见过我的脸?又给你看了?那藤妖果然不是平凡的妖怪。”
“可是你又怎么认出我不是昭风?”
三夭咬唇盯着她,这时霍晓天另一只手捏起白尾的脖颈,挂在三夭眼前,“你说,我就放她一马。”
“你有本事把她放了,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白尾挣扎道。
下一刻就被霍晓天封了嘴,一手抬起三夭的下巴,直盯着她的眼问:“我就要你答,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何一眼能看清我不是他?”
三夭扬着下巴,却依然垂着眼,泰山压于顶纹丝不动的模样,颇有一种隐世高人的风姿,可银铃内的众人都听到了她的真面目,内里和外在截然相反,嚷嚷叫嚣道:“霍晓天,你从前到底是什么性格,怎么这么可恶!”
银铃内的霍晓天也觉得外面那个自己不忍直视:“他怎么能这么可恶……”
做少主的霍晓天已经鼻孔见人了,可两百年前的霍晓天,比现在的王八之气还要强悍一百倍。
难道就像他自己说的,是从天上来的,所以才这么自信,才觉得世界所有一切都会按他的想法来?
放屁!
三夭不屑地想,可这样的铁骨铮铮在白尾被他捏得吱哇乱叫时,直接卸了气。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见她终于有反应,霍晓天也终于笑了:“逃跑都不忘带上她,可见她对你有多重要。反正我只是想要你的内丹,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
想要她的内丹,果然目的是这个。
三夭捂着腹部的窟窿,一边想逃跑的法子一边道:“你难道不知道,昭风是我的郎君,郎君看他的妻子可不像你这般冷漠。”
“你想和我说眉眼传情那一套?”
三夭却道:“不仅如此,昭风曾经和我说,只要是想要星星的人,都是对我图谋不轨的,必须提防。可你明明说跟在我们身后,看到我使用了星碎的力量,你也解决了,可我问了你两次,你都没有任何反应。”
“该有什么反应?你想我给你什么?”
“星碎。如果是招风,他看见了我的星星,一定会把星碎摘下给我。”
不仅如此,三夭想,既然上上辈子她愿意和他结成夫妻,他们之间必定比这一世要有更多的默契。
霍晓天声音有些异样:“你就这么信任他?如果他想私吞呢?你肯定不知道你的内丹有多强的力量。”
“我知道。”三夭看着他莫名暴躁,叹了口气。
“所以你不会懂。”
“不懂什么?”霍晓天已经憋到极致。
不懂——
什么是爱。
三夭本来也不懂,可经过梦兽那场幻境,她忽然切身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像忽然开了灵窍。或许这就是季霄曾经说的,寻找属于她的星碎,就能补回她失去的三魂七窍,喜怒哀惧爱恶欲。
她已经明白爱是什么。
便知道不明白爱的人是什么眼神,并为他感到可悲。
“怎么,你在可怜我?”
这眼神精准戳中了他的伤疤,让他勃然大怒:“好啊,你想找死,就随你意好了。”
就在那一瞬间,三夭知道自己的呼吸就停止了。
可她能很清楚的感知到,她的内丹被剖出来,而肉身永远失去了生机。
她的神魂寄托在这个内丹上,就像从前她在银铃里可以见到外界,如今她在自己的内丹里也是一样。
甚至五感更加敏锐。就算银铃脱了手,她也能和里面的灵魂感应。
两百年后的霍晓天和两百年前的霍晓天一样暴怒。仿佛三夭的那些问话侮辱了他的尊严。
为了耳根子清静,三夭只好为他找补道:“可现在的你不会,因为你知道了爱,才会为了你的师尊豁出去一切。你也学会了爱,所以变得不一样了,没有两百年前那般讨厌。”
霍晓天这才安静下来。
三夭松了口气,转而望着地下毫无生机的□□想:她的内丹被剖了。
这是星泠的过去,是无可改变的历史。
她有幸亲历,却无法改变的事实。
便又释怀了。
没了肉身的禁锢,她恢复了“三夭”的感知,连很远很远的声音都能听到。
直到内丹被抓着靠近霍晓天的腰侧,三夭察觉到一种熟悉的力量,内心一下激跃起来。
内丹又被他靠近眼睛,仔细端详一圈,冷嗤道:“再有爱,死了之后也和旁人的没什么两样。可惜怎只有一半?”
他终于发现盲点,“还有一半呢?”
“在你的虚像镜里。”
什么声音!霍晓天明显被吓了一跳,四处搜寻,才发现声源来自那半颗星星,“你怎么还活着?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有镜子,虚像镜?什么老土的名字,它叫虚天灵光宝镜。”
霍晓天的智商从一而终,被三夭轻易套出话来。
“赶紧扒他的身世。”镜里的霍晓天急道。
两百年前的霍晓天也不惧怕暴露身份:“你问我是谁?我奉天君之命,来把逃离天庭的家伙捉拿回去。”
“所以你是天上的神仙?”
“是啊。”
“好了,这回你知道了,该教我虚像镜的口诀了。”三夭朝银铃里的霍晓天道。
于是两百年前的霍晓天惊恐地发现,原本只有他能操控的宝镜,竟然被半颗破内丹给操控了。
虚天灵光宝镜散发耀眼的金光,里面蹦跶出一个人。刚一落地,就直扑镜的主人而去,虚晃一招,夺了那半颗星星,离开前不忘伸藤卷走地上快要凉透的尸体。
三夭在内丹里,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五官组合起来再熟悉不过,是应昭风。
两百年前的应昭风,比青陵城的鬼影要稚嫩得多。少年模样的他,每一种情绪都更加鲜活,甚至于冷硬的眉眼下压抑的愤怒和绝望都更加直击人心。
听着他急促中带着颤抖的喘息,动作就算再迅捷也掩盖不住其中的慌乱。亲眼看着爱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三夭无法想象是怎样一种悲伤……望着这样的昭风,三夭忽觉内心有一丝难受,然后越来越浓烈,从难受到闷顿的疼痛不过一瞬间,三夭觉得她必须说些话才行。
“昭风,昭风……”
半颗星星随着她的情绪开始发热,烫贴着昭风冰凉透骨的掌心,热度灼得他浑身战栗。
昭风便听到那声:“我还活着,你别……”
和这道声音一同进行的,还有突然穿她而过的箭矢。
半颗星星眨眼碎成数块。
罪魁祸首在他身前不远处,再一次拉开了弓,他神情冰冷,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窃贼,拿命来!”
箭破空而去,堪堪擦着他避开的身影而过,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两百年前的神仙霍晓天比两百年后的他要强上数万倍,箭不是真的剑,而是用本源力量凝聚成的灵光,因而他的一拉弓,可以射出数以万计的灵剑。
万剑齐发,就算变成风也躲不开这样密集的攻击。三夭眼睁睁看着数道剑光穿透昭风的身体。
可昭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是化出原身的藤蔓,紧紧将她的碎片包裹其中。
神仙霍晓天收了剑,认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远方的白尾看清一切,抱着怀中仍在昏迷的糯牙抖成了筛糠,根本控制不住本能的恐惧。
挽过剑的手想要捞起地上奄奄一息的藤蔓,以及藤蔓中包裹的星星。可就在这时,他浑身一顿,一道狠辣的刀风挂过他方才站的位置,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痕迹。
霍晓天人已掠去很远,躲开这一击。
执刀者沉默不言,下刀狠辣,连续数刀刀刀致命,根本不容人反应的时间。
直到将人逼退数里,执刀者捡起地下的藤,昭风藤已无力包裹怀中的爱人,随着执刀者的动作,碎裂的星星露了出来。
三夭便直直对上了一张鬼面。
青面獠牙,鬼气森森的面具,将那人的脸包裹得完全,连眼珠子都不漏。
鬼脸低头将藤和星碎捡起时,浑身弑杀之气扑面而来,就像刚刚经经历一场大战,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样一个人浑身都写着“我很危险”的人物,三夭却一点也不害怕爱,甚至有胆量开口询问:“你是谁?”
鬼面反手将数道箭矢拦下。那些将昭风打败的招式,被鬼面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连正眼都没瞧那边气急败坏的神仙,只是问手心的星碎:“你不怕我?”
“不怕。”三夭觉得回答过于简单,又补充了句,“我觉得你不会害我。”
就算不知道他是未来帮助过老祖宗的恩人,三夭从他靠近的气息里,就认定他不会害他。
那是让她安心的气息。
鬼面忽然笑了一下。
声音略微低沉,就像岁月酿造出来的醇厚的酒,将令人安心的气息又一次酿出了暖融融的余味。
“我的荣幸。”
他一揽手袖,将三夭连带昭风一起藏进黑袍子里。
接下来三夭就看不清了。
她在那片黑暗中,再次感觉到了令她安心且平静的气息。明明外面的打斗痕迹那么明显,她依然觉得放心,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片混乱之后,四周沉寂下来,三夭眼前透露出些许亮光,直到亮光彻底覆盖她的视线。五百年前的霍晓天不见了,白尾叼着糯牙望过来,脚步欲近不近,似在犹豫着什么。昭风藤已经被他治疗好,躺在一旁的草地上,呼吸平顺。
鬼面的掌心只剩下那些散落的星碎,以及那一枚破烂的铃铛。
有一股力道将三夭往外拽,她下意识扒拉紧了灵魂。
那力道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紧接着便松懈了。
三夭听道一声低沉的笑意:“三夭,回到你应该存在的地方吧。”
三夭有些惊奇,鬼面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就这么一瞬间,她的灵魂脱离了外边的星碎保护壳,暴露在空气中。
紧接着被装进另外一个壳子,熟悉的背景音开始吵吵嚷嚷,她知道她又回到银铃里了。顾不上同伴们的问话,三夭连忙朝前方看去。
鬼面已经捧着铃铛,向身后那条漆黑的裂缝靠近。
铃铛被放进裂缝的瞬间,三夭抓紧最后的机会,朝那鬼面大声问道:“你是谁?”
鬼面似犹豫了片刻,就在铃铛消失的最后一刻,留下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啊,是天底下最坏的魔头。”
三夭:一眼看出你不是昭风
假昭风(确认过眼神):你好爱!
魔头:(默默看着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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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时空裂缝穿梭古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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