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今仰起头,在昏暗的街灯下,目光撞上裴昨。她瞧到裴昨换了身行头,纯黑T恤搭配黑色长裤,他的身影高大挺拔,周身散发着冷峻气场,额前碎发遮住些许眉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我……我找老板有点事。”池今结结巴巴挤出个借口,她多希望此刻能隐身。
裴昨似笑非笑,朝她走近。
“老板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爬完山了?”
池今正想开口圆谎,却被裴昨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时怔住,她本能地点头:“爬完了。”
“不累?”
“还行。”池今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
裴昨听她说完忽然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只丢下两个字:“跟上。”
池今迟疑了一瞬,接着紧跟在他身后。裴昨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时他微微偏头,确认池今还在身后。
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池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恍惚间想起多年前裴昨也是这样走在她前面,替她挡开拥挤的人潮。只是现在的裴昨肩膀更宽了,背影也比记忆中更加疏离。
裴昨在马路牙子前顿住脚步,掏出车钥匙,梧桐阴影下的一辆黑色大众的四盏大灯骤然亮起。见池今站着不动,他拉开副驾驶车门,率先开口:“上不上?”
池今带着一丝怯意坐进了副驾驶,裴昨绕到驾驶座,插钥匙发动车子,顺手打开了空调。
由于今天发生的接连冲击画面,加上现在身旁坐着的男人让池今大脑一片空白,频频犯错。她机械地扯过安全带,手指却不听使唤,带扣在卡槽边磕磕绊绊,试了三次都滑了出来。慌乱的动作被旁边的人看在眼里,没等池今反应过来,裴昨已经从她手里拿过带扣,手指灵活地一扣,“咔哒”一声就扣好了。
......
狭小的车厢里池今乖巧坐着,脊背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头上。傍晚光线很暗,只有车内的顶灯亮着,她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男人。
裴昨浑身散发着疲惫又危险的气息,车顶昏黄的光晕落在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倒是给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潦倒的性感。
方向盘在裴昨掌心转过半圈,他忽然侧眸:“住哪?”
池今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感到有些畏怯,老实答道:“瑰禾府。”
裴昨没有再回话,车内陷入短暂沉默。
直到前方路口亮起刺目的红光,车停稳在红灯前,前方电子屏上跳动的倒计时将幽红洒进车内。红灯的红光映在他们二人身上。裴昨偏过头,视线落在池今搭在腿上的手上:“手疼不疼?”
池今到现在仍有种叛逆少女离家出走被家长抓包的窘迫感,她摸了摸手背,动作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不疼。”
几十秒后绿灯的光亮照射在风挡玻璃上,裴昨一脚踩下油门。
从上车起,池今就带着一路疑惑。她想问他怎么会在厦榆,是也在这上大学吗?暑假在汽修店实习?话到嘴边又被咽下。池今偷偷看向驾驶座,裴昨侧脸被路灯切成明暗两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她终究没敢开口。
裴昨开车很快,车停在小区门口。
池今下车后站在车门外微微弯下腰,凑近车窗对着车里的人说道:“你回去吧,开车慢点。”
裴昨稍抬了抬头,算是回应。
在车门即将阖上时,池今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在裴昨身上停留了一瞬。
-
池今进小区后又在单元门口站了半天,这次和上次不同,她第三次摸遍了包的夹层,果然她今早出门前光顾着打扮忘记拿钥匙和电梯卡了。手机电量在准备给物业打电话时关机,今天发生的一系列倒霉事都让她想发火。
池今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了有二十分钟,晚风吹过她胳膊,有些凉。
她坐不下去了,再次朝着小区门口走去。
池今垂头丧气走着,数到第十二盏路灯时走到保安室门口,保安室里传来晚间新闻的播报声。
她抬手刚要敲响保安室的门,突然传来一声车门关闭的脆响打断了她的动作。池今回头望去,那辆黑色大众依旧停在她下车时的位置,从车里下来了半小时前还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直到裴昨脚步停下,她和他对视上。
裴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秒:“又要去找那老板?”
池今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儿?”她闻到裴昨身上有一股浓烈的烟味,不禁条件反射般地皱了下眉。
裴昨语气平淡,一字一句问道:“去哪?”
“没钥匙和电梯卡,回不了家。”
“给家里打电话下来接你。”
“手机没电了,爸妈也不在厦榆。”
裴昨掏出手机准备借给她,“还有谁能联系到?”
“我哥,但是他校区离着有点远......”
池今下意识接话,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欲言又止。
裴昨瞥了她一眼,眉心微动,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吃过晚饭了?”
须臾他像是把池今最后那句话屏蔽了,随便扯出个话题。
池今摇头。
“跟上。”
裴昨扭头就走。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对她说出同样的话。池今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双脚不自觉地跟上了裴昨的步伐。走了两步池今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又一次被他牵着走。
下车后她跟着裴昨走进一条窄巷,巷子里的老式路灯渗出微弱光晕,灯罩内侧爬满了灰扑扑的霉斑和成群的蝇虫。
“到了。”裴昨掀开泛黄的塑料门帘,抢先半步替她撩开。
池今走到一张餐桌旁,坐在了一侧位置。正方形的红木桌,四边各摆了一张椅子,裴昨坐在了她斜对面。
池今脑袋微微倾斜,她发现裴昨的脸从侧面看轮廓锋利分明,正脸看又稍显柔和。
老板娘从后厨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小妹带男朋友来啦?吃点什么?”
池今一愣,她明明是第一次来这家店,老板娘这话却熟络得像认识她多年一样。她下意识瞥了裴昨一眼,张了张嘴想解释:“您认错......”但老板娘已经利落地掀开墙上的手写菜单:“老规矩?还是要加辣的红油抄手?”
池今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她想和老板娘纠正裴昨的身份,却不知道该给裴昨安排个什么身份合适,又想澄清自己从来没吃过你家的红油抄手。老板娘指节叩了叩玻璃柜台,“小妹想吃什么跟前台说。”不等池今说完人已经进了后厨。
裴昨听着二人的对话一点表情都没有,研究着手中的繁体字菜单,指腹重重摩挲着“鲜虾蟹籽云吞”的烫金字体。
池今只好放弃解释,问道裴昨:“你吃什么馅的?”
裴昨盯着菜单一脸无所谓:“你吃什么馅?”
“鲜虾蟹籽。”池今的口味和儿时没变。
“跟你一样。”
池今点点头:“好。”
池今今天只进食了一片面包,爬山的疲惫感让饥饿感愈发汹涌。
她从小还有个习惯,每到吃饭前总会不自觉地把垂在胸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此刻她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完全展露,仅余一层薄刘海轻覆额头。
两碗云吞面上桌,池今先舀起一颗云吞吹散热气,低头间她瞥见裴昨袖口下露出几道伤痕,歪歪扭扭地横在胳膊上。
云吞面的热气扑在脸上,池今却打了个寒颤。白天汽修店门口,那两个眼神阴鸷的男人此刻又在她脑海里晃悠。池今感到隐隐不安,觉得裴昨除了汽修店的活计,应该还在做着什么其他事,并且极有可能是危险的事。但她害怕得到答案,怕那些追问会撕开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怕答案是自己不敢触碰的现实,更怕裴昨真的在干什么不正当的勾当。
“你和舅妈都在厦榆吗?”池今揣着颗心,弱弱地问了句。如果李娟也在,那她还稍微放心点。
池今看他不开口,微微皱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她认为裴昨是瞒着家里人在汽修店打工,又追问道:“舅妈知道你在汽修店工作吗?”
“知道。”低沉的声音在嘈杂的小店里略显得有些微弱。
池今听到这回答垂下眼帘,放了心。她以为裴昨真的如自己期许的那样,考进了厦榆的大学,利用假期在汽修店实习。
她想劝裴昨换个实习工作,以他在数理化上的天赋完全可以去实验室接触精密仪器,或是在科技公司参与项目,最起码也应该握着钢笔书写论文、抱着键盘敲代码,总之那双手不该沾着机油。
“你要不要换个工作?”话出口池今才惊觉语气太莽撞,慌忙补上一句:“我是说,或许有更轻松的……”
“我妹病了,用钱地方多。”裴昨截断她的话,话语直白干脆,说完便又挑起面条吃了起来。
池今听见这话心里猛地一沉,感觉好像有什么重物从天而降砸在身上。她仔细回忆去年裴如说过的每句话,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楚,话中并没有没提到李娟新生了女儿这件事。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震惊地看着裴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妹妹……亲生的吗?”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像枚带着倒刺的鱼钩,不仅会刺痛对方,更可能将两人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彻底撕碎。
“不是。”裴昨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
池今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是庆幸对方没有更复杂的家庭关系,还是庆幸这个答案暂时不会将两人以往的感情推向深渊。
“所以。”池今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
“我走后,你有新妹妹了。”她装作不在意,低头喝起汤,当作闲聊而已问他。
裴昨吃得很快,面已经下去一半了。
“你不是也有新哥了吗?”
裴昨睨了她一眼,学她的话,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像是懒得拆穿她。
池今也被这句话怼得无言以对。
小店内的灯光昏黄,勺子不时磕碰碗沿的清脆声仿佛在提醒着两人,八年光阴早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到如今各自生命里已经都有了新的羁绊。
裴昨碗里已经空了,他抬眼看她,池今碗里的面没怎么动,她在用勺尖拨弄面里的虾米,一粒粒挑出来摆在纸巾上。
“坨了。”
裴昨看她碗里的面好心提醒道。
池今心里堵得慌,吃不下去,她闷闷不乐回他话:“坨了吸满汤汁才好吃。”
裴昨抬手将醋瓶推向她,池今喜欢吃醋,云吞面上来时她还在找醋的位置,在裴昨左侧边,离她有点远,她没好意思拿。
这一推的动作实在太过熟悉,八年前的无数次早午晚餐的场景重演。
池今:“谢谢。”
裴昨看池今吃得差不多后站起身去结账,两人走出面馆后池今才想起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处理。
她忐忑地问他:“现在怎么办?”
裴昨淡淡瞄了她一眼。
池今声音很轻:“要不你送我去我哥学校,我爸妈可能给他留了备用钥匙,就是学校有点远,可以吗?”
“没有怎么着?”
“没有再让他想办法,实在不行让他先帮我找个酒店,明天再找开锁公司。”
裴昨双手插兜站在原地,似乎在考虑她提的这办法。
“你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先别睡。”
“去我那对付一晚?”
“啊?”池今愣住了。
“家里没人。”裴昨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池今真以为他是过来上大学的:“你也没住学校宿舍吗?”
“没上完。”
“啊?”池今张着嘴,眼神里全是茫然,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只上了一年,算是高中毕业。”裴昨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他的回答如同一记闷雷,猝不及防地剖开了池今记忆里那个永远握着钢笔、连草稿纸都很工整的少年。
曾经他的成绩优异得令人望尘莫及,每回考试始终稳居年级榜首。池今成绩也不算差,但她脑子慢,做题时得在纸上逐行书写算式,慢慢推导。可裴昨不同,池今儿时常看他解题,他只需扫两眼题目便能在脑海中迅速构建解题思路,那些复杂的运算在他脑中有序展开。他还会给池今讲解题过程,当时池今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觉得他每一步推导都有理有据。
裴昨掏出打火机,偏头点着一根烟。烟盒见底,他走到旁边垃圾箱扔下。塑料打火机在裴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光,他的动作太熟练了,熟练得让池今想起他曾经转笔的模样。
考上大学却不念完,妹妹生病,家中难道没有其他大人照料吗?为什么会让裴昨退学然后扛起家里主心骨的重担?
今天两件惊雷般的消息劈得池今僵在原地,她双唇紧抿,但终究没多问。池今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片刻之后,声线刻意压得平稳:“去你那...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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