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和沈砚柏间的种种他三言两语道不完,更不想将萧家二老扯入。自他醒来后想过无数次坦白告之自己真实身份,可转念一想有时也不必活得那么事事清楚,稀里糊涂反而乐得自在。
二老待他极好,更多弥补了他前世缺失的爹娘疼爱。他开不了这个口,于心何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死了?
萧褚安一夜未合眼,天亮被送离时腿都直打颤,饶是路段颠簸他也支着胳膊眯着了。
回宅后他收拾妥当衣物,研墨书写留下一封信。
他说自病愈醒来便多有感慨,近来心中烦闷,总想看看国土的大好山河。他说自己要出游些日子,往后可能常不在家,望爹娘多有保重。他亦会保护好自己,玩够了自会归家,切莫记挂念之。
他还说,物资订单一事当初全因一己私心推拒,为朝廷供给是为莫大荣幸,他已向将军府的使者致歉,若再有人来商谈务必请父亲应之。
萧褚安走得不声不响,特是避开了人的。虽这地与将军府不过隔了几个时辰的路程,这番一走总要些日子的,再不能日日伴他们身边。
他有些汗颜面对二老,只能将谎言留之于信。
萧褚安坐回马车,拉他的是上回那个小李。他坐在前板上驱着马边同自己唠嗑,可萧褚安没一句入了耳,他拨开车帘望了望泛着日晕的天公,催促道,“小李再快点!”
“公子,已经很快了,这条泥路高洼不平再快您坐着也难受啊。”
“无妨,再快点!午时不过要到将军府!”
“好好……我尽量,您坐好了。”
马车一路颠簸至将军府,都还没停稳萧褚安便急急掀帘下了车。他朝着后院奔去,生怕迟了一秒就错过什么。
当头的烈阳晒得人眼花,冲进后院便见不远处地上摆着一块白布遮盖的尸板,真见到这刻他膝下一软差点栽倒。
哀伤太过,萧褚安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柳文徽身旁的,就连掀布时也毫无知觉。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失声哑口,他多想抱着柳文徽嚎哭一场,身体却像入了定怎么都动不了,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拉起,紧接着尸体被人抬走。
萧褚安想阻止,想再看他一眼,他奋力挣扎,倏得像被抽干了灵魂无力,身体再次轻飘飘地坠入黑暗。
萧褚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惊醒时还回不过神。
沈砚柏闻声醒来,见他满额冷汗就知又是梦魇了。自搬来府中便常夜寐不安,请了大夫也喝了安神补养的汤药却依旧无用,早知这般,当初万不会同意让他看柳文徽一眼!
见他久缓不过神,沈砚柏下榻倒了杯温茶,又浸了条巾帕替他擦拭,“心间还慌得厉害?”
凉意带回萧褚安意志,他摇摇头推开茶水兀自下了床。
“你去哪儿?”沈砚柏见状遂跟下去。
“睡不着,出去透透气,你别跟来。”
“我……!”沈砚柏僵在原地,未合紧的门缝透着凉风,吹得里衣单薄的他如至冰窖。
萧褚安紧了紧身上大氅,后背还洇着惊醒时湿漉漉的汗水,室外的风不大却凉得入骨,此刻一吹通身清凉。
他随意寻了处台阶坐下,仰头望了望璀璨星汉。掐着指头算算,今夜一过柳文徽就是满月的娃娃了,不求他往后彪炳显赫,只望活得恣意潇洒平安健康。
近来总是午夜梦回幼时,梦回还在皇宫里惺惺相惜的那段日子。他们在后花园耍闹,一起捉弄见风使舵的太监宫女,明明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柳文徽死得还算得体,沈砚柏答应自己没让他太痛苦也留了个全尸,可那日白布下的模样实叫人沦浃肌髓,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若此刻身旁有壶酒就好了,自酌自醉解千愁。
萧褚安已是毫无睡意,如此萧瑟之夜外出不过是为了逃开那逼仄的空间。
水过留痕,雁过留声,断玉难契合。他现在还不知要如何与沈砚柏相处,桩桩件件都是横在二人间的雾霭。
已是冬月里,饶是风“吃人”般咆哮他也不愿回。在外冷得实在受不住了便去沈砚柏那间书房,里面有张休憩用的小榻,他常借口外出透气逃至于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鸡都打鸣了。
萧褚安闭眼休憩却一直未眠,脑海思绪纷呈不断,他隐隐听见门外有动静,虽很轻但听得到是有人过来。他知道是沈砚柏,所以并不担忧,只平稳气息装作熟睡。
沈砚柏蹑手进房,听着声响该是搬了个暖炉过来,又听他脚步渐近落坐榻边,将自己两膀掖回被下。萧褚安不敢动一丝,呼吸都是稳住了的,偏是额上碎发戳得他眼皮发痒,也不知沈砚柏单坐床边思些什么,久不离去害他装得辛苦。
沈砚柏知道他在假睡,薄薄微光够他看清那不停颤抖的睫毛了。他拨开额前那绺戳人的碎发后贴着眉心印下一吻,似是觉得不够,又贴着唇柔柔地印下一记这才起身离开。
人是有贪念的,沈砚柏知道本该满于现状,但真当人抱在怀里时你会想索取不尽,想要他向你笑,想要他与你契合,想要他说爱你,想要他离不开你……如今的身心异处让他黯然伤神,他知道不该操之过急,可偶有睡醒伸手摸了个空时心中悲凉如水。
二人就这么不冷不热地过着,萧褚安期间回了趟云平看望爹娘,不忙布庄后日子便闲了下来,每日看书练字,喝茶赏花晒太阳。
一日他正在书案练字,写了几副字帖后宣纸便用完了。
萧褚安想从身后的书架拿一沓,却无意发现一个匣箱,好奇趋势他打开,赫然就见自己那把白玉萧躺在里面,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里面包裹而起的几本书,当他翻开后彻底傻了眼,耳根瞬间热了上来。
他连忙合书关上匣箱装作镇定,实没看出沈砚柏竟这般闷骚还看黄'书!萧褚安不经回想起他当初那副未经人事的青涩模样,原那些他都没玩过变着法的花样是从书里学的。
萧褚安脸上余热未退,书房便被人推开了门,他有些心虚地惊了下,见到来人正是沈砚柏脸红尤胜,尤其是想到他学的那些最后都用到自己身上……
“怎么脸这么红?”沈砚柏手背试着他面颊温度,“身体有不舒服?”
“无事……”萧褚安挥开他手,“字练得不如意有些气燥。”
“后日……带你外出解解闷可好?”
萧褚安哂哼,“你不怕我跑了?”
“怕”沈砚柏从背后抱住他回答的异常干脆,“可我更怕你不开心。”
“那你放我走。”
“休想,我不会放你走,绝不……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可以等,一年、两年、三年、十年……我等……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我不信你全忘了!”
“你可以随时得到我的身体,随时得到你想要的,我们现在这样……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你眼里有我,要你说爱我,我要你说喜欢我……!”
萧褚安去解他手,“如若你执意争论这个那我无话可说,放开……”
沈砚柏愠怒,越是见他这般平静心中越烧,他的宣泄就像砸在了棉花上,得不到回应又显得他悲催可笑。哪怕萧褚安怎么哭闹折腾自己都行,打几个耳光也心里舒坦,可偏他这般静气,让沈砚柏真的感受到了不在乎的恐惧。
“放开我…屋子里闷,我想去后院转转。”
沈砚柏松了手,强颜干笑地问“你是耿耿于怀我喂你喝药之事?还是恨我杀了柳文徽?”
萧褚安蓦然转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沈砚柏是无辜的,他是整件事中的苦主,明明唯一误会都被解开,为什么他们却回不到从前?
大概是死亡的印象令他太过深刻,不论柳文徽还是自己,都令他胆寒不已。他们有着各自主场的痛苦,身处极端痛苦之中又怎能跳出思绪为之对方思考。
他们就像争夺地盘的野兽,两败俱伤惨不忍睹,明明只要先行撒了口就能活,却谁也不让地耗着彼此,互相折磨。
萧褚安从没想重活一世还能遇上他,没想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再次进入自己世界。不可否认他心里有着这个男人,若非真的在意又怎会为他耗时伤神。
对于一件件接踵而至的事他需要消化……一件未平一件起,他为柳文徽之死难过,却也深知于沈砚柏而言他必死无解。两小无猜的情分,亦兄亦友,对于这般结局他自是怅然难过。
隔阂就似那团浓雾,轻得风吹即散却又浓化不开。
在将军府住了没几日,一些闲言碎语便流传开了。起先下人只敢私下偷偷议论,见他在后院住得久了又没名没份便有些明目张胆。
萧褚安实觉可笑,想来他以前后院小倌养得人满为患,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也成了别人口中的“小倌”。
那俩丫鬟大抵没料到——这青天白日的他们主子就发了q,在屋里同自己缠'绵悱'恻时将那些污浊之话听尽了耳。
沈砚柏有些不舍离了此刻的温柔乡,又恼火室外那俩婢女的污言,遂一气之下抽身离去,套上里衣就踹开了门!
萧褚安听着室外婢子的哀求和沈砚柏不容置喙的命令,很快地就响起一阵阵清脆的巴掌声和哭嚎,大概是被人拖走了,刺耳的尖叫逐渐消失在耳际。
等沈砚柏再性致勃勃压'上他时,萧褚安已没半点心思陪他玩儿。
“起来,宠信我这样儿勾栏里的小倌容易玷污你尊贵的身份。”
沈砚柏噗嗤一笑,“生气了?我已经责罚她们了,各掌嘴五十丢出府。”
萧褚安推开他,裹着被子转到一旁背对他,“将军谗信狐狸精重责佣人,整日沉湎床'笫荒'淫无度……明日又不知要传成何样。”
“今日这二人是警示,副官已让管家去戒训了”沈砚柏凑近去看他,见他并非真的生气放下了心。他拨着褚安额前浸湿的碎发,指腹划过羊脂玉般温润的面颊直至那饱满欲滴的唇,“只要你一句话,我会去萧家提亲,三书六聘正大光明地把你娶回家。”
过往些年的记忆蜂拥而至,萧褚安睁开眼,他感受到身旁人说这话时的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是颤的。
“你幽州程安王的名头这么大,又长着这般脸,走哪儿不是招蜂引蝶……怎么也得让人知道你现在有主了。”
“好啊……那等回了幽州,本王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可好?”
“要娶也是我娶你。”
“成啊,本王倒是无所谓。娶也好嫁也罢,总归我萧褚安余生只有你一人。”
“你说得可都是真?”
“当真,我萧褚安从不骗人。等回了幽州,我们择个良辰,这便是头等大事。”
肩头不断有热气呼出,异常灼热,就似那日当空的扶光火轮。细密缱柔的吻落在颈窝,萧褚安是一阵心神恍惚。
“……下了聘等年节后春暖花开,择良辰吉日迎你进府。届时宾客盈门,我要大摆宴席昭告众人,你是我沈砚柏明媒正娶今生唯一要相伴之人。”
“我的尸体在哪儿?”
“……”沈砚柏僵下脸色,以为自己听差了。
萧褚安转过身面对他,直直望进那微不可察情绪的瞳眸里,“我死后的身体被你如何处置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