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长老长眉微垂,很有一种凡间百岁老人的慈祥作风。
说出的话也温润感人:“如今华胥派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急需少主主揽大任。此刻正是你站出来立威的时候,可不要因为一个失足的掌门影响你的前程。”
每句话都在为霍晓天考虑,听起来真的是关心他的长辈。可霍晓天却不那么开心:“若你真的为我着想,先把我放出来,我有些事得弄清楚。”
华长老却摇摇头,“不能放,放了就像脱手的风筝,再也找不到了。少主,你还年轻,走入死胡同时,必须有长辈拉你一把……所以,我向他们求了一个机会,如果你自愿拿出虚像镜,过往所做一切事一笔勾销,不再是仙盟的罪人,只是华胥派的少主。”
“我是什么人,凭何要旁人来决定?”
霍晓天觉得很搞笑,他是不是少主,难道不是凭实力获得的吗?从前他看得很重的面子,荣耀,在师尊突然化魔的那一天,便什么都不是了——那般仙风道骨的师尊,竟也会变成这般丑陋的形象,他能想象被这副模样展露于世人跟前,会爆发怎的动乱。他能想象,所以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把心炼得坚硬无摧。
仙盟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人生?
笑话,他的人生,只能他自己决定!
手中燃起本命火灵,他的无烬火可以烧毁世间万物。可这样的火不知为何在这道网里失了控,灼热的火光朝它的主人扑去,瞬间燎烧起了他的眉毛。
霍晓天只会放火不会灭火。无烬火可以烧毁世间万物,可世间万物却不能熄灭它,直到燃烧所有,包括他的主人。
三夭被包裹在这片火光中,并未感觉到任何疼痛,可她能感觉到霍晓天的痛苦。火不光烧过他的皮肉,同时也烧着他的灵魂。每一分每一秒宛如堕落无间地狱煎熬。那样的哀嚎让三夭感觉难过,努力把自己瘫平成一张布,包裹在他的识海外面。
可无烬火轻易穿透了她,将里面倔强的魂灵烧得生不如死。
她只好转头,透过肉身开口道:“我给你,不就是一块破镜子吗?我给你,你把我放了!”
“你是与他共存的那个女孩?”长老竟一眼看出了霍晓天皮下说话者的真面目。
三夭对上他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倏然一惊,那双眼很是熟悉,却又极为陌生,可魂体的哀嚎还在继续,让三夭没有时间再往深里想,伸手一摸,就把腰间的破镜子给甩了出去。
华长老忙不迭接住,拍拍破烂的镜子,满眼心疼。三夭急道:“已经给你了,赶紧放了我们!”
华长老依言给他们送了网,那些贴着霍晓天烧灼的火光瞬间散落各地,没有灵力支撑,火很快熄灭了。
华长老捣鼓着那把镜:“原来是坏掉了。”
转身进那间密室,开启了他的炉子,看样子似乎想要凭一己之力将虚像镜修好。却将霍晓天当成了空气,当真只要镜子,不管少主的去留。
烧伤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三夭后知后觉感受到肉身的刺啦之痛,伴随着痒意和麻意,她一动,那种疼痛就更加剧烈,而躯体真正的主人便进气少于出气。她也不敢乱动了。
只能等待霍晓天自己调平内息,他是个箭修,毫无治愈之力,只有用灵气暂时压制住伤口,不至于恶化。这么休养一段时间后,“霍晓天”的躯体便能动弹了。他们更加磕巴地挪向密室,华长老是个高明的丹修,能炼丹者往往也会修一些东西,他轻摇蒲扇,对面的炼丹炉里,敞开可见那被炸得凄惨的虚像镜,正在一步步复原。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就在亮度达到顶峰那一刻,躯壳里的二人难得默契,右手当下长老,左手浑不怕烫地赤手朝丹炉子里薅,终究是灵力带动镜子先出了炉子,指尖碰到镜子的刹那,金光几乎吞噬了整个密室,让人无法视物。
直到左手无力吹落。密室变得昏暗一片,凭空处多了一人,前后摇晃了半晌,那左手猝然恢复力道,帮着右手一起默契配合,压向长老的天灵盖!
一根寒芒划过昏暗的密室,长老就像被抽了魂似的向后仰躺,哐一声砸落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了。
那一抹寒芒捏在霍晓天手中,他死死盯着手中那物,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傀钉!多年前我摸到长老头顶有异物体,还问过他——”
“长老,你头顶那是何物?”霍晓天揪过老头儿的花白胡须,无意间触到他头顶的异物,忍不住扒拉开他乱糟糟的发,伸手摸那块冰凉的凸起,只得长老一句:“这是延年益寿药方,前些日子才从问鼎门医修那里讨的来的。”
霍晓天才重新盖上长老稀疏的发,毫无尊卑长幼的随意口吻:“噢,怪不得从前没见过这东西。”长老爱惜地顺了顺头顶所剩不多的发,抱怨道:“毫无老幼尊卑,一边去!”
挥手赶他,当年的少主无忧无虑,最害怕的是师尊每年对他修为的考核而已。
直到今天想起,当时的长老恐怕已经被换了,那个笑容亲切和蔼性子有些皮的长老——
“他果然被你害了!”霍晓天挥剑对准地上躺倒的傀儡,既然他不是真的长老,那杀他就无需犹豫。直接一剑将它劈成两瓣,内里果然是木头,无血。
“三夭,快趁着现在出去……”
霍晓天这时回头,却见那虚像镜突然窜出三夭手心,朝密室外飞扑而去。
“你们出不去了!”
与霍晓天同时伸手的还有这句话。他们惊觉回头,身后竟然又是一个华长老。
“你到底是谁?”霍晓天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得摸不着头脑了。
“我当然是你的长老。他只是我放出来的诱饵呀。”
镜子直向他飞去。
怪事,伸着手的霍晓天扑了个空。他本该是镜子的主人,如今他的法宝竟不听他的话了。
他加强了命令,镜子在两道人影中左右徘徊,一器不容二主,就是怕这种情况。
一道残影掠过,卡在中间的宝镜就被第三者夺了去。念出她在霍晓天识海中学到的法咒,打开虚像镜,喝道:“快进去!”
“你们逃不了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金光又是一晃,要进的人没进,不该出的东西却通通跑出来了!
极乐宗外里收留的小妖们挤占了不大的密室,妖怪挤着妖怪,吵吵闹闹恍恍惚惚。
甚至只剩残魂的掌门蜘蛛都飘出来了,似被设定好了似的,没有肉身,就往那倒地成两截的傀儡身上撞。那一刻,傀儡竟根据他的识体,变换出了巨形蜘蛛的模样。
看到那高高大大烧腿棍似的腿,三夭和霍晓天那天的阴影被勾出来了。
看到的第一眼就什么都不顾了,拔腿就跑,跑到半路,三夭惊觉回头,看到大蜘蛛已经朝角落缩成一团的小妖们扑过去。
毫不犹豫地,她又刹了步子,化作原型飞速缠上了向小妖们猛戳过去的烧火棍,好在傀木制成的傀儡沉重无比,让迅捷的蜘蛛怪放慢了不少。
三夭只身挡在蜘蛛面前,和它缠斗起来,一边朝那边愣神的霍晓天道:“快把小妖们带走!”
话落,霍晓天却转身朝后跑去。三夭有些失望,只是这样的举动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金凤凰一直是伟大不不择手段的高傲少主,只要他不愿意,任何世俗理法都不能捆绑他。只是这一路看到他对自己亲近的熟人也多加维护,让三夭忘记了他这种本性。
她撑不了多久。但她无法抛弃一群弱小的妖怪们就这样葬送蜘蛛之手。就算希望渺茫,她都要拼力一试。
小妖们见先前的恩人都倒回来,便知道自己有了活路。明知自己力量弱小,却也分出两拨,一拨最弱的先往外跑,另外一拨护卫他们,顺便帮恩人关键时刻转移注意。
只是对面的力量太过逆天,没过多久三夭就兜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去而复返,霍晓天原来没跑,只是去夺虚像镜了。镜子一照,将跑出来的妖怪尽数收入其中。
可那蜘蛛怎么都进不了镜子,仿佛身上下了什么咒法。三夭因之前吸引了蜘蛛所有的注意,拉满了仇恨,现在只盯着她一个人杀,不杀死誓不罢休。
这么大的动静早引来了仙盟之人,又或者说,这些人都是“华长老”一早安排好的。
否则不会有这么大规模的人围在外圈,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三夭飞出殿堂,飞向外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只巨大的蜘蛛怪,霍晓天将长老的神情看在眼里。华长老没有丝毫惊讶,如果他是真的话长老,看到从前的师尊变成这副模样,不该如此风轻云淡才是。只能说这个也是假的。
他的目的,或许就是让仙盟看到掌门的真面目。可之后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一直想谋权篡位?若是这样,在他被网困住几乎被自己的无烬火烧毁时,他就不会放他一马留下这么大的后患。所以他猜不透他的最终目的。
只能等待时机。
他弯剑拉弓,一边帮三夭引开蜘蛛怪,一边召唤出玄鸟,既然他们已经被发现,就不必再躲躲藏藏。可是仙盟修士只做法阵,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三夭被困其中,无处可逃,力已用竭,霍晓天尝试像收拢小妖一样重新把她收入虚像镜。可她和掌门蜘蛛一样,仿佛被设了什么设定,根本无法入镜,他自己倒是能进,可如今的他没有再进去逃跑的理由。
看着中间狼狈的藤妖,霍晓天终究咬咬牙,朝她大声道:“给他吃一段你的藤。”
三夭被按着痛殴,喂食反倒简单,干脆利落截了一段藤,硬塞入他嘴里。
蜘蛛怪没有从中感受到恶意,反倒蠕动口器嚼了嚼,竟像从中品尝到了美味,低下头还想再啃。三夭见状不对,好不容易伤到的身体反倒因为吃了她的藤愈合了。
三夭动摇了:“你靠不靠谱啊!”
“不应该啊,”霍晓天射出一剑,终于上前捞过三夭,“灵根应该能平复他的狂躁,从前我都是用这种办法让他平静下来的,难道是计量还不够?”
在他身后暂且喘息的三夭咬牙道,“那我再信你一次。”
再割下一段藤,丢到一直向挡在她身前的霍晓天攻击的蜘蛛怪口里。
只嚼了几口又没了。
这下,蜘蛛怪附近的黑气似乎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没溜几圈,像吃了**药似的,一下瘫软在地上。
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被周围的仙盟弟子看在眼里。
他们看向三夭的眼神不再是看小妖的鄙夷,而变成了一种惊诧,间或夹杂着几道贪婪的亮光。
惊诧的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血液里有毒,把那怪物迷晕了?”
世间就有这种浑身是毒的怪物,他们人这么想也不出奇。
可眼神中暗含贪婪的却道:“她不一样,只一段藤就万金难求。,更何况她全身都是宝啊。如果谁活捉了她,这辈子都能在修界横行了。”
说这话的是各宗的亲传弟子。其他修士听得云里雾里,再追问时,对面却闭口不言了。
就像生怕什么好东西被旁人知道似的。
“当亲传很稀奇么?”有人酸溜溜道,“眼睛就放头顶上了。”
“所以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众人议论纷纷。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藤就是各宗的灵脉。至于她为什么活着,或许是灵脉成了精。万物有灵,灵脉是我们修炼的本源,我们靠它都能超脱万物,灵根能生出灵识有什么奇怪?”
听得周围的狐疑,知情人着急道,“我才不骗你们!”
那声音异常熟悉,三夭回头望去,竟是染青和她的大师兄席有玉,以及那个万年走丢不在线的二师兄叶有舟。席有玉望向人皇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丝复杂。
那些刚刚从极乐宗卧底归来的弟子们也小声证明道:“就是这个小妖,把极乐宗的灵根给吸完了,若没猜错,她本体该就是灵根。”
四周一片哗然。
中间的一人一妖试图冲破禁制,可数百修士齐齐将此地围成一个铁牢,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赶来瞧热闹的也越来越多。直到远空划过一道星辰,一匹烈焰红马哒哒跑过天迹,如此拉风的马,后面却像人族一样俗套地拉了一辆紫金的马车。车夫一掀帘子,从里头躬身行出一个紫金人,苍老得很,不只是头发的花白,就是露出的皮肤,无一不透露出行将就木的气息。
可那样褶皱的脸上,分明能看出某种熟悉的轮廓。
再从他的车架和上方印下的皇室专属图腾,一切都非常明了了。
周围一阵骚动,盟主已经站了出来,朝他行了个同辈礼:“项兄。”
项烛英满脸褶皱动了起来,感到扑面而来的垂死气息,一旁的启御宗宗主已向他行了跪拜礼:“圣上,您终于来了。”因人皇是此宗的顶头上司,宗主的地位远在人皇之下,才需行此大礼。
而人界的其他修士不归属人皇管辖,只归本宗和仙盟统一调度,因而人皇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神仙。
如今又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头。
从他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灵气的波动。众人都不敢,直到两位大能都明确了他的身份,众修士不敢怠慢,也行了个颔首礼。
人皇朝盟主踱步过去,声音十分苍老:“寡人在凡界听闻,寡人在华胥派被囚禁并入了魔,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盟主恭敬道,“我们在上面搜出了您的气息。”
“那带我去瞧瞧吧。”
人皇嘶哑道,抬起苍老褶皱的皮,指着身后那团混乱,把他们一起带来吧。
“这……”盟主有些犹豫。
“怎么,我这个人皇想要这点要求都做不到?”项烛英沉脸道,尽管身上没有一丝灵气,可当上位者千年的威压却从那苍老单薄的身躯上明显地透露出来,“还是说,你盟主已经瞧不上我这半个神仙了?”
盟主第一次对上这位传说中的人皇,以往的仙盟聚会中,这位人皇经常不出席,出席也只是藏在轿子里不露面,直接对着是之前的盟主,如今变成蜘蛛的前代掌门。这一次他才直面活生生的神明威压——尽管他没有在对放身上感受到半点超脱凡人的东西。
冷汗遍布他的脸颊,垂首道:“不敢不敢。”
转头吩咐众弟子连人带蛛打包带走。
此后,人皇的视线一直放在那只巨形蜘蛛上。眼神毫无波澜,平静似水,叫盟主看不出他的意图。可频频放在它身上的目光还是暴露出了人皇的在意。
人皇项烛英和掌门霍奕尘曾有同门之谊。相传他们情谊深厚,可结合肉球的记忆和人皇如今的态度,盟主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比传言中的要复杂。
那团肉球关在重重阵法和护卫中央,就是神明想逃也要扒一层皮。为了方便,他们把蜘蛛掌门、少主和三夭一起放在包围圈里,刚好凑齐四人能推牌九。
金凤凰一直是伟大不不择手段的高傲少主(自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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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真假反派谁胜一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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