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床上惊醒时,是半夜三点十七分。
是哪里不一样了呢?明明窗外一如既往地传来空调柜机风扇转动和楼下偶尔路过的汽车疾驰而去的声音。
刚刚做梦了吗,是什么将她从无知无觉的安宁中带回这个黏糊糊的夏夜,且不同寻常地带走了她的睡意?
纪里起身走到窗边,喝了一口水,微微拉开窗帘,望着不远处空荡荡的马路,什么也没想。
笃笃笃——一团黑影不知何时出现,轻轻地、礼貌地敲打着密封的玻璃窗。纪里心一惊,往后退了两步,顶着床。大概是只犯傻的鸟,她安慰自己,它飞不进来,很快就会走的。
笃笃笃——可是那个小动物似乎很有耐心——笃笃笃。
纪里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坐在床沿上,感激玻璃带来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黑影飞走了。纪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重新平稳下来,她伸长手打开床头灯,悄悄地走回窗前。
窗上贴了一封信。
信是怎么牢牢地粘在玻璃上的呢?纪里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大概还没有到发疯的程度,纪里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做了一个清醒梦,又或者是在还能长高的年纪会梦到自己跳蹦极,一切都是正常的,鸟当然不会把信黏到窗上。在这样诡异的深夜,纪里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获得的勇气,一把推开了窗户,探手将信取了下来。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还能收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吗?纪里默默在心里吐槽自己。
那是一封稍有厚度的信,象牙白的信封纸质厚实,压印着浮雕花纹。纪里打开,取出里面三折的信纸,看到上面印有细笔手写体。
【就像很多作品里想象过的那样,你所在的世界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不同的世界也许平行,也许有交集,也许互为倒影。有趣的是,在特定的条件下,个别存在可以突破自身所处的世界,观察到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甚至参与其中。那些能被你观测和干涉的世界名为投影世界。】
【这些世界里有精彩绝伦的故事,也有无人知晓的危机。它们有的还没发生就被同样意外的奇迹解决,有的像雨滴没入水面一样,被看到的灾难只是泛起的涟漪。更多的,需要一点幸运来被观测,一点外力来被修正。】
这算是什么故事展开,无限流游戏吗还是组队拯救世界,总不会是末日前夕吧,纪里怀疑地在心里嘀咕。她快速捋了一遍自己的网文动漫储备,试图告诉自己一切皆有可能。那么多人把书穿成了筛子,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能在外太空活得精彩,多她一个怎么了。这个世界并不缺少她这个循规蹈矩读了十多年书,最终每天通勤两小时单双周休的平凡上班族。
【恭喜你,你将成为那个被命运选中的幸运儿。签下这份契约,你便能进入投影世界。你可以选择要不要成为改变树叶落下方向的那阵风。虽然你未必能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但一个新的叙事角度,也许能给故事带来不一样的结局。哪怕失败,你的生命也不会有危险。】
纪里手指摩挲着信纸,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可我已经过了那个羡慕棕色头发女孩和她毛茸茸的老鼠玩偶的年纪了,连坐电梯时候都会被放学的小学生叫阿姨了。如果是十年前,也许我会心花怒放地说我果然是故事的主角。可现在,我的脑袋里只装着每个月一号的房贷,我的四肢里一半流着冰美式一半留着清热解毒的菊花茶,刮台风的日子半个小时查一遍天文账号祈求台风假,连看个网文都只看爽文了,多一句与现实相似的话语都会刺痛我疲惫的心。我图什么呢?
【潮水退去后可能会在沙滩上留下暂时的纹路。作为回报,当你从投影世界回来,也有机会获得短时间的意外惊喜。】
【如果你还需要一些答案来做出决定,可以写在下方:】
信纸中下部留白,唯有最下方中央有一条留给签名的横线。
……
当阳光从昨晚忘记重新拉上的窗帘间隙中照到床上,纪里在闹钟响之前醒过来了。她缓缓睁开双眼,觉得微微有点头疼,旋即想起昨晚那个梦,一个过分真实怪诞,又符合逻辑的梦。她如往常一样,一边扒拉着手机一边刷牙,然后洗脸换衣服,直到看到放在纸巾盒边上的信笺。
昨晚纪里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几遍,仔细研究了信纸与信封的材质,在社交平台和搜索引擎上换着关键词搜了十几遍是否有类似事件,始终一无所获,最终在“明天还要早起上班”的威慑之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纪里把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牛奶面包塞进了肚子里,匆匆离开了住处。在一如往常艰难的早高峰地铁上,她终于有时间冷静下来想一下发生了什么。一封半夜被不知名生物放在窗户上的信,宣称她走了狗屎运,拥有了某种神奇能力,可以跑到别的世界做救世主。
出于成年社畜的谨慎和从古今艺术作品中获得的启示,纪里并不打算随便在一张怪异的信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而她确实有点好奇,都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如果真的有神奇的冒险经历,好像也挺有趣,何况还有附赠的所谓意外惊喜。那会是什么呢,来自魔鬼的馈赠?是金钱、超能力,还是实现心愿呢?她可以申请先把那个天天只知道开会说空话把别人的工作也塞给她的上司开掉吗。
纪里想起那张猫嫌狗憎的脸,觉得胃几乎要开始不舒服。
她双眼无神地扫过自己身前的乘客:背着同款包包穿着程序员工服格子衫的眼镜小哥,挎着帆布购物袋穿着布鞋棉长裙的温婉姐姐,叽叽喳喳一脸兴奋学生打扮的少女,身前放着塞满了菜的带轮包包的大婶,还有个拖鞋短裤的高个子,他手上拎着个透明塑料袋,水蒸气还没完全覆盖袋子内部,能看出里面放了好几个热乎暄软的大包子。
他们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吗?日复一日平平无奇的人生里,突然有人告诉你,你是天选之子,你是故事的主角,你是动画片里那个握紧拳头说我一定可以的孩子,你是漫画那个和同伴一起说着友谊啊羁绊啊冲上去的少年,你是小说里那个有离奇身世有奇遇有隐藏靠山的青年,你是电影里那个疲惫里仍觉醒追求梦想的中年,你是电视里那个眯眯眼作出关键一择的扫地僧老人。
他们会欣然拥抱自己的脱轨的命运吗?他们对自己此刻的生活满意吗?他们会被激发出人性的崇高,去做异世界的救世主,还是显露出阴暗的想法,在他乡肆意妄为呢?
纪里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报站的广播响起。
还差五分钟到八点,刚打好卡的纪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还未打开文档,她已经在想今天中午该吃什么了。
喝了一杯无糖奶茶,听了两则同事小李搬运的隔壁部门八卦,交了三份大概毫无意义的文件,跟上司说了四遍“好的没问题”,摸鱼刷到了五个有趣的视频,纪里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
最近公司一直有传言要调整部门结构,纪里瞄到同事小胖已经在偷偷摸摸地改简历了。
为什么大人的世界这么残酷呢?纪里自嘲地想。
纪里一刻都不想留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了。她像是一条平凡的、灰暗的、甚至有点忧郁的咸鱼,躺在生活的煎锅里,没想过挣扎也不想翻身,可无情的大手似乎并不愿意放过她。
纪里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外头又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总是那么准时地下在放工时间,老天爷也要打卡上班嘛。”纪里忍不住低声吐槽道。
纪里撑伞,小心翼翼地走在人行道上,希望回到家时鞋子还能保持干爽。
路过街角的咖啡店,里面传来轻快的经典旋律,女孩子们甜甜的声音能让人心情放晴。于是纪里停下来,决定进店里买点明天的早餐。
玻璃柜里面包蛋糕的种类不多,纪里一如既往地选了不会出错的可颂。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小姐姐熟练地递上一个玻璃罐子,说:“现在我们店里做活动,任意消费都可以赠送一块幸运饼干哦。”
纪里礼貌地笑了笑,拘谨地随便拿了一块,出门重新投入茫茫的雨幕里。
面包店、咖啡店、奶茶店……它们的气味总是那么好闻,在里面工作心情应该会变好吧。小时候会觉得这些烘焙的香气就是幸福的味道。不过现在纪里已经是个无趣又市侩的大人了,她当然知道在里面工作更多的是汗水、四肢酸痛和服务业的微笑了。
纪里垂头玩耍着那块薄脆小煎饼,终于在到家前把它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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