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都吃不完啊小雇主?”绿豆调侃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搅散了这微妙的氛围。
池今回头,看见绿豆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杵在她身后。在医馆时他还人模人样,像个专业郎中,这一出来那股医学气息全没了。
小男孩瞧见绿豆,像找到了新的好奇点,一溜烟跑到他跟前,仰着脑袋,眨巴着眼问道:“姐姐,那这个人是你爸爸还是你哥哥?”
一旁正刷手机的高莱被这问题逗乐,“噗嗤”一声,爆出一阵哄笑。
池今眉头轻皱,有丝嫌弃地说:“都不是。”
绿豆一听,大大咧咧伸出食指,轻轻弹了下小男孩的脑门,笑骂道:“小兔崽子少瞎打听!这世上男人多了去,别见谁都往爹啊哥啊上猜。”
小男孩被弹得微微晃了晃脑袋,眼神里闪过一丝懵懂,但还是鼓足勇气追问:“你不是她爸爸吗?”
绿豆不服气地说道:“哎呀我的天,我这青春无敌美少年能喜提这么大闺女?你这小脑瓜是不是把我和村口老大爷弄混了?”
小男孩不依不饶:“你也不是姐姐的哥哥。”
绿豆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裴昨,扬了扬下巴道:“你去问问里头那人,看他愿不愿意让他妹认我当哥。”说罢还冲裴昨挤了挤眼睛,活像在传递什么暗号。
小男孩不甘心,还想再追问,这时一个中年女人从隔壁小卖铺走了出来。女人扯着嗓子就咋呼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又乱叫!咱家男人就你爹和你哥,外头人可不能瞎喊,没个规矩。”
小男孩低下头,脚尖在地上来回蹭着,像只犯错的小狗。女人又道:“先别闹了,回家吃饭。”
小家伙却没立刻听话,反而又往池今手里又塞了两根仔仔棒,一根苹果味,一根菠萝味。
小孩嘴角扬起甜丝丝的笑,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漏着风,蹦蹦跳跳钻回了自家店里。
绿豆瞅见池今面前那碗几乎没动的白米饭,笑着调侃:“这米饭守身如玉的,是打算给你当传家宝?”
池今生怕被瞧出自己吃不惯,不想落个身娇肉贵的印象,连忙否认:“没有。”
绿豆轻笑着,抬下巴朝店内示意:“吃不完跟夜思说,让他收尾。”
“夜思?”池今一头雾水。
绿豆:“就裴昨。”
池今更迷糊了:“裴昨为什么是夜思?”
高莱抢着蹦出一句:“裴哥名叫昨,昨天的英文不是夜思特儿得嘛,所以就喊他夜思,多顺口!”
池今满脸狐疑,心说这外号起得也太草率了。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讲过她和裴昨名字的来历。
外婆和她说过,裴昨出生那天,暴雨如注,从清晨一直下到深夜。李娟从日头初升熬到掌灯时分,直到夜里十点才艰难把裴昨带到世上。外婆守在产房外,望着满地被风雨打落的落花残叶,老人家既心疼儿媳在产房里受苦,又为这历经波折才降临的小生命揪心,外婆说这孩子分明是踩着风雨才落地的。天还没透亮,她就给孙子定下“裴昨”这个名,颤巍巍摸着襁褓说:“再大的风雨都留在昨天,往后的日子可得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
之后外婆还常念叨,说自打给裴昨定下名字那日起,她心里就藏了个念想,往后裴如若是有了孩子,不论男女,都要唤作“今”。
昨今相续,方得圆满。
在外婆心里,昨是旧忆,今是新盼。皆为珍宝。
那时裴如还单着身,外婆就已将一切盘算周全。她默默将未来日子细细规划,像把皱巴巴的衣裳熨得平平整整,每一处褶皱都妥帖归位。
可惜池今出生时虽然正值春季,大地复苏,一片生机勃勃,但老人家却没能守在病房外见证这一刻。
池今亲爸文化程度不高,和裴如琢磨了几天都没想出合适的名儿,便依了池今外婆之前的提议,给孩子取名“池今”。
高莱起身收拾好饭盒,钻进店内。绿豆见状几步跨过去,搬起小工的椅子就挪到池今身边,一屁股坐下,凑上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这外号我起的。”
“你还挺有文化。”池今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他的外号就够诙谐了,没想到还给裴昨整出这么个名儿。
绿豆嘿嘿一笑,挤了挤眼:“外人不知道,这里头还有门道。”
池今不明白:“还有什么意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绿豆问,“听过没?”
池今看着他,点了点头。
接着他身子前倾,抬头看了眼裴昨的方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他啊,后半夜老蹲在店门前抽烟。月黑风高的,就他一个黑影杵那儿,我跟金串子撞见过好几回。那架势,可不像是夜里寻思着谁吗!”
“估摸这小子是前半夜睡着了,梦里头见着谁了,一醒就再睡不着,才老蹲在外头抽烟。不过话说回来,梦里能撞见的人,十有**是白天搁心里念叨过的。”
池今听着绿豆絮絮叨叨地解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安静地听着,心底那丝异样却慢慢漫开。说不清是些什么滋味,却让她没法再像刚才那样平静。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裴昨在后半夜独自抽烟的画面,那场景陡然间让她忆起今年过年时外婆的葬礼。
彼时,裴昨也是那样,独自伫立在角落里,整整三天。
当时周围人来人往,喧嚣热闹,还有不少人偷摸议论他,裴昨却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始终与周遭的热闹隔着一层。一个是池今亲眼目睹过的画面,另一个是她此刻幻想的画面,两者重叠在一起,那股孤寂落寞如出一辙,令她心里悄然漫上一丝心疼。
正自神伤间裴昨从屋内走了出来。他几步迈到摩托车旁,伸手取出头盔,利落地戴上。
戴头盔的间隙,他偏头看向池今,目光沉静:“我上回跟你说什么了?”
池今一时摸不着头脑,脑海里的记忆乱糟糟的,完全找不到头绪,她哪里还记得他说的“上回” 是哪回。
“哪次?”
“在我家吃早饭那次。”
池今眼珠向左轻斜,努力回忆,那天早晨不过是一起吃了顿早饭,随后裴昨就送她回去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特别的。
见她一脸茫然,裴昨也不绕弯子:“那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这一问,像把钥匙,总算让池今记起了这事。
一旁的绿豆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切换:“啥事啊?”
池今故意撇撇嘴,露出委屈的神情向绿豆告状:“他说我毛病多。”
裴昨刚戴好头盔,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紧接着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忍不住笑,嘴角狠狠一勾:“你就这么理解的?”
池今被他反问得更糊涂了,满脸疑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裴昨跨上摩托,发动车子,钥匙拧动的瞬间引擎轰然炸响,他虽隔着头盔的面罩,说的话却字字清楚:“我在问你讨好型人格这臭毛病什么时候养成的。别在这瞎晃悠,一会赶紧回去。” 说罢他一拧油门,摩托车轰鸣着驶了出去。
此刻风卷着灰尘掠过鼻尖,池今打了个喷嚏,忽然想起裴昨那天早上那双盯着她的眼睛有多沉。
就像现在这样,他总能一眼戳破她那些背后的逞强。他从来不是在挑刺。他只是把她藏在笑脸背后的委屈,看得比谁都清楚。哪怕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
池今待到了傍晚裴昨也还没回来,也不清楚他去干嘛了。
本来高莱锁门走后池今也打算回去了,但绿豆邀请她去他店里玩会,她也没推脱。
风带着凉意吹起落叶,路灯亮时,家家窗户透出暖光。
绿豆坐在桌前对着帐,池今站在药柜前,右手手指轻轻点着柜上贴着的标签。“茺蔚子、党参、葳蕤……” 模样像在与这些古老的药材对话。
绿豆对完帐,伸了个懒腰,“怎么,在这儿背药材名,打算转行当大夫啦?”
池今莞尔一笑:“闲着也是闲着,认认这些字呗。”
绿豆屁股往前挪了挪,半个身子都探过了桌子,兴致勃勃道:“要不别上学了,来我这儿当个小大夫,帮我揽揽生意。”
池今弯弯嘴角,眼波流转间透着几分俏皮,轻笑着开口:“我听小莱哥说了,你这里有员工,我要真来就怕客人看我不专业,以后连个回头客都没有。”
绿豆夸张地摆摆手:“你这模样,往这儿一站就是活招牌,那些大男人就算是为了看你也得一天往我这跑八回。”
池今嗔怪道:“就算真退学去打工我也不来你这儿,得去裴昨那帮忙。”
绿豆打心眼里不信,上下打量起池今。小姑娘的肩头不算太窄,薄薄一层皮肉覆着,像是轻轻一握就能拢住。还有就是绿豆觉得她这些年怕是没少吃猪蹄,不然那圆小圆小的脸型怎么胶原蛋白倒不少,还有那双大眼,让人一眼就能瞧出她骨子里的那股子劲儿。
绿豆嗤笑一声,嚷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帮他修车?拉倒吧!”
池今挺直身板,反驳道:“我身高166呢,可不矮,就算修不了车,递个工具、打个下手,总能帮上忙。”
说到这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急切地问道:“对了绿豆哥,你今天中午给我的中药都是裴昨要喝的吗?”
绿豆回了句:“那是他妹的药。”
听了这话池今心头腾起一阵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被莫名的不安缠上。
绿豆又打趣她:“说真的,考虑考虑?我这管饭。”
话音刚落,医馆的门被推开,裴昨走了进来。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摩托车尾气味道。
他目光径直扫向池今:“管什么饭?”
绿豆笑嘻嘻地故意激她:“你这小妹扬言要退学跟你学修车。”
池今又急又恼地瞪了绿豆一眼,赶忙看向裴昨解释:“是绿豆哥先让我来他店里打工的。”
裴昨脸色一沉,猛地将车钥匙朝绿豆甩去,正中其胸脯,怒喝道:“你再敢拿这事逗她老子把你这店砸了。”
绿豆不慌不忙,双手一摊,嬉皮笑脸道:“哟呵,拆就拆呗,到时候我去你那儿赖着,吃喝拉撒全归你,工钱你看着给。”说罢还冲池今挤挤眼,一副得意模样。
池今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裴昨冷着脸:“钥匙给我。”
绿豆把车钥匙又扔回给他:“干嘛?”
裴昨转身看向池今:“送你回去。”
池今眼睛忽闪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我还没吃晚饭呢。”
裴昨没好气地呛道:“你打算在这安家落户?到时候他再把你卖了,走了。”说完他直接转身走出了店门。
池今见状,赶忙追上去,朝着绿豆扬声道:“我先走了绿豆哥。”
“是豆哥!!”
......
出了店门,街道飘着的晚风凉丝丝地擦过池今脸颊,她抬眼望去,那辆黑色摩托车赫然在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主人是裴昨的缘故,连同着这辆普通的摩托在池今心里也有了威风凛凛的感觉。
车把手上随意耷拉着的麦当劳纸袋攫住她的视线,黄红相间的包装在黑色车身的衬托下显得突兀又滑稽,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看着非常怪诞。
裴昨二话没说,俯下身握住车把,推着摩托径直往马路对面走去。
池今一愣,赶紧迈着小碎步跟上。
“不回去了吗?” 她有些疑惑。
裴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要想睡大街,我也能陪你“流浪”五分钟。”
池今看着摩托:“回家那为什么不上车?”
裴昨:“你敢坐这个?”
池今张了张嘴,本来想反驳他,脑海中闪过中午裴昨骑摩托风驰电掣的背影,最终只是轻哼了一声。
到汽修店门口,裴昨弯腰将卷门帘钥匙插入,随着锁芯转动发出清脆声响。随后他直起身,单手握住卷门帘底部边缘。
池今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觉被吸引。
裴昨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小臂微微弯曲,肱二头肌隆起,像是蛰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那肌肉的比例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于夸张壮硕,又充满了爆发力。
他单手轻轻往上一抬,看上去毫不费力,卷门帘在弹性作用下 “唰” 地升到顶端。裴昨推着摩托进店,顺手扯下把手上挂着的麦当劳袋子,又拿了汽车钥匙。出来后他拉住卷门往下一拽,铁皮门哗啦落下。
这次他没锁门,直接朝着停车处走去。
池今跟着他,忍不住回头瞥向虚掩的店门,心里充满困惑:“门都不锁,就不怕丢东西吗?”
裴昨眼尾挑起扫过池今,语气带着点混不吝的洒脱逗她:“这地界丢块废铁都能自己跑回来认主,锁门纯属多余。”
一上车,裴昨就把麦当劳袋子放在了她腿边,“要是回去有饭,就别吃这个了。”
池今刚捧起包装袋,温热就透过纸袋漫上掌心,她仰脸问:“我能在你车里吃吗?”
裴昨发动车子,唇角勾起:“吃。”
池今抿了抿唇,轻轻笑了。她打开袋子,拿出一个汉堡咬了一口。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别的什么,她觉得这麦当劳似乎比往常吃的都要香。
裴昨专注地开着车,余光扫见池今吃得津津有味,他随手轻按按钮,车窗悄无声息地升了上去。风的呼啸瞬间被隔绝在外,狭小的车厢里一下静谧下来,只剩下池今偶尔传来轻微的咀嚼声。
车稳稳停在池今家楼下,裴昨熄了火,偏头看向她,目光落向她手中正吃着的薯条上:“带回去吃。”
池今咽下这口:“不想带回去吃。”
说完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低下头去,专注吃手中的薯条。
裴昨微微挑眉,也没催她。
他看着池今往嘴里送薯条的动作,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唇角漾开一抹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蹲在巷口啃冰棍,融化的糖水顺着手腕往下滴,她却只顾着眯眼笑。有次偷喝裴秦飞的米酒,小脸涨得通红,还非要把木勺塞给他尝,结果自己先晕乎乎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池今正安静地吃着,裴昨的手机突兀响起。他瞥了眼来电显示,随后按下了车窗,接起电话。
即便是没开免提,电话那头女人尖锐的嗓门还是像警报声一样毫无顾忌地在车内炸开。
“你赶紧给我回来,这丫头我是管不住了!” 那尖锐且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钻进池今耳朵,她一下字就听出了李娟的声音。
裴昨语气还算沉稳:“她一小孩你跟她置什么气?”
李娟在那头的声音愈发拔高:“这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大半夜跟中邪似的,睡到一半睁开眼就鬼哭狼嚎要找你!我好说歹说现在深更半夜出不了门,她倒好,把玩具全砸地上,鼻涕眼泪糊一脸,扯着嗓子嚎得整栋楼都不得安宁!她爹这个窝囊废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她语速极快,像是要把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都倒出来。
裴昨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挂断了电话。随着李娟最后一声怒骂被切断,车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池今原本还在小口吃着薯条,见这情形,顿时觉得再继续吃下去有些不合时宜。她拿出袋子里的纸巾擦了擦手,接着她像要打破什么禁忌般,从口袋里掏出两根仔仔棒,放在了仪表台上。
“带回去哄小孩吧。”
“菠萝味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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