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没想到艾伦最先提出的要求会是这个，他故作轻松地说：“那里没什么好看的，艾伦。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痕迹，身为战士的勋章。”
“但我想看。”艾伦说。
“不，比起这个，你为什么还是上了战场？”乔治想要转移话题，“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在牛津等我回去。”
“我想看，少爷。”艾伦说。
在艾伦坚定的眼神下，乔治发现自己的挣扎原来这样无力：“它没什么好看的，我的爱，只是一道疤痕。”
“等您回到英国，我迟早也是要看到的。”艾伦说，“您忘了吗，我是您的贴身男仆。”
贴身男仆负责主人的一切事务，包括穿衣和沐浴。乔治现在可以选择拒绝，但他不可能隐瞒艾伦一辈子。
“我不希望你伤心。”乔治爱怜地亲吻着艾伦的嘴唇，“我们好不容易重逢，我……”
“所以，伤势很严重，是不是？”艾伦的眼神中，痛苦已经开始酝酿。
再不甘愿，乔治只能听从了艾伦的要求。
于是柔情蜜意被愤怒和哀伤取代了，乔治为什么不愿意露出他的腿部？因为那里的皮肤和老树一样凹凸不平，狰狞的疤痕或深或浅，像长满了霉菌的碎布，覆盖在原本无暇的皮肤上。
艾伦怔怔地盯着那些可怕的疤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都是手术的痕迹。”乔治将对方揽入怀中，宽慰着他心神巨震的爱人，“不过我们该感到庆幸，亲爱的。至少我没有遇到那个威廉，艾伦，如果是那个人，你可怜的主人恐怕就要瘸着腿来见你了。”
“……痛吗？”艾伦轻声问道，眼神依旧发直。
“当然不，”乔治说，“我当时一点感觉都……”
但在艾伦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乔治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艾伦抱紧了一些：“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你看到它们。”
“就算我看不到，那也是真实发生的事，就在您身上……”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艾伦的眼前依旧一阵发黑。对他而言，他宁愿代替乔治遭遇所有的磨难，也不希望对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上帝哪……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可以？”艾伦的情绪激动起来，“为什么会是这样？您当时受了多重的伤？您……您……”
乔治不断地亲吻艾伦：“已经没事了，艾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比以前更高大有力了吗？”
“不……这明明是……”艾伦几次想要挣扎，但都被乔治强硬地揽在怀中，不许他去看那些战火烧灼的痕迹。
“这是战争，比起那些死去的人，至少我们还活着。”乔治劝慰着艾伦，安抚地拍着他的背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今天是我们重逢的好日子，我不希望只能品尝你的眼泪，我的爱。”
但过多的愤怒和痛苦在艾伦的胸口涌动，他的情绪激动，如果能的话，也许他现在就愿意端上枪，不顾一切地把敌人的营地扫射干净。
这是他的主人，是他深爱着的捧在手心的人。曾经的他那样小心地守护着对方，不让对方的发丝有丝毫的凌乱，而现在，他的爱人受了那样可怕的对待，他却对此毫无办法！
不甘、愤怒、仇恨……种种的情绪，让艾伦一度激动到要晕厥过去——他什么时候在乔治身上看到这么可怕的伤口呢？这几乎要了他的命。
看着艾伦这样悲痛，乔治本就对那场空袭深恶痛绝，现在更是加深了他的仇恨。但那场可怕的轰炸已经结束了。数不胜数的战斗机袭击了乔治原本所在的部队，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也许他和艾伦早已经天各一方。
眼见着艾伦的情绪无法控制，乔治只能向他发誓：“我再不会受伤了，艾伦，我发誓。”
但这样的誓言真的有用吗？
艾伦不知道。他熟悉的战友现在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他们能活下去吗？自己能活下去吗？
但看着乔治诚挚的模样，他只能含着眼泪问道：“您真的能做到吗？”
乔治笑了，带着艾伦熟悉的自信：“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他没有告诉艾伦，他一度就要死在那场毁天灭地的轰炸里，也差点死在可怕的真菌感染里，但他还记得，他这次一定要和艾伦获得幸福。
这是好不容易重获幸福的机会，他的爱人还在等着他，他的爱人不能没有他！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死去？
他决不允许自己死去！
在乔治终于从死神的手中逃离，所有医生和护理员都对他顽强的意志表达了惊讶和赞叹。乔治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当时震惊的模样，但那个时候他惟一的想法是，必须要给艾伦回信，没有自己的消息，他该多么的惶恐不安啊。
但现在看来，那封信依旧晚了。
“我不希望在战场看到你，艾伦。”乔治说，“但现在能这样拥抱你，我却觉得，这也许不是坏事。”乔治嗅闻着属于爱人的气息，这夹带了硝烟的气息依旧让他心安，是他孤单的灵魂唯一的家园。
“我很高兴您能这么想。”艾伦说。他一度以为乔治会对此生气，但现在看来，他的爱人并不是会对无法更改的事而生闷气的人。
事实的确如此，在艾伦参战已经成为事实的现在，乔治所要思考的，就是怎样让两个人活下去——对艾伦发脾气？他已经为自己伤透了心，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呢？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是不是？我自私地不允许你跟随我，”乔治紧握着艾伦的手，“但现在，我又自私地庆幸着你找到了我。”
在真的面临死亡时，乔治是后悔的，那一刻，他惟一的愿望是还能和艾伦说一句话。那个时候，为什么他不在他的身边呢？
乔治并不恐惧死亡，但恐惧一个人走向死亡：“如果真的要死去，我希望能和你死在一起。”
他似乎忘了，他刚刚发誓绝不让自己再受伤。
艾伦扬起了一个微笑：“少爷，这也是我的心愿。”
艾伦与乔治重逢的夜晚是漫长的，但也是那么的短暂。他们有太多的话要对爱人倾诉，有太多的情感希望对方感知，一夜的时间，哪里能弥补两人长时间的分别呢？
在肌|肤相亲的温|存中，艾伦告诉了乔治出发前的遭遇——他的母亲很有可能是罗伊的妹妹乔安娜。他告诉了乔治那个奇妙的梦境，然后发现重逢至今都不曾流泪的男人，在此刻忽然红了眼眶。
“少爷？”
乔治努力让冷静重回自己的脑海，他深吸了一口气，才不至于暴露过多的悲伤：“是的，我同意休伯特先生的看法，艾伦，那一定是你的母亲。这世上，能像我这样深爱着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母亲。”
“可是……”
“没什么好怀疑的，”乔治摩挲着艾伦的脸颊，眼神中充斥着连艾伦都难以理解的情感，“她一定是……哦，上帝哪……艾伦，我很高兴，你真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
艾伦不解极了，对这个梦境，乔治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
但乔治没再给艾伦说话的机会。
在混乱中，艾伦所能感受的，只剩下对方珍而重之的亲吻。
哪怕等到艾伦失去意识，乔治依旧不愿放开手。他亲吻着爱人的脸颊、身体，只觉得心脏酸饱胀得几乎要炸开：“艾伦，感谢上帝，也感谢你的母亲……哦，感谢他们，能让我们再一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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