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原是布施三日,可下了山被牵牵绊绊又多延留两天。眼见着那姓萧的小子就要到更血之日,决明子忙收拾好自己行囊紧急归山。
他杖藜行走,虽是一路磕磕绊绊,但这道总归是走得久了。不出半日,他就赶回了林中小院。
“师父!师父回来了!”小通草兴奋地大叫,撒丫子朝他跑去与人扑个满怀。
决明子揉摸他脑袋,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山下买的点心来。
“是桂花糕!还有蜜饯!”小通草抱着决明子撒娇,哼哼唧唧地花甜蜜嘴。
“行了”决明子推开他,“那二人不在家?”
小通草道,“萧公子和沈公子他们正在后山给作物灌溉呢!师父找他们有事?”
“你去把他们二人喊回”决明子一蹦子弹上他蹭光亮的脑门,“后日便是最后一次更迭了,为师要先替他号号脉。”
小通草缩脑抱头地“哎呦”,心想师父还真是给个甜枣再给巴掌。
田上,沈砚柏用粗竹管将河流引灌进田间。他一手拿着锹,待河水灌满一块便熟练地铲土堵住水流,再挖开另一个块田的灌口,河水便自然而然地流向下一块地。
这数旬来顶阳劳作,萧褚安发现他黑了些许。原先白皙的皮子竟有点黄了,是那种被日照晒出的小麦色。可热出汗了撸起袖子,那不见光的臂膀还是那样的白。萧褚安见那巨大色差忍不住笑出声,心想着——等回了幽州让他在房中好好地捂一捂许是还能白回来。
他悠哉地躺在树下乘凉,不时地给爱人递水递粮。沈砚柏也只许他待在那块树下,除了沿田往他走来的小径,旁处一点不许他去。他只要待在那儿,沈砚柏便心满意足,更舍不得让他受丁点苦累。
眼见着日头高升温度渐高,萧褚安刚想喊砚柏一起归去,远远就见那丁点大的小屁孩声音嘹亮如钟地唤叫,“萧公子!沈公子!师父喊你们回去!”
他喘息着跑到阴凉地,逮到萧褚安手中的水囊便抢过猛灌,遂喝够了大口地喘气,这才道“快,师父回来了。”
“怎么慌慌张张的?”萧褚安拿帕子擦着他豆大的汗珠。
“师父急着找你回去号脉呢。”
萧褚安一算,是要到日子了。他现在身子已然算是恢复了十成,体内余毒已净。这最后一次更血为得只是轮回巩固,得一副新活,其为真正的重获新生!
遍访名医不计其数,他苦求着治病延命的法子。屡屡碰壁中他已然断绝想念后生,却没想到竟真有人能医好他!
对于决明子的恩情,他此生无以为报!
堂屋中,决明子捋须搭脉,饶是他带着面具也能看出气静神闲。倏得一声朗笑,众人先是发懵,随后反映过来亦跟着欢喜。
沈砚柏吁气,半悬的心安然回去。且等后日轮回尽,褚安便是真正的安然无恙!
他忽觉眼眶炽热,这数旬来的心焦殚虑终换得这一刻的喜报!苍天待他不薄,能让他和他爱的人平安岁长已是极大福泽,他此生再无所求!
若不是顾忌着屋中人,沈砚柏这一刻多想拥着褚安索吻,告尽他们过往品尝的酸涩。
萧褚安原以为沈砚柏想在南滇多留住些时日,可晚间床笫上的谈话又听出他急急想幽州。问他什么原因倒也不愿说,只是红着脸道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萧褚安憋笑,看破不说透心中暗喜不已。
二人交谈甚久,从月明星稀聊到参横斗转。他们聊的口干舌燥,沈砚柏提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水给他润喉。直到听见凌晨鸡鸣,萧褚安实在困得动不了嘴这才睡了过去。
想到不出些日回了幽州,二人缔结为好就是真正的夫夫,沈砚柏便兴奋得有些睡不着。
他抱着褚安抚哄着他安睡,刚要闭上眼就听一阵鸟啄木窗,不疲不休。他心中不经暗骂哪来儿的鸟,边蹑手下床趿着鞋出门。
沈砚柏拾掇起地上小石子,刚要朝着那振翅啄窗的鸟儿砸去就见它扑翅飞来。他定睛一看,竟是传信用的飞奴!
他立马伸手承接住,解下它脚上的细竹管,然后抽出信条——午时一刻,东乡客栈二楼七间。
沈砚柏攥着纸条撕碎,心胸七上八下地跳动。
是探子的信,沈家的事有进展!
翌日,沈砚柏骑马上鞍赶至东乡客栈。一路上,马踏蹄声像是敲击在他心上,“咚咚……咚咚……”
他按信中约定来到雅间,推开门便见那探子早已等候多时。
沈砚柏款坐而下,神情肃穆。
“主子”黑鹰提壶给他倒了杯茶。
沈砚柏哪还有喝茶的闲心,扶着那瓷杯问,“查的如何?”
黑鹰警惕地起身开门看望四周,将木门插上闩遂才坐了回来,“主子让我查的事已过了些年,证物消讯收集起来大有难度。为此事我在江东盘查月余,途程还推辞掉不少活儿。”
沈砚柏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装满银锭的荷包丢给他,“少不了你好处。”
黑鹰打开看了看,很是满意地揣入怀中,他道“沈家之事虽过了些年,可也不是无从查起。正如主子所想,这火是乃人为!既是人为,那必有马脚……””
沈砚柏心头一紧,“接着说!”
黑鹰道,“沈家家主沈敬是乃天昌先帝在世是特封的吏部尚书,天昌帝御龙归天,嫡长三太子便顺利登基大宝。此在江东的瑞王心中蠢蠢觊动,私下勾结官员密谋逆反!这一消息让尚书沈敬得知,事关社稷安稳与身家性命,他只能联合交好的文官去隐晦弹劾。此举非但没有压制住瑞王举动,反而让他身陷囹圄。”
沈砚柏切齿,如若灭他家门的正是当今天子,那这仇他该如何去报?!
“景顺帝登基不过数日,正是众心难调。瑞王趁此机会在朝已策反不少官员,沈敬弹劾之后便受收到威胁排挤,两方水火不容。事态直至幽州程安王南下,夜谋密会瑞王……”
沈砚柏心中警铃大作。
“景顺帝与程安王不和是昭然若揭,登临大宝后第一个惶恐的便是程安王。早听闻他惜命如金最是怕死,便急着南下去投靠瑞王保命”黑鹰讲述至此有些不屑的口气,“对于送上门的棋子,瑞王自是收入囊中,他此刻正缺一把假借他人之手除掉沈敬的利刃……”
接下所讲的每一个字都让沈砚柏如遭雷劈,他寒颤地看着黑鹰启合嘴唇,字句抨击着他的神经!听至最后,那些话语仿佛风般穿耳过,脑内只剩下难以消化的嗡鸣。
沈砚柏疑从心起不愿信,更多的是消讯一下带来的惊诧、难以接受与痛苦,他疯了一般一把掀翻方桌!怒吼着说他此刻所述不过仅一面之词,他让黑鹰再去查,去找实证,去找切实的人证物证!
巨大的重击让他身形不稳,天地像在旋转一般弄得他晕头转向,脚步酿跄。他不愿相信黑鹰讲述的那些,可夜夜梦回沈家之火的那张脸却清晰地刻在脑海!
他愤慨狼狈地摔门而出,遥遥几步上马之路却像踩在棉花上,一切都那么地荒唐又不切实际。
苍天还真是爱开玩笑,跟他玩着一出又一出。
马匹疾驰归山,这是沈砚柏第一次希望归途的路能长些。他要与褚安对峙吗?去质问他?
沈砚柏无法想象那个画面,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他只觉得胸口淤堵闷痛,喘息都困难不已!
不知为何,今日归途总觉得比往日更快,沈砚柏拴好马儿,站在院外迟迟不肯进屋。
“……砚柏?”
沈砚柏闻声回头,就见萧褚安粲笑着。黑鹰所述与梦中情景不断在他脑海闪回,以至于褚安到了他身边人还沉于回忆。
“砚柏?一早去哪儿了?”萧褚安去摸他愣怔的脸。
“……!”沈砚柏微微闪躲,有些惊震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
沈砚柏撇过脸,强自平复着心情,“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萧褚安道,“你遇到何事了?”
“我说了无事!”沈砚柏怒道,尽管他再怎么忍耐,还是难以平佛心境。看到萧褚安流露出的那种委屈与不解,他慌乱无措,只赶忙撇下他兀自进了小院。
二人一日无言,萧褚安试图接近询问发生了何事,可沈砚柏总像在躲避他。不过仅是一夜,他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月又重上柳梢头,沈砚柏早早地上了榻。萧褚安褪去衣衫后上了床,他在褥子下缓缓伸手搂住人,紧紧贴靠在他胸膛之上。
沈砚柏闭眼假寐,背后那火'热的身体贴靠得他那么紧密,让他甘心情愿地掏出心肺。
萧褚安去寻他手十指相扣,吻他的耳颈哄道,“心肝,怎又心绪不好?”他轻声道,“你若不愿同我讲便不讲,你今年已年方十九,遇事该沉着冷静。人来世一遭走过得都是风景,扰来扰去无非那点世事。思虑伤神,不要让心魔掌控你,安稳地活着已是极大福运,没什么比此更重要。乖,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黑暗中,沈砚柏毫无睡意,眼光熠熠。他不敢闭眼,他怕入梦再出现那张他付诸感情去爱的脸。他一万个不愿去相信,可那该死的梦与恢复的记忆告诉他,那晚沈家失火的确是萧褚安将他救出!
此前不解褚安为何会出现在沈府,结合黑鹰今日所说那一切便都能解释的通。可回溯那夜,褚安想解救自己之心那般真切,全然不似做戏,倒是另有其人频频阻挠。
更何妄那人说得对,救出自己不过是为他留下祸根……无一好处。
室内无言寂静,只听闻二人浅深不一的呼吸。
沈砚柏迁思回虑,倏得脑内灵光一闪!
他思起此前柳文徽对他说的那句模棱两可话语,想起他对自己那股莫名的敌意。褚安说过他们自幼一同长大,交好如兄。思及此,柳文徽一定知道沈家失火的原委,故说出那番话!
那么……那夜频频阻挠之人会不会就是柳文徽?!若真的是褚安放火灭沈家保命,又为何偏偏救出自己?!
心绪如麻一样越理越乱,每当觉得自己就快要找到真相时,思绪却怎么也推动不下去。他叹息着翻身,胸中似有千斤重的秤砣。
沈砚柏以为萧褚安睡了,谁知翻了个身见他还精神着,一时又不知晓要说些什么。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仅着自己恢复的记忆和黑鹰所述,萧褚安逃不了嫌疑。
对着这样一个自己深爱又有着灭门之仇嫌疑的人,他真不知道现下要如何相处。他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心绪都写在脸上,他知道褚安一眼就能看透,可他不会掩藏。
见他还精神奕奕,沈砚柏又想背过身却被萧褚安一把拦住。他主动钻进那胸膛,讨好地去吻着他唇,“搂我……”
沈砚柏哑然,愣着身子没有一丝反映。
萧褚安再无言,去寻他手拉着他抚上自己腰。
“你当初是怎么救得我?”
一日一夜,沈砚柏终是对他主动说了话,可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萧褚安先是愣怔,很快他忆起那段过往,心中开始警觉,他轻笑了笑试图缓解着二人间诡异的气氛,轻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砚柏静默许久,他越是沉寂,萧褚安心中越没底,难不成他想起什么了?!
“我真的……是你荒山拾遗回来的?”
萧褚安心中惴惴,面上云淡风轻,他仰面去抚沈砚柏脸颊,摩挲着那细滑的肌肤,“就是想这个闹得一天心绪不好?”
沈砚柏无言。
萧褚安当他默认了,浅浅去吻他唇哄'逗他。事至此,他与沈砚柏已发展成这种关系。他畏惧告诉他沈家之事,可若有一日当真问及,即便内心不愿,他也会一五一十地告知。
余下的,便顺由天命,哪怕要取自己性命,他萧褚安也毫无一点怨言!
这件事他脱身不了事外,纵归沈敬当初得罪瑞王横竖难逃一死,可死在自己手下就是不一样。
柳文徽是待及他身边如同兄长一样的护卫,他的言行即是程安王的言行。更何妄他所做一切为得都是自己,如若沈砚柏当真要寻仇,他也只会自己命抵剑锋。
他私心希望沈砚柏一辈子都不要想起什么。就让他这般无知,带着现有的记忆与自己相依相伴。
他会对他好,疼爱他,尽自己所能护着他。
尽管黑得不见五指,但萧褚安感觉得到,沈砚柏在等他的答复,“你……想到什么了?”
沈砚柏顿道,“我该想起什么嘛?”
“……都是多年些事了,道来亦是长话连篇,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早些安歇别想了……”片刻,萧褚安又唤他,“……砚柏?”
“……嗯。”
“日后无论你想到什么亦或者知道些什么,心有疑虑你便同我讲,我知晓的对你定是知无不言。”
当真能对他知无不言吗?既是如此,为何此刻偏偏不愿讲?沈砚柏仰面,怀中搂着温'香软'玉却再不似从前那般快'活,只剩着五味杂陈与乱麻萦绕心间。
大概周更一……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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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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